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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狐游戏/Phase Two

猎狐游戏/Phase Two

I.

七月十九日,格林尼治时间上午九时零零分。

亚丁宇宙港。天使级强袭登陆舰“力天使号”侧舷空中走廊。

十五分钟前,印度洋联合台风警报中心将位于北纬八度零七分二十五点六秒,东经五十八度零五分零四点八秒的台风“阿苏帕”降级为强低气压。

凯尼斯·谢林格双手抱胸,侧身靠在走廊休息室的落地窗旁边,凝视着窗外雨水的彼岸。在侧舷主休息室经过自我修复玻璃加固的落地窗外,能看到乌云沉闷的压力逐渐减轻,视线尽头的胡尔迪约深水港的景象逐渐清晰,在暗色天空为背景下泛着蓝黑色光泽的波浪被引水船的导航灯点亮,一艘舷号为LN-3VL7的诺克耐维斯级油轮正在略有减弱的狂风中缓缓靠近宇宙港的A级特大泊位。不输超级战舰“原核号”,足有四百九十米弱,载重吨位接近七十万公吨的黑红色巨体,看起来就好像在驱赶小鱼的鲸鲨一般在泊位附近摇晃,如同漂浮的小岛试图挤进过于狭小的胡尔迪约湾。

所谓的“亚丁宇宙港”是一片占地八千四百四十平方公里的巨大城市,真正用作港口的地段,只占据着位于北非商业联盟索马里行政区,伊士库苏班都市区东南角,胡尔迪约、阿苏纳和哈丰三个区围成的三角形区域。宇宙港自重构建战争以来,这片土地的主人还是非洲统一机构时期开始就开始依靠胡尔迪约湾修建特大深水港,宇宙港的区划设计也将整个湾区包裹在其中。至于宇宙港的轴心——质量加速器“星之桥”,则位于在港口另一方向的哈丰半岛上。在强对流天气中宁静沉睡着的建筑似乎能够刺穿盘踞在城市上空的厚重雨云。高约九百米强,由超导结构骨架层层构架出来的钢铁巨龙将龙首指向苍穹彼方。云层间透出的微光笼罩着“星之桥”,使加速器散发出淡淡的白色闪光。凯尼斯在脑中搜索有关的知识,认定这应该是近年来粒子工程学研究的热点对象之一,是光线透过人工超导体时所发生的现象,好像叫什么“芬尼-费尔曼散射”之类的神秘现象。

舰桥下达保持待机状态的命令已经持续了二十四个小时。虽然隔着哈丰半岛相望的“原核号”附近警告灯通明,应该已经进入了第二战斗状态,但对于这艘“力天使”来说,组员只是进入“轮换待机”,保持着第三战斗状态的氛围。由于MS的战斗时间有限,不能长时间保持动力,所以对于MS驾驶员的位置轮换,目前依然同战术训练一样,采用着MS上待机-模拟器上待机-战斗区块待机的三班制。像凯尼斯一样聚集在休息室内的驾驶员,就是刚从模拟战术装置上完成战术推演教程之后的数人。

“唔,这艘船的运气不错。”

之所以对入港的油轮发出这样的感慨,是因为港口区已经于两个小时前宣布进入了FPCON BRAVO——“部队防护状态:蓝色级”的缘故。由于停靠了将要和马达加斯加基地及近地轨道舰队进行轮换的大量大西洋联邦军舰,宇宙港目前暂时算作是准军事设施的缘故,目前进入三角形的港口区域需要同时出示两个军队身份证,港口管理局也早在数小时前下达了禁止外籍人士进入设施的对外戒严令。在这种状态下,这艘船居然能够在满是军舰的深水港晃悠这么久,想必也是托一点了气象中心将台风降级而出现的港口管制空档的福气。

“哼,是因为是‘尼佩卡’的船的缘故吧。”

索姆·麦克米兰上尉向烟斗里填着烟丝。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嗯……这艘应该是诺克耐维斯级油轮的三号舰‘伟大维京人号’,是尼佩卡石油公司的船没错。”

坐在沙发上的约翰·哈克雷中尉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明明在重建时期结束之后就已经步入末日,还在苟延残喘的石油巨头……能这么目中无人地进来,泛穆斯林评议会应该在背后运作了不少人脉才是吧……”

索姆把墨镜推到额头上,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打火机。

“达喀尔的好事,这些人也有份吗……”

凯尼斯的喃喃自语被休息室的门打开的提示音打断了。

“哟,索姆上尉。看我看到谁了?‘胜利之船’的弟兄们不会到齐了吧?”

