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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剑和眼罩

第四十三章 剑和眼罩

自打捅死了辛,罗尼的目光日渐黯淡,下手的狠劲却是逐渐攀升。那日带着脸部重创的花衣大汉回到野狼佣兵团的部队,他们两人便遭到了雇主的训斥,因为百十人的队伍在那次突袭中折损一成。这件事令那才俊青年勃然大怒,也叫罗尼二人品尝了被佣兵被鄙视的滋味。若是平常,身为杀手的罗尼自不会对这些杂碎有任何感想,在她眼里,弱者与蝼蚁相比并无区别。但这次的受辱却仿佛冤魂索命一般缭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散,心中虽无怨念,却也在执行任务之时异于平常地发泄一通。

阻拦者,杀。泄密者,杀。通报者,杀。语言相激者,杀。短短四日,亡于罗尼之手的无辜民众与佣兵武夫已过百人之众。这支队伍所到之处,必定见血,有兵者断兵,无兵者断头。就是队伍中的佣兵们也渐渐对她抱有敬畏颜色,平日里但凡有她在场,绝无二声,俨然就是个小军官。

要说那花衣大汉,也是凄凄惨惨戚戚,三言两语诉不尽的忧郁。初相逢,便被白色魔狼吓退;再相见,自己就差点死在猫人手上;最近一次碰头,好不容易搞定了猫人,却又遭那团长小鬼一拳击退,身负重伤。自己只跟自由骑士团见面三次,却次次吃瘪,比起佣兵的嘲讽,他更在意的是要如何从这帮混帐小崽子身上讨回尊严。

队伍继续前进,罗尼和大汉单独坐最末一辆马车。盘腿坐于车内的罗尼无神地靠在车窗旁,盯着前方不断变换的景物发愣。不多时,她又低头看起了自己的右手——杀死辛的凶器,暗自思虑着:辛已死了,自由骑士团不复存在;波波暂且不说,库斯娜必会再来阻碍自己去路。

想到这里,罗尼捏紧了右拳,眼神也难得泛起一丝精神,嘴角微微颤动,低语着:“库斯娜·艾隆克,你的命,我会收下。你们就到另一个世界去玩佣兵冒险游戏吧。”

野狼佣兵团一路北上,沿着秘鲁山脉行军,几乎将整条山脉以西的村子全部毁灭。在这队伍里除了佣兵团自己的成员外,还有三个外人,罗尼和同伴就占了其中俩,剩下的一个辛他们也不陌生,正是当日在山陀螺村,如同走火入魔疯子一般的拜火教巫师,本。

作为这支队伍行动的最核心人物,本自然是处在团队的正中心,由那青年莫亚·兰斯洛特亲自领队保护的最安全状态。罗尼两个人会被叫来这支队伍,也是出于护卫本的目的。

队伍浩浩荡荡来到秘鲁山脉的最北端。在这里有着他们此行的最后目标地点——克里希亚镇。一路上,本都窝在自己的实验马车里调配着新的药水。每当制作出新的药剂,他便亲自查看实验状况,随时记录,跟着就是把自己闷在马车里不吃不喝,直到下一份产品的出炉。如今,他所携带的材料已近告罄,如今他手上拿着的小半瓶蓝紫色液体就是最后的药液了。

到了克里希亚镇外不足百余米远的地方,佣兵队伍安营扎寨,本则带着自己的宝贝药水和匕首跑到溪流边小心地清洗起来。佣兵团这边立刻派出十人精锐护卫,奈何这个本脾气怪得很,不让他们靠近自己十米范围内。佣兵们没法子,只得遵照他的意愿。看到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大粗们都没有坏了规矩,他才心满意足地蹲下身,掏出匕首,用清澈的溪水清洗。

是的,就只是清洗而已。那药水一直被他小心地别在腰上,看样子并不是投毒之用。清洗道具这种杂货应当交由下人去做,可本却不干,一定要自己动手才能安心。他本就身体消瘦,再加上为了调配药水连日来饮食不当,身体状态那是个一落千丈,这会儿还正发着烧。同时,他人又有些神经兮兮的,走路还摇晃,弄得边上那些佣兵去搀扶也不是,不理他也不行。好不容易才把匕首洗干净,他却已经完全瘫倒在石滩上,直到一个佣兵顶着挨骂的风险上前去查探,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已经昏迷了,赶紧招呼同伴过来把他架走。

在行军大夫的照顾下,本幽幽转醒,刚一睁眼,就跟疯了一样抓着医生的领口逼问药水和匕首的下落。好在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大夫也早有准备,一边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床上,一边对他喝道那俩玩意儿位置所在。本吃力地扭过头,看到了宝贝完好无损,这才放心下来,陷入了沉睡。

又过了两天,本的烧退了,但身子还很虚。佣兵的领队过来探望他,他就也毫不讲礼地抓着莫亚的衣领,做什么呢?请缨。实在拗不过他,莫亚没办法,只得答应,遂带五十人马,由自己领着,带着近乎瘫痪的本出发。

