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大西洋联邦东部时间晚间十一时二十分。
北美大陆，机密坐标。
房间深处于地下数百米。粗糙的花岗岩体墙壁向外夸张地宣扬着自己的存在。发布超长波讯号的控制台早已锈迹斑斑，只有原作为总统新闻发布会会场的总指挥所依然还保留着当年的原貌。
这里是“重组合战争”期间的核掩体设施。斑驳褪色的国徽绣饰、依旧弥漫整个掩体的过期油漆气味、泛黄褪色的墙壁和已是历史课本上人物的总统肖像。这里是他们出生前就已经失去自我的地方，是再也回不去的昨日黄花。在昏暗的岩体大厅内，合众国的亡魂会不会依然在此徘徊？
不知是否是一种幸运，掩体内部的核衰变电池依然焕发着热量，足以点亮房间所有里的灯泡。这令整间会议大厅意外的灯火通明。与会者希望头顶的灯泡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到。
“这是巴黎的布尼尔。还有一分钟我就要去码头了。这是我登船前最后一次例行报告。祈祷这里的加密器够灵。我来说一下我获得的讯息吧：
“没错，拉夫连季·谢米恰斯内也死了。目击者说是自杀，看过现场照片之后你们或许也会这么认为。我让他们保护了现场，这一切都是安德洛博夫帮我安排到的，不用担心他们做了什么手脚，我敢说他们是少数几个你们能信任得过的人。我现在把现场的照片传过来，包括他的遗书。很抱歉，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够找到的东西。叫泰勒当心一点，他们的目标也在……
“拉夫连季把一切关于‘永恒的落日’的秘密都带走了，正如预告的那样，他死得其所，用自己的军刀自裁……就这一点，加上中情局在伯利兹的事件，我认为情报已经得到确认，你们不能再等下去了。现在，欧亚联邦正在追查一个他们的深海探测器‘极光女神号’。 我无论如何都要和他们一起去，这样我能保护安德洛博夫。如果他死了，那我们就玩完了。我是个无神论者，所以我不畏惧死神的诅咒。如果他们说我会死，那我会死得像个军人……十公里的路上会发生很多事情……到此为止吧，我上船之后再与你通话。完毕。”
“斯佩克特，我敢打赌你已经知道了……今日十九时零零分。布尼尔和安德洛博夫都…….”
“是的，他们在前往码头的路上被不明MS袭击。护送车队被全灭。”
“MS……哼，难道说真的是死者的诅咒吗……我可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最不相信鬼神的我们身上。”
摘下耳机，将录音笔放进口袋。说话的男子深吸了一大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不得不弯下身子。
马洛林·泰勒中将从西服口袋里抽出几张照片，把手指间夹着的卫星照片翻过来扔在桌上，用手指递给坐在身旁的斯佩克特中将。
接过照片放进自己的口袋，斯佩克特将视线转回面前的电子屏幕。
“这样就证明，所谓的预告不是在虚张声势了。泰勒，如果这真如传言所说，那么……M他还活着吗？”
他扫视了一下偌大的椭圆形会议室，低声向泰勒发问。
“不仅仅是国务咨询小组的人，中情局、联调局和联合国特勤局……连ICPO也派了人过来，如果这个情况下他还不出面，那‘三角洲一号’到底在准备什么……”
“别担心……M应该还在军情十八处的保护之下，如果他们也失败了，那我就得向上帝祷告了……”
椭圆形会议室的内侧房门锁响起了解锁的警报声。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将视线转向缓缓打开的合金制掩体门。
“抱歉，我迟到了。”
“怎么是你？勃朗宁先生，三角洲一号现在的负责人在什么地方？”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不算激烈的骚动。
一位中情局的高级情报官用力将手中的文件拍在桌子上。“越过国防情报本部召集我们的理由，不会仅仅是就已经讨论过多次的问题再做无谓的争论吧？先生，我们现在到底应该不应该将这件事报告给‘三角洲一号’本人？”
没有理会情报官的质问，迈卡契·勃朗宁从怀中的公文包里取出携带式电脑，连接在位于椭圆会议室焦点之上的报告讲台上，打开了电脑屏幕。
他拉开最靠近自己的一张椅子，顺次扫视着十几位与会者的面孔，缓缓地坐下。
“这回是你来捎M的口信吗？勃朗宁？”
“托你们的福，他还活着。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勃朗宁双手交叠，用力将手杖撑在地上。
“我看，我们有必要把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情况都整理一遍。所以我想请联合国特勤局做一下简要的报告，让在座的人都互相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我们有来自中情局的官员，也有来自三军情报局、特勤局和国际刑警组织的。他们现在都很疑惑，这些互不相连的事件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不相干的独立组织扯到一艘船上的。但在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之前，让所有人都听取一下事件简报比较好。”
