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凉给研究室下达完任务以后的事。他一头扎进了迷宫般的校园。
校园的内三期基本上已经无人问津。到了第一期，也就是建筑最核心的部分，居然还保留着百年以前的木质结构。阳光透过悠长走道窗户撒下来，要是配上钢琴的声音，这里都可以直接开拍恐怖片了。一点特效都用不着。
这里现在被改建成了图书馆和档案室。令人意外的是，明明没有一点安全措施，建成百年来这里竟一直消防安全达标。
凉在这迷宫似的建筑里绕着弯，他好像每走一次，都会找到一条新的路。
令他惊讶的是，前三期每层楼面的布局都是不一样的，完全无法预计这里到底有多少个房间多少条走廊。有的楼梯在中途就会拐弯，通向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方向。凉有点开始相信那句听着像是瞎扯淡的话了，这栋建筑，好像真的是仿照着大脑的复杂结构建造的。
他摸索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他的目的地——脑外科档案馆。
当然了，他想查阅的并不是之后要做的实验的资料。他想查一个人。
他翻找着医师名录，所有取得过脑科院导师头衔的人都会有记录。
有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本该写个人简介的地方夹了一张生活照，照片上用漂亮的笔记体写着：20××年毕业于我校脑外科学院，没有经过笔试，被本校下属研究院直接录取为研究生，次年获得脑科记忆科双科导师学位，两年后参与政府某项目，再两年后年死于事故。
照片好像是在校期间在医大校园里拍的，好像是建筑第三期的哪个中庭。凉仔细辨认着他的脸，其实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么做只是为了确认。
死于事故这种暧昧不清的说辞怎么可能是真的，况且假死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咖啡馆里碰到的那个轻佻的老家伙。
这个老家伙么，在医学院学生里还算是有名的，据说发现了好些记忆医学与传统脑外科的关系，据说现在应用的某本令学生们怨声载道的教材也出自这个家伙的手笔。
这个家伙在记忆科还留下了一个研究室，好像那也是记忆科唯一的研究室，那就是现在记在吴越名下的——研究室①
“喂——”凉被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吓了一跳，猛地合合上了档案簿，那张写着字的照片掉了出来，飘飞到了地上。
“啊啊——”那人捡起照片，“原来我也有这么年轻帅气的时候呢——嘛，不过现在也很帅气就是了。”
那人把照片递给凉，说道：“——到了这里已经没有监视器了吧——终于可以不用这种腔调说话了。”
“你就是——”凉警觉着，但他不觉得对方是来找麻烦的。
“我就是K。”他说。
“我记得你——在以前脑科院和记忆科院做联合汇报的时候，有介绍过你。”
“那时候我还真这照片上长得差不多吧”K回忆着从前，他又问：“你知道这个名字的出处吗？”
“《城堡》，卡夫卡写的。K是那个地质测量员的名字。”
“是啊，所以我也不得不表现出他内种轻浮的放荡不羁的样子，当然了只在监视器下面。我为我之前的举动向你致歉。”
“监视器？”
“你没注意到吗？我记得你应该接手了那个女孩的治疗。”
“不我没有，我同事接手了，就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人。”凉特意把吴越称作自己的同事，害怕因为关系亲密连吴越也遭到牵连。
“哦，我知道他，我以前的研究室被他捡了去……让记忆科医生来负责这个病人倒也是不错……不过就算你没有看到内个女孩，也应该能理解那种恐怖——监视器的恐怖。就像《楚门的世界》里的那样。”
“所以呢？你今天不会是特意过来和我聊电影的吧？”凉对他如此了解吴越而感到后怕。
“喂喂你就饶了我吧，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可以聊聊天。”K摊摊手，“不过这功劳也在你，你真是挑了个好地方，这里迷宫似的楼梯能拖住他们一会儿……你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你不是死了吗？”凉单刀直入。
“你看了照片还觉得我死了吗？”
“照片？”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喜欢解谜游戏的嘛？”K无奈的摇摇头：“你看照片的下缘……对就是那，是不是有几个凸点啊？是三个盲文数字：10 17 -4……”
“所以呢？”凉摸到了那几个盲文。
“照片上从前往后数第10和第17个字，还有从后往前数第4个字……”
凉一脸黑线：“……您还敢再无聊点吗？”
“我也有年轻的时候嘛……”K辩解着，为自己曾经的无聊举动开脱。
“等等，”凉抛下照片，“20xx年毕业，就算当年你25岁，到现在也不过45岁啊？怎么会……”