到了镇门口,一看有这么多佣兵聚集,卫兵们如临大敌,但见佣兵们只是站着不动,也就没什么动作了。虽然有职责所在,要上前去查问,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内心虚,不敢去。反正他们也没过来,那自己犯不着去碰太岁头上的土。

坐在轮椅上的本颤巍巍地拿出药水瓶和匕首。装药水的是个敞口瓶,正好能通过那造型怪异的匕首。瓶口塞着软木,本就不断拿匕首尖去捅,奈何自己力气全无,怎么捅都捅不进去。一旁的莫亚看不下去,伸手搭在本那阴森的只剩皮包骨的手上,稍一用力,就帮他捅了进去。

匕首一触碰到药液,大量的气泡就已生成。本看到了这样的反应,嘴角扬起诡异的微笑弧线,拇指一扣匕首柄上的开关,就见匕首面上突然开启一条缝,将这仿佛是过期多年的蓝莓酱尽数吸入其中。

完成了这最重要的一道工序,本一下子变得轻松而且大方,毫不怜惜地将吸满了药水的匕首递给身旁的莫亚。后者恭敬小心地接过匕首,身旁的佣兵突然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直通克里希亚镇的通路来。正在此时,该镇的镇长闻听了通报,由两个扈从带领着赶出镇来,想要找这伙佣兵的头子交谈一番,别的不说,至少先确定是敌是友。然而,当镇长站到莫亚身前时,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莫亚不由分说,一刀子就捅进了镇长的腹部。

这镇长本是骑士出身,一身的本领还没来得及使便已中了招。两位扈从见状,刚刚拔出腰间的佩剑,就感到脖子一阵冰凉,想要扭头,却又扭不动。在两旁佣兵无情的注视下,两个扈从的脑袋就如同被拔离酒瓶的软木塞,向上弹起随后砸落到地上,两个没有头颅的躯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一细看,才发现始作俑者竟然又是那个冯克马尔家族的罗尼!

那边守镇的卫兵早已吓坏,当即拉响了警报,内部鸡飞狗跳的声响不绝于耳。很快,一支十来人的卫兵队身着皮甲皮靴,挺着铜矛就杀向城外。面对守军的攻击,野狼佣兵团无一人擅动,依旧如站岗军人般等候命令。眼看两军就要交接,莫亚向城镇方向大手一挥,大声喝道:“杀光他们!”

一声令下,佣兵们还是没动,但是腹部挨了一刀的镇长却突然仰头大吼一声,转身就扑了过去。那边卫兵见到是镇长,赶紧抬起枪尖,放慢脚步。却不料镇长的身体突然从内部爆裂,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全身长着灰毛的怪物!那怪物比镇长大了两圈不止,见人便咬。一口下去,连铜枪在内,皮甲骨肉一锅端,冲在最前的那个卫兵连头带脖子被整个啃了去!后面的几个人见状不妙,当即转入防御姿态。却不料那灰毛怪物臂力远非人类可比,看似轻松一抓,竟将硬木杆子如纸片般切开,被开了膛的卫兵带着满脸的震惊死不瞑目!

那灰毛怪物一下杀的兴起,东啃一口,西抓一道,眨眼间便把这小镇仅有的护卫力量化为一地死尸!完成这场杀戮之后,怪物兴奋难平,往前奔去,一跃上了外墙,一手拉着快要被拽掉下来的城门板,仰头长嚎,摄人心魂的狼啸声顿时传遍整座克里希亚镇!

莫亚见那狼人跳入墙内,脸上一片狂喜,当即下令道:“回去,拔营启程!”

五十佣兵没有应答,只是忽地转身,整齐地小跑离去。莫亚则亲自推着本的轮椅继续向北走,一边绕过镇的外墙,一边细细聆听墙内传来的各种嘈杂声。那狼人所到之处,必有破墙声,哀嚎声,恸哭声,婴孩啼哭声,锅碗落地声;失火声,怒吼声,惊骂声,呐喊声,武器碎裂声也紧随其后!诺大一个百余人口的城镇,只因一个狼人,变得面目全非。昔日的美好家园,眨眼间就成了人间焦土!

推着轮椅上了克里希亚镇外的北坡,莫亚看着满镇火光大笑不止,只恨手边没有美酒佳肴,心中这等舒畅得不到传播。忽然,他看向镇内一角,那灰色狼人一口咬在一个舍身护家的男性腰际,但不知怎的,没有咬下去,反而是松开了口。正在他思考是不是这狼人还抱有理性之时,却看那被咬了的男人突然浑身痉挛,倒在地上抽搐不止,他身后的妻女扑上去不知是哭是护。突然,那男人反手一抓,一把捏碎了妻女的脑袋,跟着身体便突兀膨胀起来,以异常的快速变身为狼!

一匹狼人便让这个镇束手无策,两匹狼人更是战力悬殊!顷刻间,他们便杀光了这镇里的所有人,活口一个不留。

彼时,野狼佣兵团已整装完毕,停在莫亚和本的身后。莫亚招呼大夫前来看护本,他是这次出行的最大功臣,不好好保护到“狼窝”可不行。正在他注视着大夫将本扶上自己专用马车之际,目视城镇的佣兵突然传来一阵呼喊。他当即转身,看到的却正好是其中一匹狼人倒地的身影。

“怎么回事?”莫亚第一次表现出急躁的情绪,开口大喝一声。然而,谁都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定睛去看,只见一个小小的黑影从三倍于他身高的狼人身上站起来,一扭头,瞪的竟然是自己的所在方向!

