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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衣女和白狼

第五章 白衣女和白狼

离开了那个一直忘了问什么名字的小山村后,辛一路南行,漫无目的。途经一条溪流,他估摸着自己的武器沾了血,带在身边虽然能吸引野兽来省去了寻找食物之累,可闻久了确实难受,遂几步来到溪边。刚一抽出臂长小剑,辛就愕然发现这剑光洁如新,别说一点血渍,就连灰尘都不曾沾染过半点。辛就这样拿着小剑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愣是没找到一点需要清洗的地方。站在岸上发了一会儿呆,最后他还是蹲下身,胡乱用剑在水里搅了搅,收入背后的硬皮剑鞘中。随后,辛又俯下身,用双手捧起清水就往自己脸上泼,也顺便将许久没洗的鸟巢般的黑发冲了个透。

单眼的少年脱掉了加工粗糙的靴子,跳上一块正好能撑住自己屁股的圆石,滑坐下来,把双脚伸入凉爽的溪流中,听自己肚子因为饥饿而发出的抗议声。虽然腹内一直抗议,但辛并不想去打猎,在吃和懒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这里没有崇山峻岭,却是绿林环绕,清水潺潺,完全配得上清幽雅静四个字。如果能在这里盖间竹楼,也不失为一个归隐的佳处。林间鸟鸣阵阵,溪中鱼影连连。清风拂过,绿枝摇臂,黄叶起舞,沙沙作响,好似天地余音缭绕。

可就在下一瞬,嘈杂的脚步声就将这良景美卷破坏得一点不胜。

带头闯入者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他衣衫褴褛,暴露在外的皮表还有新伤旧伤,点点鲜红正背着他逃命的方向,沿着插入身体内的竹箭枝向后流去。紧随其后的是数十人的追赶大军。他们各个虎背熊腰,身着黑熊皮甲,背后挂着一张长弓,左腰佩剑右腰带筒,双腿的两侧还贴靴藏有两柄锋利的匕首。这本是佣兵的装束,就连他们胸前的那个狼头图案都是他们佣兵团的标识,可从这阵势来看,实在不像是区区佣兵团能够拥有的。近半百人的庞大队伍在林间追逐一个慌不择路的伤者,愣是没有发出一点人声,就连喘息都被刻意压制在最小。

这些人在亡命人的带领下径直穿过溪流,正好就从辛坐过的地方经过。等到他们全部跑进林深之处后,辛才不慌不忙地从树后转出来,刚要向前一步,忽地又急速倒退,直腰贴在树干上。两次呼吸间隔过后,两道身影行云流水般穿梭在高空树枝上,不紧不慢地吊在队伍的最末端。

偷偷探出头,辛只窥见了树上两人的背影,一个健硕高大,一个身形修长。体型差距过大,但却都有身轻如燕的好身手。回想起师傅的教导,明知没好事的勾当不要去凑热闹。辛本打算离开,但最后那两个人实在是太特别了,越是刻意不想,他就越发的好奇。衡量了一下,最后他还是撮了撮鼻子,一猫腰,悄悄跟了上去。

在领队的示意下,追击队伍突然分成左右两支,一边加速行进,一边如渔网般渐渐撒开成型,就和当初狼群围堵辛的状况一模一样。过了大约有几分钟的时间,左右两支队伍的带头人忽然一齐向对方奔去!突然砰到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逃命人吓了一跳,脚下被高过地面的树根一拌,直接扑到在地。等到他再度站起来的时候,包围圈就已完成。

四五十个佣兵组成的包围圈将负伤的大高个围在正中,有人抽出佩剑,有人拔出匕首,有人架起长弓,只要中间的那个人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但现在却无人敢动,无论是受伤的人还是围攻的人。

包围圈之外的佣兵领队眼看战况僵持不下,当即转身抬头,遥望向树枝高处,看着树梢顶静静矗立的两个黑影。

看到那双充满期待却又饱含怒意的眼睛,身形高大的银发汉子就已冷冷咧开笑嘴,满脸不屑道:“这种小事就要我们出手,果然这匹野狼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畜生。”说着,他略微侧头,问:“要我出手吗?”

“不需要。”回应他的是身旁的黑衣少年。冷傲的面孔被黑布蒙住,只透出一双视众生如蝼蚁的淡漠眼瞳。家族人特有的银发也在黑色头巾的遮盖下与日光断绝,仅留几缕刘海在外。瘦瘦高高的身体形如枯木,却又结实有力,再配以这一身醒目的黑,俨然就是小说故事中的杀手刺客。话音刚落,少年人向前倾倒,双脚轻蹬树梢软枝,整个人就如同陨石一般径直向下坠落而去,他的正下方正是那个被围困在人墙中的大高个。

看着后辈落向战场,身为长辈的大汉居然只是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印花衬衫的领口,又抬起穿着拖鞋的单脚,用手指挠了挠脚心,一脸的毫不在乎。

