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葬场等待领取骨灰的少年。
他披麻戴孝,脸色惨白,好几种情绪在心中酝酿,唯独泪水已经干涸,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阴冷无比的大厅,人们低声交流,等待广播通知,少年发现,有的家属比他年龄还小,至少他不是最惨的。
装在长方形金属托盘里的白骨,少年不敢相信这是父亲的遗骸。将块头比较大的腿骨装进盒子底部,不余留丝毫粉末,可是为了让盒子关紧,他只能用手把骨头压碎一点,下压产生的吱嘎声响,犹如尖锐的长矛刺入少年心脏。
“二柱子。”
姑姑在身后呼唤他,那是个体态瘦削的中年女人,她脸上同样挂着泪痕,悄悄在少年耳边说:“走过门梁的时候,喊你爸名字,跟他说两句话。”
有什么可说呢?少年想不出,他甚至觉得父亲这招略显凶狠,什么意思呢,突然丢下自己,一个人跑去享福,拖泥带水的,留下一堆垃圾事。
姑姑带他参观了父亲的墓地选址。
墓碑还没刻好,却早早雕上了一行字,「孝子:金光柱」。
有点可笑,少年心想,自己如何称得上孝子?他还没有孝敬父亲的能力,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罢了,一想到今天便是永别,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见到父亲,金光柱忍不住又哭了。
“别哭了,你迟早要经历,不过时候早了些,以后就你一个人了,二柱子,给你爸争气,别恨他,他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金光柱想提醒姑姑,你这样说,难道不是意味着已经没人爱自己了吗?
爱,幸福,欢笑,这些东西突然很陌生,而且不是暂时性的,金光柱虽然还小,但他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首先,爸爸留了一手,非但没什么可继承的遗产,结果还欠了一屁股债,这要追溯到父亲失败的生意,俗话说父债子还,一笔债务无情地落在了少年头上,但情况还没坏到活不下去,摆在他面前两个选择,要么把房子卖了,亦或者将房子交给债主经营,七年后,金光柱还能有个家。
无疑选择后者,金光柱只能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以前最喜欢的海报和玩具,如今成了累赘,一股脑丢尽垃圾桶,但这可不代表金光柱脱宅了。
没错,更可怕的在于金光柱是个死宅,本格家里蹲,整天依靠动画和游戏打发时间,突然连房子都没了,如果这是GALGAME的序章,真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神展开。
许多人考研,在大学里折腾,为的就是晚一点进入社会,此刻金光柱没得选,光荣成为社会人,现实固然曲折,但他得活,又不是女生,总有办法周转一下,金光柱仅仅是个瘦弱宅男,性格内向、社恐、说话结巴、几乎一无是处了,说他是什么,就是对什么的侮辱,像一坨翔,却又冒犯了翔,翔有什么错,要被比喻成金光柱?
最科学的办法,通过计算,他应该投湖自尽,可眼下金城正值寒冬季节,湖水结成了坚冰,妈妈带着孩子在冰上玩耍,金光柱跳下去,也不见得会怎么样。
毫无喘息的机会,金光柱立刻就得工作,因为他没地方住了,对于工作,他非但没准备好,而且缺少必要的常识,就这样踏上了前往物流公司的客车。
寒冷的十二月,车玻璃结了一层霜,他才十九岁,却感觉自己像个一千九百岁的修真者,在金城这个地方,到处都残留着快乐的记忆,蒸汽四溢的饭馆,三五成群的行人,小巷里闪烁着led灯,他叫得出每条街的名字,一点点拥有画面感的线索,金光柱便能说出关于那栋建筑的历史。
可是,即将踏上的地方却很陌生,在郊区,都快出城了,少年没去过那么远,虽然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他还是觉得很冷,身体从座位里蜷缩成一团,脚趾头冻得生疼,心脏在胸膛里蹦蹦乱跳。
非一般的紧张,金光柱怕死了,物流公司到底是个啥玩意,那里全是陌生人,他根本不敢开口说话,而且要和他们住在一起,不如死掉算了。
“……”
车程不算远,像极了奔赴刑场的心境,五花大绑、快要被枪毙了似得,金光柱拖着行李,远远望见几栋白色建筑,在金城,任何白色建筑都不是想象中那样纯白,似乎谁在墙上撒尿了,留下丝丝污秽和破败。
“汪汪汪汪!”
院里有条大狼狗,冲着金光柱放声嘶吼,空地上还游荡着一只猫。任何宠爱狗狗和猫猫的人,多半都不会喜欢这俩货,大狼狗充分符合癞皮狗的特征,它好像病了,得了什么皮肤病,身上脏的不像话,屁股还烂了,嘴里像是镶嵌着金牙,在那边狂叫不止,那只猫的情况也不乐观,体态极瘦,肋骨格外凸出,带有一点生化气息。
不如趁现在溜了吧。
金光柱打起退堂鼓,找个网吧藏起来,身上还有点钱,最少能玩一个礼拜,只要进了这个院子,他就彻底完了,亲戚们对他的人生进行了规划,在这里工作七年,攒下一笔钱,到时候房子回来了,用这笔钱娶个老婆,顶好。
这间物流公司的老板,算是金光柱父亲的朋友,少年见到了那个男人,他很年轻,才三十多岁,比父亲小了许多。
“行李先放着,咱去外边吃个饭!”
那个男人叫王欢,身上穿得全是名牌,对金光柱倒是有几分热情,但少年此刻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将会成为他的噩梦。
叫上公司几位管理,王欢带金光柱下馆子吃饭,选了附近一家狗肉馆,金光柱最讨厌狗肉,尤其刚看到院里那条烂腚大狗,等饭菜上桌,少年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你爸没了,这回没人保护你了。”
王欢给金光柱倒了一杯酒,那位老板接着说:“从今天起,你要学会做一个男人,你是金大柱的儿子,要干出一番成绩,别像你爹那么窝囊。”
——咣!
厨师在旁边干活,用菜刀把煮熟的狗劈成两截,肋骨上连着肉,菜刀砍进了砧板,金光柱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死宅,他却突然冒出一股火气,怀疑自己会抢过菜刀,把王欢劈成带皮狗肉,这是一种本能,刻在基因中的密码。
隔壁用餐的客人交杯换盏,金光柱默默点头。他体会到一丝屈辱,却不敢反驳,这人侮辱自己的父亲,说他是窝囊废,如果把他劈了,也一定有人能理解,并点个赞,但金光柱没这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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