“罗…罗斯上尉?”

凯尼斯和约翰异口同声地叫出了声,几乎是同时将目光转向休息室的门口。

“她早就升级了……大姐头现在已经是少校了……”

从门口来者的背后出现了马隆·克罗文中尉两米多高的巨大影子。不过他看起来正累的直不起腰来。他两三步就走到房间中心,几乎是飞扑到沙发上,整个人横躺下来之后,才拖长了声音说道,说完接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这种事情就不用在意啦。唔……谢林格、麦克米兰、哈克雷、你、我……克拉克在舰桥……大概是全在这里了吧,真是凑巧。”

单手撑住门框,曲腿斜靠在门口的女性驾驶员对她的新职衔回以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她伸手梳理了一下因刚摘下头盔,而显的有些凌乱的深红色发丝。不管怎么拢,她耳侧的头发总是桀骜不驯地像两旁斜斜翘起。而她看起来对此习以为常,还特意将翘起的发梢向两侧舒展了一下。琪安娜·安妮罗斯一边向休息室中央的沙发走了几步,一边单手解开红褐色飞行夹克的拉链,将飞行夹克从身上扯下来,甩到肩膀上挂住。她反坐在沙发的靠背上。因为只穿着运动背心,她裸露在空气中,被汗水濡湿,曲线分明的坚实肩膀在休息室的灯光下毛茸茸地发亮。

“没办法嘛,后来就被马克宁格那个死老头一脚踢到教导队去了。”

罗斯挠了挠头发,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啊对了,谢林格。你向上头申请的追加零件送到了。操作系统刚才也更新了。我强烈推荐你去体验一下。”

“大姐头布置作业给你咯。”

“你不许叫我大姐头,我还没你那么老呢!”

“哈!谢林格可得叫你一声姐姐不是吗?”

躺在沙发上的马隆脱下自己油腻的作业手套,恶作剧般扔给站在窗前的凯尼斯。他条件反射般地接住,望着满是传导液、机油和冷却剂的手套愣了几秒,一边咂嘴一边用力把手套扔回马隆的脸上。

“有古风。想和我比试一下吗?”

“等我睡醒了有劲之后,就向王牌请教一番。”

“求之不得。”

凯尼斯转向罗斯。

“那么下一次轮换时我去测试一下吧。操作系统是……”

“基于回收的‘莫比乌斯’里学习型电脑的战斗数据为你改良了一下。你模拟机上的对手是莱因上校的数据,珍惜点用哦。”

“什么?他?”凯尼斯用力地撇嘴。

“哎呀,给我用的MS不应该是用‘银剑式’的数据吗?唔…说到‘剑式’……既然大姐……啊不,罗斯少校在这里,林呢?”

“喂,人家又没惦记你。”

哈克雷的插嘴立刻换来凯尼斯的白眼。

“听说是回SOCSF(1)搞什么‘超级弗莱明’(2)的研究去了。”罗斯用大拇指指了指窗外港口的远方。“哈,而且,话说某人最近也不在这里呢……”

她稍稍歪头,露出将稍许孩子气和一丝无伤大雅的邪恶调匀后的笑,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她蓝灰色的眼睛在不同的灯光下看起来会有所不同。在日光色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呈现着低沉的暗松绿色。

“诶?居然有那种事情吗?”哈克雷合起了手上的书本。

罗斯轻轻地用四根手指捂住了嘴。

“算了,八卦聊太多的话我的幸运度容易下降,这样比较折寿,还是不说为妙。”

“看来你这个教导员已经能把克罗文中尉折腾得够呛了。”

麦克米兰上尉点燃了烟斗。对此他换来了罗斯一阵夸张的咳嗽声。

“这个嘛,看来他还是比较适合开中距离支援型号的……”

“你们到底模拟了什么啊?”凯尼斯走向沙发,低头看了看已经进入梦乡的马隆。

“互换了一下机体的数据进行了模拟战。至少确定一下他不适合开高机动性的机体。”

凯尼斯瞪着眼睛把罗斯打量了一遍。他回想了一下她的战斗风格,再看了一眼正在和梦神约会的马隆,不禁干笑了几声。

“那个……”

罗斯转身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索姆·麦克米兰,缓缓地低下了头。

“…亚雷克斯上尉的事情,我听说了。”

索姆没有回答她。他默默地吸了一口烟斗,许久没有吐出烟雾。

罗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将视线移向窗外的雨云。

“他……”

