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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复仇的大汤

十六、复仇的大汤

十六

我们在西恩那坑层上方的冰壁中度过了绝望的两天。

救了我们性命的冰壁紧贴着西恩那的上层坑缘,并不牢固,再往上走两步,多余的水分被狂风削去,就无法立足了。狄多用魔法石融化了一点点冰,在还算厚重的底层冰壁上造出一个小小的躲藏空间,从随身携带的干粮袋里取出食物来。不能生火,也没有其他原料,所幸食物虽不多,勉强省着吃,也还够两个人吃上三五天。

搜索队终于从坑口退去了,他们没有足够的勇气来探索冰壁。我用狄多带来的黄铜望远镜看见了这一切。在这样的风势下,弓箭手们不会再回来了。

我和狄多带着我们仅剩的财产回到坑壁边缘,找到一个更安全的藏身洞穴。这两天里,狄多一直在研究着那张地图。她很少说话,还沉浸在失去众多亲人的悲痛中。

“没有用,还是出不去。所有的道路都被冰盖住了。这片带来风暴的云团一定有大量的水蒸气,长期盘旋在西恩那上空,围困了西恩那数百年。只有清除这片云团,才能彻底摆脱这种困境。”

我说:

“这些再说吧,当务之急是先回到城里,救出雪莉姐姐。”

狄多叹了口气。

“死心吧,塞纳。姐姐很难逃出来,这座城市都是疯子、杀人狂。我们做好准备再回来给姐姐和哥哥们报仇。”

“失去了雪莉,我们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狄多顿了顿。

“塞纳,你想回去也可以。我得稍微研究下新的炼金术,需要你帮助。”

“都这种时候了,还提什么炼金术?!”

“你根本不懂雪莉姐姐的心愿吧!她希望让西恩那好好地活下去,美好地生活下去。除非她本人收回这个愿望!”

“嗯,那、西恩那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狄多点点头,脸上出现一丝骄傲。

“我发现,要除去这个风暴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云层离地面的距离最近。我有个主意,在冰柱上发动炼金术,让魔法石搅动以冰柱为中心的空气和水汽,将整个云团化为水。”

这确实是个天才的构想。但问题是……

“炼化那么大一团东西,你会耗尽精力而死的吧?”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会的。首先,云团本身就是水汽,我只需要想象把它还原为液态,从空中沉降下来,变成雨就好,这比幻想新的物质要省事很多;其次,我会先炼化一部分物质,赋予它继续催化这一过程的本事,也就是制作一块小型的魔法石,剩下的工作就是让它自由运作,直到把全部云团化为水分。”

“好吧,有道理。第二个问题,那么大的雨水从天而降,肯定会冲毁大部分的坑外道路,这样地图就失去了意义,其次是造成的大洪灾同样会把我们困在这里。”

“好问题。这我也想过,首先我仍然需要这片云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才好发动魔法;其次,如果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这些水分的大盆地,不就可以解决洪灾的问题了吗?”

狄多漫不经心的态度在我的心上重重敲上了一击。

“你、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些水都灌进西恩那——顺便毁灭这座城市吗?”

狄多冷笑起来。

“恶鬼的都市有存留的价值吗?雪莉的心愿可不是我的心愿。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救出姐姐,然后离开这里。所以,塞纳你得回到城里救出雪莉姐姐,而我留在这里控制术式的稳定。”

我别无选择。拿定主意的狄多是最坚决、最顽固、最残酷的执行者。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帮狄多计算好炼金术的配置、使用的物质和祈祷的方式。这是一个伟大的天才魔法,狄多是海民,这个民族身上一定有着难以让人理解的学习天赋。

另一方面,我也趁着这个时候,用黄铜望远镜侦察好了反攻西恩那的道路。十天限期还没到,我们的食物储藏已经空了,必须动身了。

从冰壁上远望,在偶尔的放晴一瞥间,能看到那些引来吊篮用水的引水渠。天气已经很寒冷,所有的渠上已经断流,厚厚的冰层结在上面,一路向下,通往上层的吊篮仓库和其他用水区域。

