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在西恩那,有关饥饿的消息传播的速度比深渊外部的飓风还要快。
第一批赶来盗贼小屋乞求食物的,正是追赶皮洛士的小男孩匪帮。雪莉姐姐树起两个大锅,将街角垃圾集中处的所有垃圾都煎熬成美味的面团。尤利则带着马里安,在男孩们狼吞虎咽的中途挨个敲打他们的肩头,将他们身上的最后一个里拉都搜刮干净。
饥饿的队伍在屋外越排越长。尤利掌管下的公共钱囊越来越鼓,为了维持秩序,他雇佣了一群年轻的壮汉,让马里安领着他们,在饥民的队伍里皱着眉头,抱着胳膊,随时准备暴打抢夺食物和加塞的孩子。
城里的老年人已经完全消失了。并不是因为饥饿,老人耗的粮食远比年轻人要少。雪莉姐姐一头扎在厨房,精疲力竭地使用着食物炼金术,而我在帮不上忙的时候会偷偷跑出去,站在街道的栏杆上远眺坑底的种种景观,看那些饿坏了的年轻人是如何袭击饿得走不动路的老人,把他们拖到充满腥臭的黑暗角落去的。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民啊。
和我一样总是盘踞在高空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狄多。
从那一天起,狄多变得更为寡言了。她总是充满疑惑地举头望向如同井口一样敞开的西恩那坑顶,有时候会整天坐在那儿不动,把我的炼金术书籍一页一页从头翻到尾。
有时候,狄多却变得格外地活跃。她在街道的栏杆上疯跑,小麦色的肌肤在冬日偶尔漏进来的天光下一闪即没。我在中层矾矿的坑壁上发现她的脚印,她的足迹慢慢地遍布整个坑底,有时停留在逝去的姐妹“铁牙”米莉坟前,有时在一些阴暗角落留下几种操作炼金术的痕迹,偶尔留下的是别人的血迹。没有一个强盗能跟上她的步伐,何况现在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把西恩那最锋利的铜刀,这是某个冬夜里她用Osmazone炼化出来的。
带我找到这一切痕迹的,是她的小弟弟、海民皮洛士。
皮洛士也在长大,没有像他的姐姐那样长成健康、结实的修长身材,而是变得更为纤细、敏感。他的小麦肤色越来越浅,不像狄多。他也终于学会不再哭泣,不再依赖狄多,但相对的,皮洛士总是在追寻着两位姐姐,远远地把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放入眼底。有时候在夜里,他会突然挣开眼睛,流露出恐惧的眼神,然后紧紧合上眼皮,似乎想把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重新带回梦里去。
我看着这一切。
魔法石带给盗贼团的好处一目了然。我看着尤利,他穿上了西恩那最鲜艳的绀色大衣,金色的卷发垂在额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自信,但脸上忧心仲仲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我看着马里安。他的脸色柔和起来,良好的营养使他长成了下层最强壮的男人。他开始喜欢打扮,有时候会瞒着我们到外面去,回来时脸上微红,还带着酒气。
每个人都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忙碌时间,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不变的只有每天傍晚,姐姐结束了一天的粮食制作,总要把我们喊到一起,在重新修葺的盗贼小屋里铺开宴席。我们依旧把一块最肥美的牛肉传来传去,每人啃下一小块,最后将最大最好的一份留给姐姐,这是我们的传统。
饭后,姐姐总是疲倦地倚着栏杆,一边小口地喝着剩下的芜菁汤,一边出神地望着下方四起的炊烟。雪莉的新裙子又长又飘逸,她拢齐裙摆,抱着膝盖坐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为这座重新获得振兴的罪恶之城高兴。
我爱这样无知而温暖的姐姐。
冬去春来,坑外的大风逐渐平息。人们又可以外出耕作,然后春去秋来,饥荒却仍然持续。秋收的时候还没到来,人们掐算着日子,提心吊胆,生怕越来越早的巨大季风再次在谷物成熟前来临,将人们一年的辛劳一扫而空。
与民间的议论相比,宫相的官邸却显得异常沉默。这种沉默带着一股狡猾的气息。冬春期间,是雪莉盗贼团养活了西恩那的整个中下层,这个消息恐怕早已传到上层。我在心里默默揣测着宫相出手的时机。
也许上层的粮食还有剩余,却不足够将其出卖给中下层吧。摄政还需要靠雪莉这样的奇迹来维持民心的稳定。但是,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魔法石的力量是无穷的,雪莉的体力却有限。我们早已不无偿提供炼金的素材,而是让人们自己带着想变成粮食的东西来找雪莉。春天到了,被封锁的夏季街道重新开放,人们才发现多数的街道上,黄土被饥民挖出来,带去酿造食物,到处是一个一个直通坑底的大洞。
人们只能继续使用冬季街道。冬季街道仍然直通摄政官邸的哈特格林广场,广场上空仍然闪动着弓箭手无情的箭簇寒光。上层铁门居高临下,将西恩那下层的一切收在眼底。宫相发布了通告,严禁市民破坏街道、地面、墙壁和建筑物,违反命令的人会当场被上层铁门射下来的箭头钉死在地上。
一天夜里,从活报戏剧场来了一伙窃贼购买粮食。他们背着一口麻袋,袋口上簌簌掉落着黄土。尤利看见了,吹了声口哨。
“小子们,摄政明令不许挖坑土。你们活腻了吗?”