少年身形迅敏,佣兵领队刚一看到他跃出,就疾呼出口:“要活的!”短短三个字的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落到了低处。伸手盖住那人的脑袋,黑衣青年巧施臂力,将所有的力道透过他的身体直接打入脚下土地!松软的落叶和泥土顿时崩塌下陷,对此毫无知觉的伤患直觉得脚下一软,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半身体已经被埋入泥土之中,只留胸膛以上部分在外。再定睛一看,周围的佣兵各个目瞪口呆,而始作俑者却轻松翻转身体,黑蝶振翅般平稳落地。眼中的飘然英姿尚未流逝,黑衣少年就已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锐利匕首,划过一道银光,轻点在那人的额头上。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黑衣青年就已用他的能力吓住了所有人,唯有那个站在树上的大汉轻轻颔首,可眼中似乎还透露着半分不悦。

突然,一道破空声突兀响起,下一刻,飞速掠过的石子正中黑衣少年的匕首,震落利刃的同时也发出了惊醒旁人的刺耳声响!条件反射地收回自己的手,黑衣少年立刻将脸转向石子飞来的方向。长年的杀戮已经抹去了他身体内外的情感,就连方才的惊骇都在眨眼间烟消云散,留给外人的只是圣人一样的平淡。

目光扫过,却只见一道黑影腾空跃起,高高越过佣兵的身躯,如同黑衣少年刚才的动作一样伸出单手盖住佣兵的脑袋,用力下压的同时二次起跳,翻过一个不怎么优雅的身,也是稳稳当当落在地上。被他当作跳板的那个佣兵只是略微向后倾了一些,立刻就稳住身形,既没有像伤者大个子一样被埋入地下,也没有预料之中的摔倒。

突然闯入人群的人正是一路尾随至此的辛。对于辛,黑衣少年早已有所察觉,尤其是那如同猫一般的跟踪能力更是令人大感兴趣。再看他现在有样学样的入场方式,虽然威力半分没有,可外形招式却学去了十之七八,仅仅是一面之缘就能对身体掌控到这种程度,也令黑衣少年对这个局外人的兴趣又高涨了几分。

等待辛站直身体,黑衣少年才一抖左腕,瞬间又是一柄匕首出鞘。“你是什么人。”黑衣少年问道。

“辛·兰德维克。”

黑衣少年的那句问话本是警告之意,知趣的人听到这话就该灰溜溜地离开,以免招惹杀身之祸。哪知辛对这些佣兵俗语一窍不通,一听对方问自己的名字,立马自报家门,不带一点犹豫。他这说的开心,黑衣少年愣地不知该做何回应,最后只有继续质问。“为什么要阻碍我。”

“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好不要脸!”

“知道不要脸还敢出来,想死吗。”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黑衣少年甩动左臂,挺着匕首直取辛的胸膛而来。但辛却没有他意料之中的迟钝,右手轻舞,手背顶开他的左小臂。黑衣少年左手三指猛地一抖,竟将匕首射过自己咽喉,又被右手抓住,转瞬间再攻辛之不备。前后不过眨眼功夫,黑衣少年就已作出两次攻击,且俱是死手!这快如闪电的攻速就算是久经沙场的佣兵也难免中招!可就在黑衣少年绷直右臂之际,一股大力突然紧紧包住他的拳头。惊讶看去,却见死死抓住自己的不是旁人,正是眼前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嚣张少年!

此时的两个人,拳对拳,掌对掌,黑衣少年的攻势愣是被辛用大力顶住,一时间难分胜负。到了现在,他眼神中的冰冷才终于被惊奇所取代。瞥了一眼四周,但见佣兵各个瞠目结舌,显然是没看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

突然,被辛紧扣住双臂的黑衣少年直逼到跟前,呼地一下凌空翻身,双腕在辛的牵扯下一齐脱臼,然而他却不管这么多,蹬开双腿一脚踹胸一脚踢脸,就这样挣脱辛的束缚,立刻拉开两大步距离。当辛灰头土脸地从两个佣兵身上爬起来时,黑衣少年已然默不作声地将双手重新归位,似乎刚才的脱臼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一样。

挥手逝去嘴角溢出的血,辛刚踏出一步就突然加速,化身一道道身影,仿佛有五六个辛同时沿着不同的轨迹挥舞乱拳狠狠打去。对面的黑衣少年不惊不恼,只是侧身微微屈膝,忽地又站直起来转过半身后退一步。和辛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打拳不同,黑衣少年这忽左忽右,前后不定的动作轻柔且缓慢,可每当他做出一个动作后,就仿佛像是有一个残影要脱离本体行动一般极其不自然。短短两三次呼吸的间隔,黑衣少年那边也同样多出了五六个虚实不明的身影。

一边纯靠蛮劲,一边则是娴熟的技巧,内在截然不同,外人看来却都是仿佛变身术一般的神技。只见好几个辛突然转变攻击方向,一人一拳打在几个黑衣少年的脸上。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并非本体的影子轻轻触碰之下当即消散,而辛的“分身”也在一次攻击过后转而不见。就在最后一个辛一拳打向最后一个黑衣少年之时,却被对方抢先抓住破绽,一脚踢开辛的铁拳,甩开另一只脚,抖出布鞋尖处隐藏的利刀,嗤地一下在辛的腹部拉开一道血口。忍痛咬牙的辛却不甘示弱地转动身躯,甩着左臂一拳砸在黑衣少年的正脸上!