只需要一把控制下滑速度的铁斧,和一把复仇用的匕首,我就能悄悄顺着这些秘密管道下到城里,救出姐姐。

狄多在紧密的炼金术准备中抽出时间为我做了斧头和匕首。她还造出一件古里古怪的东西,看上去像个巨大的葵花籽壳。

“这是什么?”我问道。

“这是我做梦时见到的东西,有神奇的用途。我的民族叫做海民,大概就跟它有关系。我的身体里刻着祖先的记忆。”

狄多耸耸肩,看来不打算告诉我详情。

所有的术式已经准备完全。这一天,我把匕首缠在身上,拿起铁斧,对狄多说道:

“我要走了。”

狄多嗯了一声,没空管我。

“如果我到时间没回来,你尽管发动术式,别管我了。因为那时我肯定已经和雪莉一起死去了。”

“术式已经启动了。真正完成的时间我也不知道。”

狄多心不在焉地回答:“到时我忙完了去接你。”

魔法石托在狄多的掌心上。这个术式极其巨大,需要消耗掉全部的Osmazone。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由我父亲所造、为我们带来无比的幸福也带来无比悲痛的石头。

它在狄多的咏唱声中缓缓升起,周围的冰冷空气逐渐变得透明,和魔法石缠绕在一起。碰到了冰壁垒的顶端,魔法石发出一片彩光,冰层化开了,越来越多的液体包裹在魔法石周边。Osmazone先是吸走身下的空气,被下方突然出现的真空涌进的空气推动着,往上升去。

遇到一切,融化一切,这就是Osmazone——也即是传说中的“万能溶剂”。

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冰结的引水渠摸去。偶尔回头望一望,凝结在西恩那上空的云团已经被一团含混的液状物体吸引着,如同漏斗一样从高空吸入低空形成的这片新的海洋。

我低下头,一脚踩进离我最近的引水渠里。

冰流在身下延伸,背心彻骨冰凉。引水渠的坡度非常大,有时突然如同过山车一样甩开去,几乎要把我顺势推进虚空。

我一边惊叫着,一边死死地用狄多特意配好的炼金术大斧砍在冰上控制速度和角度。冷汗化成冰渣,垫在背上,划出无数道伤口,鲜血淋漓。

不知道过了多久,引水渠前方暗了下去,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就被整个抛进了一座宏伟的建筑物里。

我掉进已经凉掉,充满体臭味的温水里。连忙探出头来,使劲呼吸进一口空气,四下张望。看来这里就是那座引水渠主要供应的场所。

这里像是一个浴池,只是比所有中下层的浴场都要大。蓝色的水面上浮着一个奇怪的铁器,仔细一看,铁器里密封着什么东西,从特意设计的几个口里冒出烟来。

“这是温泉器,用来加热水温的,只是现在已经凉了。但我也不想叫人来加炭火。”

突如其来的话音在身侧响起,我吓了一跳,连忙举起手里的铁斧。

眼前是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苍白皮囊,仔细看才认得出来是一个满身浮肿的大胖子。

“你、你是谁?”

胖子冷笑一声。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突然闯进来,带着武器的强盗。但我不会喊人的,我泰然安心,这座城市里,除了我还有何人具备如此气度?”

大言不惭的语气,傲慢无知的态度,这种人在上层贵族中太多了。

“我不管你是谁,希望你能给我提供个方便,让我到牢狱去。”

我举起大铁斧。

那人纵声大笑。

“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不需要知道,相反,官越大我越好办事,俗话说,投鼠忌器。”

“无礼!来人啊!”

胖子高声叫了起来,他的脸皮不住颤动着,掉下一些褐黄色的恶物。

麻风病?我愣了一下,连忙从水里爬起,一步跳到池子边上。

胖子呵呵大笑。“慢慢来,年轻人。不要害怕,麻风最害怕热水,我宁愿你还待在热水里。”

门外传来一声急急的脚步声。

“大人,今天您吩咐我就好了。所有人都到活报戏剧场去了,要去看女巫雪莉的处刑。这里只有我最忠心侍奉。”

“来得好,约翰!”