“我们没有。这是光明正大取得的替代食物,绝对不是街土。”窃贼首领低声说道。
我把麻袋接过来,递给姐姐。姐姐正忙着调和汤锅里的白化过程,叹了口气,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是什么?骨头?”
我掂了一把袋子的重量,感受了一下里面的触感。
“好像是骨头……只是这骨头有点……稍微有点大过头了。”
姐姐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回了回神,打开袋口,取出里面沾满黄泥的骨头。骨头都被仔细地捶成了碎块,也说不清是为了烹制方便、携带方便还是别有用心。
我探手入袋,突然手心一痛。收回手,发现手心被铁器刺了个小眼,流出鲜血。
疑心忽起,我慢慢地探手入袋,把那个东西缓缓拿出来,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有吗?”
姐姐还在辛勤地工作,我出神的几分钟之内,那袋骨头已经消失在锅里了。
“没、没有了。”
支吾了一下,我连忙退出厨房。眼泪抑制不住,从脸上一滴一滴滑落下来。
守在门边的尤利站了起来,惊讶地望着我。
“怎么了,塞纳?雪莉姐姐她怎么了?”
我摇摇头,摊开手。
那一片刺伤我手心的铁器呈现了出来。这是一个布满锈痕的铁箍,一端磨尖,仿佛一根凸出的犬齿。
尤利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起来。
“这帮混蛋!”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在耳边暴起,我和尤利连忙转过身去。
马里安站在我身后,巨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大滴的泪水从脸上滑过,滴在泥地上,溅起一蓬泥雨。
“米莉、米莉……”大个子的声音扭曲着,指着我手心熟悉的铁器,愤怒的吼声仿佛被卡在喉咙里。
没错,这是我们不幸夭折的妹妹米莉的假牙。米莉因为偷盗被毒打至死,后来,我们把她埋在活报戏剧场下,在坟前种下她生前喜欢的小花。
尤利弯下身子,脸因为愤怒而变得煞白,他从我手里接过米莉的铁牙。铁牙在他的手心颤抖着,慢慢滑落在地。我扭过头,不忍心再看。
“掘墓犯!杀了他们,马里安。”尤利叫道。
马里安一声不吭,旋风一般冲出内室。不一会儿,我听到外厅里传来惊慌的尖叫和人群奔逃的声音。
尤利拔出一把匕首,我掂起一根铁制拨火棒,大步走出内室。
刚刚还排成长队的人群消失了,尤利雇来的打手缩在墙边,不知所措地看着马里安。活报戏剧场来的窃贼死了两个,第三个被马里安按到墙边,一记重击打断他的脖子。马里安转过身,从地上揪起瘫软在地的窃贼头子。
“你、竟敢把我们妹妹的尸骨拿来让我们做成食物?!”
马里安的吼声在空气里回荡,我心头一动,身后厨房传来的动静似乎也停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我们唯一能拿到手的素材……”
“扔出去,马里安!”尤利尖叫道。
一声低吼,马里安高高举起窃贼头子,大步走出门去。我们只来得及听到掘墓贼拖着长长的惨叫,向深渊坠去。
另一声异响在身后响起。盘子在硬土地面上摔得粉碎,我们连忙转过身。
雪莉姐姐脸色苍白,缓缓地往地上跪倒,拨开洒落满地的面包片,摸索到掉落地上的米莉的铁牙箍,默默地握紧在胸前。铁牙刺穿她的手心,血沿着雪白的腕骨往胳膊上流去,就像我们的妹妹米莉挤出来的一道血泪。
“对不起米莉,对不起我的米莉,可怜的米莉……”
姐姐无声地疼哭着。我连忙弯下身子,把她柔弱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悲痛像一阵一阵的暴风,从她不住颤抖的小小身体上泛起,直达我冰冷的内心。
“对不起姐姐,我们没保护好你和妹妹。”
那一刻,我发誓,我绝不原谅那些卑劣的家伙。哪怕死了我也不原谅,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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