“先生，那我们先从凡尔纳一号开始吧。”坐在房间一角的一位情报官推开桌子，摊开了手中的文件夹。
“七月三日，大西洋联邦位于拉格朗日五点的公馆卫星凡尔纳一号，发生了‘博物馆MS’引发的武装骚动。目前没有收到人员伤亡的报告，特勤局也不能随意介入调查……唯一的破坏报告，仅仅停留在电力系统异常这一点。事件最终以发起骚动的MS离开卫星告终。”
“……次日，拉格朗日一点宇宙港遭到了疑似海盗的袭击。守备部队和海盗在暗礁宙域发生激烈交火，最后以海盗被全数击退告终。”
“……七月五日晚间，在北非的达喀尔发生了恶性恐怖袭击。数架MS袭击了达喀尔城，目前人员和财产伤亡还在统计之中。十四日，前往塞浦路斯，载有参与核物理峰会专家二十二人的班级被自称Green Terra的环境恐怖主义组织劫持，但最终获得解救。我们从劫机者手中获得了袭击的计划书。这就是目前情况的简要汇报，勃朗宁先生。”
“问题不在于发生了什么。”一位中情局的高级官员用力将手指间的烟头摁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问题在于这之间有什么联系，这些骚乱、袭击、劫持的背后又有什么，这是诸位都想知道的一点。”
他在烟灰缸底转动着手中的烟头。
“我说这些不想让在座的各位觉得我们无能，相反，我认为这一点非常值得继续追查下去。我坦言，中央情报局在这些事件的调查上都碰了钉子。策划这些骚乱的人把自己的隐藏得很好。”
“作为国际刑警组织的同僚，我们的确对此很有体会，因为想要追查凡尔纳一号事件中藏品MS的改造部件，浪费了他们相当多的警力却一无所获。我们在宇宙的刑警力量极度不足，对地球圈－殖民地群内的黑市交易几乎是一无所知。
“但是，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他举起手中的文件夹。
“调查拉格朗日一点的过程更加艰难。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和国际间的其他组织合作，并且重新启动《轨道主权协议》的第二轮谈判。白宫不想碰这个议题，东亚共和和欧亚联邦也是。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向外派出大量探员，却很难在这条线上做出什么进展的原因。”
“北非的恐怖袭击事件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发现，情报的缺乏是自己最大的弱势。为了弥补这个弱势，你们才会到这里来。不管是三军情报组织，还是联邦调查局，联合国特勤局，乃至国际刑警组织……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说这是最坏的局面，因为我们完全中计了。”
“正当我们派出更多探员介入这些该死的骚乱的时候，北非以一个非常合理的方式，拔除了我们在非洲大陆设置的所有情报站。几乎所有情报人员，包括我，当时都认为这只是个开始，但我们只把这当成预计之中的事情……”
熄灭手中的烟头，马洛林·泰勒打开了面前的电脑。“事实证明我们想错了。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攻击。”
“数以万计的高级情报人员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下，这会是一场屠杀。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会场一片哗然。勃朗宁不得不用力敲桌子，才将会场秩序重新拉回正轨。
“先生们。我带来的消息你们可得竖起耳朵听好。这是你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的最主要原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仔细折好的便签纸。
“接下来的话请留在这间会议室里，我相信这间会议室会替我们保守秘密，就好像她替我们的祖先所做的一样。”
“……接下来的情报，我希望在座的人视之为今天一切讨论的前提。我们得到了情报，或者说是一份犯罪预告。在我们解析这份密码的时候，一共有三十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世界各地被以不同方式所谋杀。这些人都是科学工作者，他们的简历在桌子上的文件夹里，相信你们都已经看过了。在此之后，中央情报局的局长在伯利兹城被暗杀，接下来是东欧情报局的关键官员……”
“凶手在挑战世界上最强大的数个情报组织。真是有趣至极。我该认为这是团体犯罪吗？”
一位国际刑警组织的探员将手中的文件夹扔到一旁，冷笑着摆弄着手上的名片样本。
“你不觉得这不合逻辑吗？如此大的规模和密度，杀死的却是不知名的科学家。他们究竟有什么动机？难道说仅仅是想向国际刑警组织宣战吗？”