我转过头,正好和一个下垂的脸皮打了个照面。那人睁大眼睛,连连后退,是那个赶来威胁雪莉姐姐的摄政宫相特使。

“你、你、你是盗贼团的……”

“没错!”

我一个箭步冲到那人面前,举起斧头,劈头将他砍翻在地。回过头去,那个池子里的大胖子刚赤条条地爬到池边,挣扎着爬不上来,看见我举着血斧走近,低低吼了一句,扑通一声掉回池子里去。

“你就是摄政宫相了吧?”我死死盯着胖子,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宫相疲倦地抽动着脸皮。

“是我。哈哈,摄政,哈哈,宫相——就是我,一个连真正名字都被忘记了的摄政宫相。啊,哈特格林啊,这都是你的报应吗?”

我举起斧头,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那股恶气。

“我听那人说,今天是雪莉的处刑日?为什么?!”

宫相嘿嘿惨笑。

“为什么?我可不想处死她啊。我要的是魔法石,和你,传说中那个盗贼团的炼金术师傅——没错吧?看你对雪莉的反应,一定是那个人。我想让雪莉把你劝说下来,带着你的魔法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处死雪莉呢?”

宫相哈哈狂笑,突然睁开细小的单眼皮。

“我痛恨炼金术。几百年来,这些炼金术士和他们的弟子们根本帮不上我的忙。自从亲手杀死执政的哈特格林以来,他们的血液浸透了我的血液,有剧毒!这是哈特格林的诅咒,诅咒我这个夺权者,诅咒我这个灭族者。可是又能怎样,有能者坐大位,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哈特格林把人民带到这个死胡同里,数百年来动弹不得,注定要死在这里。这种人能引领人民?只有我能,只有我能!可是为什么啊,我吃了哈特格林的不死药,可为什么连这药都有毒啊,看我的大麻风,我活了三百年,受了三百年的苦。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伟大的领导人,只能屈辱地接受以哈特格林摄政宫相之名进行统治的事实。这是为什么?我恨透了哈特格林!”

我一时没法说出话来,恨意纠缠在喉咙,只能冷冷地盯着这个已经疯狂的独裁者。

宫相翻过身来,死鱼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

“你是来帮我的吧?塞纳?我已经杀死了传承自哈特格林的最后一个炼金术士。我想让别的系统的术士来为我免除疾患。为了这一天,我杀了多少个哈特格林,多少个贝尔特朗啊!”

“闭嘴!”我大叫道,举起斧头,“快把我带到行刑处,快下令停止处刑!”

宫相做了个鬼脸,在水中打了个转。

“不可能啊。我怎么可能要杀雪莉,我是要用她钓你啊。可是,有人不许,有人要她死!那些得不到食物的人,那些嫉妒她的人,那些她不认识的人,那些无聊的人,那些想要见血的人,西恩那每一个人都要杀她。塞纳啊,统治者就要遵从民意,哈哈哈哈!”

我一步跨到池子里。顾不上他恶心的麻风皮肤,一把揪住浮肿的残皮,把肥大的身躯拖到池子外面来。

“快下命令!快!不然我砍死你。”

我挥下斧子,把宫相的鼻子削去一片。绿色的血液流满了一脸,宫相懵然不知,擦了把脸,惊讶地看着满手的血。

“啊,你难道不知道麻风病会把痛苦也吞噬掉吗?可怜可怜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吧。”

“废话!”

我吼叫着,一斧子砍掉他伸出来的左手五指。“去下令,去停止用刑。”

“慢慢来,小伙子。我可是枭雄。”宫相像说出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一样嘿嘿大笑。他拖着脚步径直往外面走去,我紧紧跟在后头。

光着身子的宫相走进一个长廊,转了出去。我们出现在一个宽敞的华丽平台上,平台边缘架着一部黄铜喇叭。

宫相转过身,对我做了个无奈的鬼脸。“我要下令了哦,别诧异,小鬼。“

他又爆出一阵侮辱人的大笑,突然笑容凝滞了,宫相转过身,对着黄铜喇叭大声说道:

“我,哈特格林摄政宫相在此下令,立即停止对女巫雪莉的火刑,改押重审,立即执行!停止用刑!”