两个人一错而过,黑衣少年仰面倒下,辛也歪歪斜斜地摔出去,这一次两个人打了个平手。可辛身体上的伤口在不断冒血,不管用多少只手去阻挡都只会越帮越忙。那边的黑衣少年却已一个空跳站了起来,想来是刚才危急时刻又做了什么缓冲之举才没受到大伤害。乍一看棋逢对手,实际上还是云泥之别。只叹此时的辛无法再与黑衣少年一较高下,纵然能奋勇杀敌,却终究不是敌手。

眼看这边战局落定,佣兵领队当即高呼一声,所有的佣兵立刻靠拢上去,将被埋在土里的人层层包围。最里面的几个人领命收起了武器,由外侧的人用佩剑顶住那人的脖颈,他们则徒手抛开泥土,想要把猎物拖拽出来。

连日来的奔波与刚才受到的惊吓已经让那个人精力匮乏,此时就算知道自己即将被当作鱼肉任人宰割也提不起半分力气去反抗。只是胸中一颗心还在不屈地跳动,近乎死灰色的眼眸里也还残留着一点理智和对生存的渴望。忽然,茫然的视野中闯入一个愤慨的身影,那是依然在不远处的林地上不断试图挣扎站起的辛。看着他站起来又摔下,跌倒后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知怎么的,大高个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要回应这个陌生人的心意,奈何四肢真的提不起一丝力量。料定自己必死无疑,他的心已然放开,只是不忍那个半道杀出的小兄弟白白为自己送了命,当即就要喊他离开。哪知道,自己一出声,并不是人话,反而像是狼犬一样的呜呜声。

周围人以为这疯子临死还要胡闹,却不见黑衣少年和树上的大汉尽皆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条巨影穿过片片密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只是前足落地,巨大的风浪就已掀翻了还背对着自己的渺小佣兵,数十人的庞大队伍在这巨影面前如同耗子聚群!一旁的黑衣少年纵然有所防备,却依然无法应对眼前的情况。在他眼中只是出现一个大如房舍的长嘴狼头,接下来就被劲风吹翻,再睁开眼睛时已经被不知何时从树上下来的大汉抱在胸前,一起摔了出去,滚落在一棵树的根脚处。

狂风过去后,众人睁开双眼,才见到那巨影的真身——有着将近二十米的体长,超过六米的身高,手臂长短的獠牙一颗接一颗地长在它的血盆大口当中,一对泛着黄色凶光的眼眸正凶神恶煞地瞪视着它跟前的那些无能人类。这是一头浑身洁白的狼,一头货真价实的魔兽!

在真正的狼面前,野狼佣兵团的人与饵料无异。无论他们头顶多少名号,无论他们携带多少武器,身为人类的他们永远也无法与一头魔兽相抗衡!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实力才是唯一的凭借,胜者为王,败者为粮,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花衫大汉依靠着这股痛劲冲破胆怯的束缚,把黑衣少年夹在自己腋下,大步流星飞速逃开。那佣兵领队也总算像个样子,在魔狼撕咬开第三个人的身躯之时猛地爬起来,大声叫喊着撤退的命令。得到了命令,不少人立刻爬将起来,拖拉着身旁的战友,一并向后逃跑。他们刚一转身,巨大的白狼立刻扑上前去,抬起前爪,向着跑得慢的佣兵一掌拍下去,顿时一片血肉模糊。然而他们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能愤恨扭头,暗地里咒骂着这该死的畜生,同时加快步伐离开这是非之地。

接连杀死七八个人以后,白狼安静下来,没有追击,却又弯下头,看着被自己护在身下的土里人。忽然,白狼抬起脑袋,歪歪斜斜地向着自己的后方看去,嘴里呜呜不断,好似猎到了动物,不断邀功的猎狗。应着它的呼声,一簇身影从林中转出来,轻轻漫步,走到了几近昏迷的辛跟前。

对辛来说,只是在朦胧之中见到了一双冰清玉脚,再下去就两眼一抹黑,昏死了过去。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看了看辛,又瞧了瞧白狼身下的垂死之人,开口向白狼说了一句话后,俯身抓住辛的胳膊将他整个拎起来。像是听懂了白衣女的话一样,白狼向前轻轻一跳,又半空中掉了个头,正好落在土里人的前头,低下脑袋轻轻含住他的上半身,就像是拔萝卜一样将他抽出来,再顺势一抛,正巧落到自己的背上。只是它并不知道,自己这般“轻拿轻放”对于人类来说可一点都不温柔,更别提那个人还是个重伤。

待白狼走过来时,白衣女轻轻一跃就站上了狼背,把手里昏迷不醒的辛胡乱扔在背上后,就驾着魔狼蹿入密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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