“怎么会老成这幅鬼样子，是吧？”K接下了话茬，他的脸色凝重起来：“这得从我做的项目说起。那个项目么，是个很残忍的人体实验。那里的人说实话都是疯子……我们最后的成果是建立在对一个女孩无数次的折磨的基础上的，我们抽出她全副的记忆体，不断解剖缝合……从我接手的时候就不得不伪造死亡证明这一点不难看出，有些事实他们希望我能带到坟墓里去。这种暴行对我来说也是种折磨，再加上神经紧绷了22年，想不老都难。”
“……那个实验，难不成就是……”凉的头皮一阵发麻，“但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实验体会……”
“别说下去，你听着就好，”K止住了他，“你猜的不错，但实验遇到了瓶颈，上头也分成了保守和激进两个派别，保守派希望通过脑科的方法解决问题，而激进派希望通过纯粹的记忆层面的操作来处理。当然了，后来他们的争论也不了了之，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唯一的脑科和记忆科的医师，也就是我，快要死了。”K像在报幕一样宣布了自己的死期。“他们为了保密一直控制着参与这个项目的总人数，而我也特意没有培养继承人。所以当知道我快死了这一点时他们才意识到——没有一个能力足够的医师可以为他们所用了。我知道自己的死期的时候，我的寿命就只剩下两个月了……到现在么应该只剩下两个星期左右。”
“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死期的啊？”凉问。
“啊这个么，就得看你信不信了。”K故作神秘，“神找过我了。”
凉耸耸肩，表示不信。
“我退出了项目后，有人不信邪继续组织实验。不是我自夸，但是这个项目没了我真的做不下去。之后的过度刺激造成了实验体暴走。记忆就像水银一样——你真该看看那个画面，太震憾了——那是记忆造就的信息爆炸，跟你能想象到的任何物理层面化学层面的爆炸都不同……我们最后看到的是一个半径500米的被记忆侵蚀出来的球形空洞，没有一个人生还。水银般的记忆浪涛吸收掉了一切……”K平铺直叙，尽管他说的内容让人难以想象。
“喂——老家伙——在这吗——”凉听见别人的声音。
“啊抱歉我得走了。”K停下他的回忆，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瓶，“这是一种我懒得命名的记忆提取液。在它挥发掉前，能消除你给别人留下的记忆，简单来说，别人看见了你也跟没看见一样。”
他不等凉回答，把一瓶液体都倒在了凉的身上。金属色的液体像薄膜一样覆盖了凉的全身，教他看起来像一尊后现代主义的雕像。
“想想我年轻的时候还做了个小玩具呢——现在应该也还在那吧？”
“什么？”凉发出了声音，但好像没办法让人听见。
“那个时候还真是中二啊，还起了个叫「次级量子计算机」之类的二货名字——”
凉看见有几个人走进来，K拿起那张相片浮夸地跟他们搭着腔，其中两个人揪住了他。
还有几个摸出枪，在屋子里搜了一圈。
一个人径直走到凉的面前，凉已经开始在心里骂内个老家伙了。
“把这个家伙带走，”那个人的声音斩钉截铁，凉感觉自己完蛋了。他想象出了一百种可能性，当然了，没有一种成功逃走的。
凉记得有一位伟人曾说过：人被杀，就会死。他把这句话稍微改了一下，人被枪打，就会死。
那个人盯着凉，表情逐渐变得疑惑。就像个第一次登台却紧张地忘记台本的菜鸟主持人。
K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凉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味，那是他身上的药剂开始挥发的气味。用K的话说，这是关于凉的记忆被蒸发的味道。
“带走……什么来着？”揪着K的一个人问。
“嘿——各位先生们。”K再次启用了他夸张的腔调：“我真是抱歉让各位找了那么久……啊，毕竟太多没有回来母校，你们得理解一个老学者的赤子之心呢——”
凉目送着K絮絮叨叨地带着那些人离开了。
他开始强迫自己了冷静下来，他得梳理一下现在的状况。
K没有明说，但是他肯定了凉的猜想：那个女孩应该就是K所说的实验体，K经历了二十多年才把这个实验体做出来——女孩？实验体？记忆蒸发？这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有K所谓的上头的人又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
最关键的，也就是凉此刻最担心的——吴越会怎么样？
他努力地平静下来，他得相信吴越会照顾好自己。
凉思考着要不要追上去，但谁也说不准这种药剂能维持多久。
K没有用这种药剂逃走就说明它并没有很长时间的续航能力。
凉这么想着，果不其然又过了摸约两分钟，药剂完全蒸发干净。
凉准备回研究室了，他走下楼梯的时候忽略了一个细节——楼梯拐角的阴影里，装上了一盏监视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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