宫相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巨大坑洞上空,从西恩那的每一处街角都传来空洞的回响。

“停止用刑!停止用刑!”

我俯身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集中在最底层的活报戏剧场上,喧嚣的声音一层层传递了上来,只能模糊听到一些清晰而有节奏的回响:

“杀!杀!杀死她!”

狂热又冰冷的回声一阵一阵,落在仿佛已经突然没有人迹的中上层街道上。

我无力地后退了一步,摄政宫相一把扶住我。

“慢慢来,小伙子。为了防止民众激情审判,我已经做足了准备,在雪莉的身边做了一个宽8米的大铁笼,没有人能够钻进去。钥匙和锁都被我熔化了。谁也打不开,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火也烧不到8米的空地里去。只有你,懂炼金术的人才能化掉金属,救出你的姐姐——对,只有你。看,我多体贴,我把雪莉放在从坑口到底层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方,方便你寻找,你看。”

宫相用残缺的左手递来一把望远镜。我下意识地接过望远镜,望下看去。

我看见了。

姐姐被关在铁笼里,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狱卒的鲜血涂满了一地,已经没人在护着她了。铁笼外,人群正在围拢。那些都不是人,是自以为是人的野兽。

一把铁叉从笼外投进去,正好扎在姐姐的腿上。姐姐歪了歪身子,倒在地上。

无数的凶器一件一件射进来,刺穿了姐姐的胸部,右手、肩头,姐姐无力地瘫倒在血泊中。

我大叫一声,眼睛离开了望远镜。

宫相笑眯眯地看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我已经尽力了。这就是民众,塞纳,民众,就是嗜血的,食恶的,自私的,暴虐的,只接受眼前的利益和最简单的理由,一不称心如意就迁怒于人,要杀人,要安抚自己,要把欲望发泄到别人身上!”

我举起斧头,咬紧牙关,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葬送了我们家族两代人幸福的大恶人。

宫相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我,脸上一派天真的迷茫。“你不会真的杀我,对吗?毕竟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突然,宫相后退一步,脸肉颤抖,不由自主地跪倒下来。他看到了我愤怒的眼睛。

“绿色眼眸,啊,绿色眼眸,难过容颜——你是哈特格林?贝尔特朗·哈特格林?”

“我是塞纳·莱昂纳多·哈特格林!哈特格林的后裔,贝尔特朗的儿子,雪莉的弟弟!”

说完这句话,我扬起斧头,一把砍下宫相的半个脑袋。

失去脑袋的宫相摇摇晃晃,摸到平台的扶手,半个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我飞起一脚,把这个不死的怪物从平台上踢出去。巨大丑恶的身躯在半空摆动着,落入坑底的人群中。

接下来的时间,我发狂地在空无一人的上层冲来撞去,尝试每一架吊篮。但引水渠冻结了,所有的吊篮失去动力,全都一动不动。

我绕着街道飞奔而下。眼前是两道锁得紧紧的大铁门。

我跳上铁门,从瞭望岗眺望下方。

原先横卧在大铁门前的旧哈特格林公民广场消失了。有人整个从街道上铲去了这块土层,大铁门下是空荡荡的深渊,完全断开了与下层的联系。

通过黑洞洞的深渊,我能看见整个西恩那的疯狂面目。整个上层再无人声,一个人也不留。弓箭手、官吏、贵族、工人、农民、自警队、强盗、饥饿的疯子……全都集中在视线的最底端,在活报戏剧场上。

黑压压的人群,黑压压的血腥人群,围困着我的姐姐雪莉。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把斧头扔下去,看它旋转着飞入人海,砸死了至少十几个人,可无穷无尽的恶人仍然蜂拥上前,将致命的凶器扔进铁笼里。