“……是的，你们都知道，那张名片，上面用拉丁文写着‘这是诅咒——爱德华兹·埃文斯’。这个名叫爱德华兹的人，事实上已经被三角洲一号确认死于尤里乌斯七坠落的事件。他同时也被怀疑和塞浦路斯的劫持案有所关联。不管是谁在用这个名号，他已经开始行动了。所有被杀死的科学家身边，都找到了同样规格的名片。同时，我们被杀害的情报官员身上，也留下了这样的名片。你说的没错，就手法上来讲，是一桩连环谋杀没错。而且很明显，暗杀者在对我们下挑战书。”
“死者的诅咒吗……这真是对国际刑警组织最大的侮辱……”
“M，我非常高兴你还健在。如果‘三角洲一号’真的选择了你，那你现在就是在座所有人所代表组织的最高领袖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泰勒把烟灰缸推到一边，合起了手边的笔记本。
几秒钟后，位于圆柱讲台上的电脑屏幕背后传来电子合成的声音。
“假设一下吧，如果自凡尔纳一号以来的事件，都是某个组织一手策划，用以引出他想要破坏的情报组织的计划。它还掌握着庞大而先进的地下军火交易网络，世界各地的各个恐怖组织也和它都有联系……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全世界范围内大量杀死自己选择的目标人群……”
M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如果证据指出这样的组织确实存在，那它就是有史以来最为残忍和危险的杀人集团。”
“……不管他真正的目的为何，这个组织的存在就已经是国家安全面前最具威胁的敌人……是我们所有人将要面对的，最凶恶的敌人。那么，我们必然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它、找出他、摧毁它……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说的没错。”来自国际刑警组织的官员点了点头。“好极了，我现在是你的人了。我名叫霍特，姓亚历山大。如果要搞外勤，你最好对我直呼其名。现在，M。你对于这个犯罪组织有什么见解吗？”
“没有。现在我唯一比较关注的，是一个叫做TASKER的民间安保公司。”
“你说的是TASKER吗？那个解救了在塞浦路斯被劫持的飞机的那个组织？你在怀疑他们吗？M？”
斯佩克特摘下自己的眼镜。向着屏幕前倾身子，直视着泛着单调蓝光的屏幕。
“那是加里宁·伯恩，你认识他，那个前海军陆战队司令自己建立的组织。说实话，我本人是不相信他们会在这之间牵涉到什么事情的。”泰勒接过斯佩克特的话。“现在不是彼此猜忌的好时候吧，M。”
“恰恰相反，我在你们送来的所有证据中，得到的奇妙发现却认为TASKER几乎牵涉了迄今为止发生过的所有骚乱。它出现在凡尔纳、出现在达喀尔、出现在塞浦路斯。这会是单纯的巧合吗……不，我宁愿认为这不是巧合，特别是这样的时候。”
“可你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难点就在这里。到现在为止，我们所做的所有调查都停在这样一个关键点上。谁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只能靠大胆的假设。我想刑警组织的霍特先生应该会深有同感。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满，请记住我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设就好。现在牺牲和怀疑都是必要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好谈的了。泰勒，特别是有些事情你也应该清楚。”
“我明白了。那我们该怎么调查他们呢？他们的确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北非没有我们的情报站，不，正是他们协助北非铲除了我们的情报设施。如果他们是那个神秘犯罪组织的同谋，那样的做法，无疑是给犯罪组织提供了绝好的掩护……就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同意你的看法，M。”
霍特抖了抖已经空掉的烟盒。把它放在一边，重新拿起了笔记本。
“总会有时机的。无论怎样，我们都要注意他们。不过，请先假设现有的外勤人员全部处于危险之中。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所有针对性的暗杀事件，都暗示了那个组织拥有我们外勤人员资料的可能性。三角洲一号是在工作没错，不过我们得把它当成后备了。我们还需要一个新的组织，新的人员，来躲避他们的视线调查他们。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时机。我建议各个组织依然按照各自的任务，分别调查凡尔纳一号、拉格朗日一点和达喀尔的事件。Green Terra和TASKER，还有他们背后的组织，将由这个新的组织来调查。在座的诸位，欢迎你们成为这个组织的第一批成员。”
......