距离不近,看不清那黑影到底是哪路神仙,但他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种仿佛被人从四面八方锁定的感觉无论是谁都难以忍受。

城镇中,另一匹狼人发现了情况有变,当即猛冲过去。在撞开一栋将倒不倒的塔楼后,狼人纵身一跃,直取那黑影项上人头!却不料,飞到半路,一支竹箭正中他眉心,跟着那粗壮的躯体就歪歪斜斜地摔落地面。小小竹箭自然不能夺走狼人的命,可就在他愤怒起身之际,一道银光伴着飞跃而起的第三道身影突闪,那狼人便已尸首分离。

在火海的映衬下,有三人出了镇子,一步一步走向野狼佣兵团所在的山坡。青年迟疑是否下令,忽然感到身旁多了一道气息,回头一看,又是罗尼。

“你来干什么。”莫亚早已不悦,对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自是没有好脸色。

“让杂兵退下吧。”罗尼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的三个人影,冷冷说道,“来者不善,人多只会徒增伤亡。”

“你知道他们?”

“自由骑士团。”罗尼什么都没说,只是丢出这五个字,便关上了话匣子。

“是吗,原来这就是那个佣兵团。”听了罗尼的话,莫亚重新将目光投向山坡脚下,随后高举右臂,喝道:“撤退!”

命令下达,佣兵们起步离开,然而大部队离去,却留了个别人在原地,正是花衣大汉与那身形魁梧的大个头。年迈的军师需要负责指挥部队,再加上他手无缚鸡之力,留下也是累赘。因此,山上的四人对山下的三人,这就是今次的局面。

三个人走上北坡,与野狼佣兵团的领导团队相隔不过十步。为首的一人黑发单衣,左眼还扎了一个黑色的眼罩,身负一柄小剑,从架势上来看不过如此;左边的女人紫发银铠,身后一柄黑色重剑,霸气外露,杀气腾腾;右边的男人全无霸道之气不说,眼神里透着怒意,但身子却总是在打颤,似乎还在战斗和开溜间权衡利弊,彻底的杂鱼角色。

单眼的少年上前两步,这边的罗尼也迎了上去。

“罗尼,又见面了啊。”

“嗯,稍微有点意外,你居然没死,伤口没事吧?”

“啊,没问题了。受你那点攻击,我还不至于死。”

“时隔这么久,你的狂妄还是没有一点收敛。”罗尼嘴角微微下沉,“这次你想怎么死?上次是肚子,这次打算让我穿破你的大脑吗?”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莫亚刚听到肚子这词,眼睛就瞟到了辛身上。辛身上穿的是一件开敞的皮背心,腹部自然是暴露在外。可是从他这里看去,那少年别说腹部遭到重创,就连一点伤痕都不曾留下。换在平时,他必然一笑了之,可看罗尼和那少年的神色都严肃的很,想必不是胡言。这使他留了心眼。

面对罗尼的挑衅,辛不答。那罗尼又破天荒地继续说:“我应该跟波波讲过了吧,别再来找我了,为什么还要不自量力前来送死?难得我还想看在几日的情份上饶你们一命。”

“那是因为……”后面的波波突然开了口,强抬起头,直视罗尼,大声吼道:“因为我们还想把你当作同伴来看待!你也没有说过会离开这个团队,一次都没有!”

“就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哼。”罗尼鄙夷地哼了一声,“没说那句话,你们就一直会认为我是同伴吗?说了那句话,你们就会视我为敌人吗?好啊,我这就说给你听——我要……”

那句话才刚出了两个字,辛便大声吼道:“罗尼!这是团长命令,给我回来!你的同伴是我们,就在这里!”

罗尼被辛硬生生的打断,两眼皆是复杂的神色,卡在嘴边的话竟如论如何也脱不了口。她边上的莫亚突然横跨一步,当在辛和罗尼之间,蔑视地看着仰视自己的少年,一派狂傲的口吻:“好久不见了,辛·兰德维克。还记得我吗?我跟你可是在杜松尔特成有过一面之缘的。”

却不料,辛只是目视前方,并没有聚焦在他的脸上。

一句淡漠的“滚开”刚从辛的口里迸出来,库斯娜便已闪到辛的跟前,翻手抽剑,毫不留情斩过那挡路青年。只听铿的一声脆响,莫亚人已被退到了五步开外的地方,他的手上则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柄灵巧精致的剑。

一击逼开碍事者,库斯娜立刻后退。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罗尼仿佛下定了决心,双腕一抖,两柄匕首突然出现她的手中。“抱歉,我对你们那种过家家游戏不感兴趣。我的雇主是野狼佣兵团,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那就没有办法了。”说着,辛右手后探,拉着剑柄抽出半个剑身,左手则举到了后脑,捏住眼罩的一条带子,用力一拉,解开了那个结。“罗尼,我一定会阻止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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