最后,我停下手来,无声地痛哭。我什么也做不了。隔绝上下层的工具把我和嗜血的暴民分割得如此彻底。我只能拿起望远镜,泪眼朦胧,远远地看着我的姐姐。

姐姐躺在地上,眼睛正在逐渐失去光芒。她的目光突然间穿透无数的空间,射到我的眼眸里。

姐姐挤出最后一丝微笑。她看到了我,她一定看到了我,在她被击中,仰面朝天呼喊的时候一定看到了我。她为我微笑。

嘴唇轻轻颤抖,我从雪莉的动作中辨认着每一句话。

“塞纳,他们真的想杀死我呢。”

她说。

“塞纳,原来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天生恶人啊。”

她这样说。

“我好恨啊,塞纳。帮帮我。”

她说。

“塞纳,再见了。别难过,我爱你。”

她露出苍白的笑容,这样对我说。

最后一支箭从人群中飞出,刺入姐姐蠕动的喉咙。我大叫一声,心如刀绞。

“塞纳,我要让这些人,都变成芜菁汤。”

姐姐无声地说完这句话,微笑着停下来。她睁着眼睛,就这样去世了。

我仰起头,心如刀绞,放声恸哭,悲痛得说不出话。天空的云层越压越低,越压越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雪莉哀悼,哭泣。

大滴的雪水从天上的脸颊滑下,落入坑底欢呼的人群中。底下的声音顿时安静了。

所有人都仰起头来,仰望天空。

风暴消失了。云不见了。

水,无尽的水如同岩崩一样从天空倾泻而下。整个大海扑向西恩那血腥的人群。人群发出一声恐怖的巨吼。

上层的平台被水流击垮了,顺着坑壁滑落下来,一路上铲平了所有人存在的痕迹。泥做的坑壁很快就溶化,滑落,一片一片掉入活报戏剧场,把里面的人扑倒,压在地底,变成泥土。

一道光芒从大水中闪现起来,如同七色的彩虹。怒水卷过活报戏剧场,变得浑浊。突然,底层的水沸腾而起,一股巨大的香甜之味从深渊翻腾起来。

巨浪从底部重新漫卷上来,大铁门翻滚两下,没入褐色的浓汁里,再翻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两扇巨型的海苔。我被巨力一顶,翻滚着跌入最近的吊篮里,水继续上涨,直到我的脑袋狠狠撞在一个穹顶上。这是上层的最后一顶防冰罩。

“姐姐!”

我的身边汤水已经沸腾,这不再是从天而降的雨水,而是一股腥臭的肉汁。雪莉的意志,她的恨意一定在她死后还盘旋在活报戏剧场的上空,与倾泻而下的巨浪、混入雨水的魔法石融为一体。毕竟Osmazone是永不停歇的炼金之力,而雪莉的意志则是这个城市最强烈的炼金术士之魂。

波浪从坑底涌上来,热腾腾的蒸汽直飞上云霄,遇到冷空气,又再次转变成雨水落下。这真是完美的蒸馏过程,整个西恩那化作了一口坩锅,由姐姐不屈的灵魂掌握着搅拌的命运之勺。

西恩那的居民还有幸存者,他们从坑壁蹬着腿,往坑口死命游上来。他们漆黑凶狠的脸在水里冒出来,又沉下去,再浮起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溶解,变成鱼胶和鸡肉冻,没入西恩那滔滔的洪水中。

汤水中还有什么东西在浮上来。

那东西顽强地划动着桨一样的双臂,一点一点往无人却仍算安全的上层建筑残骸游来。它再一次露面时,已经爬到坑壁最上一层。它抬起头,我看到了宫相残存半边的脑袋。

半个脑袋狰狞地笑起来,它朝我伸出已经半熟的胳膊。

“塞纳啊,狂风消失了,暴民也消失了。帮帮我吧,只要我还没死——我永远不会死——西恩那就还能重新开始。”