“最后还是把你卷入这样的事情里，我实在是很抱歉，M。”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会议室，迈卡契·勃朗宁用拐杖撑起身子，走到电脑面前。
“这样你我两不相欠了，勃朗宁。”
“你现在的身体不是能够参与调查的状况……”
“你别忘了，这世上不止一个我。”
“我想我们都在那个杀人组织的名单上吧……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她就拜托你了。”
“你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人。”
“或许是吧。”
勃朗宁叹了口气，靠着讲台坐了下来。
“他们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如果他们是在下战书的话……”
“能做到这一步，真是久违的对手啊……”
“我想，这样的组织，我想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吧……”
“要挑战极限的话，没有比这再好的对手了。没错，如果我是那个组织的指使者，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那就是说……”
“是的，你想的没错。”
M的声音震荡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的空气。
“勃朗宁。他们的目标是我们……终端机（Terminal）。”
七月十九日，零时十四分。
法罗群岛周边。机密坐标。
“测试结果如何？”
麦格斯·列文琴科夫上校站在建筑物最上层的天台上。即使是不工作的时候，他也没有坐下的习惯。
“比预计得要出色。”
马哈拉帝·康接过他递来的雪茄。
“只进行了百分之六十的同步输出。但战果依然高于预定数值。Omega就像是为她特意制作的系统一样。”
“是吗……很保险的决定。”
雪茄燃烧的橘红色火光在夜幕下忽明忽暗。
“这样在实战中将功率提升……不，即使在实战中功率没有达到百分之百，就算是百分之六十的同步输出也没有问题。不愧是加里宁，在实战之前做了很符合性格的决定啊……”
“够了，麦格斯……”
马哈拉帝向后靠在楼梯扶手上，抬头望向头顶的气象观测塔。
“你们那件事情，她同意了没有。”
“很干脆地同意了。”
“和我想的一样，也符合她的性格。不过，连续进行这样的实验…她的身体撑得住吗……”
马哈拉帝用双手手指同时夹着雪茄。
“我只是好奇。麦格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结束？”
从怀里掏出打火机，他的目光却凝固在手中银色的火机盒上。
“我不是说过了吗？等到九月份我们回国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马哈拉帝玳瑁边眼镜片下的目光，从不断转动的追踪雷达投向天台边黑色的剪影。
“你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TASKER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她和我一样都有觉悟。”
“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但……”
“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麦格斯的身影如同融入无边的黑夜，只剩下随着他的声音抖动着的橘红色火星在黑夜中一起一伏。
“那我就成为她的救世主好了……如果她是这么期望的话。”
说完，他向马哈拉帝伸出手。
“哼。”马哈拉帝从另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录音笔。“放心吧，只有你的指纹才能解锁。”
“看起来你算是接受他了。”麦格斯接过了录音笔。
“那个不肯露面的胆小鬼？我对他没什么兴趣。我认为这样对你我都比较好。”
说完，他点燃了麦格斯给的雪茄，转身走下楼梯。
“不过你得记住，能救众生的终究只有神，人是终究当不了救世主的……”
……
“V，是我。不管怎么看，我们都和最近发生的一切脱不开关系。就算是以目击者的身份，按照现在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开始怀疑到我们头上吧。”
“不愧是列文琴科夫上校。考虑得非常周到。”
电子音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失真。
“用这种玩具来做短波通讯，你还真敢在这座工厂露面。”
“果然和你合作的决定是正确的。不过看来情况还没有到需要我出现的时候。”
“现在一定有人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接近我们。今后的行动应该以这个为前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一个人就能够对付。”
“那个人想要的，应该是通过我们联系上近来发生的一切这样的渠道吧……”
“不管是多么精巧的推测，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没有证据的怀疑。不过对我们来说，能做出这样怀疑的人，应该也是非常有趣的人。如果的确是大西洋联邦的话，可能是中央调查局…或者是联合国特勤局吧…不管怎样，他们都是能够大致接触到事件全貌的人。”
“是的。不管是谁出现在我们面前，只要在这背后，有人推出了我们和这些事件之间的联系，并且还同时在指挥着调查的话…….我们应该能够见到那个人了……掌握着‘遗产’关键的人应该快要坐不住了才对。”
“那么，他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加入这场追逐者的角斗呢？我真是非常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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