“不!”我淡淡地说道。

宫相停住了。它挥动着断臂,似乎还想说什么。

周边的水相变得更难以捉摸,汤水是冷的,却让它能接触的东西都变得熟透。一道一道的喷泉从已经死亡的西恩那底部飞上半空,水汽迷蒙,仿佛一个个仙女,她们在空中张开各种手臂,向宫相的残肉伸过去。

宫相惊叫起来。“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惨笑两声,留恋地望着这些美丽的致命水柱。

“这是我的姐姐雪莉,来做她最后一顿芜菁汤来了。”

宫相歪过肉瘤,似乎没明白。

“雪莉?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她和Osmazone的魔力合为一体了。没有什么不死的东西能够逃出姐姐的手心,她会……她会把你这种恶臭的腐物也做得异常美味的,毕竟那就是她的善良之处。”

摄政用力划开胳膊,想逃开雪莉的水柱。但只挣扎了一秒钟,炼金之水就捉住了它,卷起这堆残肉,拖入深深的水底,良久,一块热腾腾的巨大肉丸从宫相消失的水里浮起,它煮熟了,肉汁流淌,成为这锅大汤的一部分。

巨大的水柱从地底再次升起,这是红化前的最后一次喷涌。我仰起头,看着半个城市的水蒸腾开来,往天空喷去。等到这股水流再次冷却回到西恩那,红化就会完成,再一次灌入西恩那的天水将冲毁一切,融入这锅浓汤里去。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

第一下冲击击倒了我头上的防冰罩,我还活着。眼前是看不清的水帘。也好,这样也好,就让我和雪莉、马里安、尤利和米莉,还有我父亲一起埋葬在这个罪恶之城吧。

我闭上眼睛。

“塞纳!”

撕心裂肺的呼喊灌入耳朵。我睁开眼睛。

肉汤里破开了一个大洞,狄多冲了进来。她的身下,正是那艘葵花子壳一样的怪船。

“我闻到你的气息了!抓着我的手!”狄多叫道。

我又闭上眼睛。“你自己逃生去吧,狄多。”

但狄多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拖上船来。巨浪从坑底卷上去,形成一股巨大的漩涡。这艘怪船沉了下去,马上又浮了上来,我和狄多一身湿透,却毫发无伤。

主宰着大水的意志避开了我们,温柔地将小船送到漩涡边缘。

“我们海民都有天生的技术,也都有天生的直觉,加上炼金术加固的惰性船底,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狄多说道,我无话可说,扭过头去。

“雪莉……”

“我知道。”狄多低声说道,“但活人就得做继续活下去的准备。这也是姐姐的心愿吧。”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心房上,犹豫了一下,把我的手也拉了过来,放在我的胸前。

“听,每个人的心脏还在跳,我们都还活着呢。”

“是啊。”我回答,无声地哭泣起来。

在肉汤的漩涡里转了一百圈、两百圈之后,我们的怪船被海洋吐了出来,沿着坑壁形成的一道外溢湍流,驶入风平浪静的外部旷野。这是一片褐黄色的贫瘠土地,所有的土壤和积雪都被狂风带走,消失在深坑西恩那的内部。

我回过头,眺望我曾经的故乡。大坑已经被肉汤填平,巨大的彩虹从湖里升起,让那边的天空熠熠发亮。这是一锅完美的芜菁汤。

“是雪莉姐姐吗?”狄多问道。

我摇摇头,空气里仍然飘荡着从西恩那湖传出来的巨大香味。曾经,在无数个被饥饿折磨的黄昏,我和姐姐就这样相互依偎着,贪婪向往着城市上空飘荡的肉汤香气。

“要说西恩那最让人怀念的东西,那就是飘荡在黄昏时分的芜菁汤的香气了。”

我喃喃说道。

“是啊。我想,这确实是雪莉姐姐经常说的话。”

狄多说道,悄悄别过脸,抹去脸上最后一道泪痕。然后,她低下头,在膝盖上摊开那张开荒军团地图。

“我们走出来了,塞纳。”

她小心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发,转过头,露出第一丝温柔的微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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