索姆有些无精打采地抬起了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他今天回阿灵顿(3)。”

他抬起头看了罗斯一眼。摘下墨镜之后,他灰色的双眼,此刻看起来更深陷进眼窝四周的皱纹里了。他想作出什么表情,半白的眉毛带着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将面容上的影子拉得更长。

“我很抱歉……”

“用不着。他死的像个英雄。”

索姆吐出夹杂着烟雾的这句话。

“他是个好学生。”

他伸出左手的食指将额头上挂着的墨镜拨落到鼻梁上。这副墨镜使得他看起来年轻了些许。

“你也一样。”

他举起烟斗柄指了指她。罗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她把披在肩膀上的飞行夹克从中间对折,双手将飞行服环抱在胸前。她纤长而优雅,几乎不像是驾驶员的手指环扣在一起,轻轻揉搓着飞行服的一角,回以略带羞涩的微笑。

“你现在应该是上校了……船长。你为什么不接受校官的委任呢?”

“我现在是教导队的队长,在教导队里军衔不重要。而且对我来说,上尉这个军衔是和MS战术小队的队长职位最相称的。”

他笑了笑。“而且,船长什么的,还真有人会信啊……”

“和小队长的职位最相称什么的……原来他的话是从你这里学来的啊……”

“他?他吗?他不一样。”

麦克米兰上尉有些生硬地打断了罗斯的低语。她抬头望着索姆,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舌尖抵在门牙后面,轻轻嚅动了几下有些干裂的嘴唇,似乎在斟酌词句。

“总之……就像那时莱因说的一样。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以后会大有作为吧。当然,不会是在这样狭小的地方……”

说这话时,坐在一旁的约翰·哈克雷也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索姆随即将视线投向窗外的雨云。在灯光的映照下,凯尼斯·谢林格穿着蓝色飞行服,棱角分明的深色背影倒影在窗户的隔热镀层上。

“对了,接替亚雷克斯上尉的人选,我也替上头安排好了。”

“是吗?”索姆饶有兴趣地搭了一句。

“他就在这里。我来介绍一下吧。”

琪安娜·安妮罗斯直起身子,将飞行服重新搭在肩膀上。朝着门边招了招手。

“进来吧。”

“是,少校!在下是卡希尔·诺瓦……呃……”

“现在是准尉了。你不是递交了军官学校的申请吗?”

“啊…对!在下是卡希尔·诺瓦准尉……嗯……然后呢……”

“可以!不错了。是很有干劲的回答。”

听到背后传来的青涩声音,凯尼斯·谢林格转过身来,仔细端详着面前绷紧着身体的年轻军官。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孩子。因此看到来者比自己矮整整一个头,凯尼斯也没有过分惊讶。

来者被他打断自己的话语惊得身体一震,转向罗斯少校寻求帮助的脸庞立刻朝向了自己,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并用手将看起来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理发的深蓝色头发向额头后面用力捋了几下。他有着闪亮的,接近一种深金色的褐色瞳孔,他清秀,干净,稚气未脱的面容让凯尼斯一瞬间有看到自己小时候的错觉。虽然报告自己是军官,可是来者依然穿着桔色的整备员制服,皮带上还挂着刚从工具箱里拿出来,用数据线缠着的几把改锥和扳手。

“啊……真是的,听声音还以为是个女孩子……”

“不!报告长官,我是男的。”

“不用报告,看出来了。”

“哈哈哈……嗯……不过,男孩子和男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小伙子。”

约翰·哈克雷笑着将手上的书放到一旁,挺直身体坐起来,插话道。

“真年轻啊。”索姆用下巴朝着罗斯抬了抬。“你确定他通过了征召测试?”

“当然啦,至少诺瓦准尉他是这么说的。是吗?”说着,她笑着使劲在少年的肩膀上捏了一把。

“是!报告长官,我通过了测试。”

“是吗?今年多大了?”

“报告长官,十九岁。”

“是吗?可我看你只有十五岁。”索姆向前探出身子,双手交叠按在膝盖上,用墨镜下的双眼紧盯着少年的瞳孔。

“谎报年龄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哦。”

少年只显露出一瞬间的动摇,他随即定了定神,更加用力地绷直身体,用比刚才更加响亮的声音回答索姆。

“长官,我保证自己没有谎报年龄!”

卡希尔一字一顿地用力说道,索姆身上飘来的烟草味道让他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索姆把烟斗再度塞进口中。

“呃,长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烟草嘛,这个…应该会损伤神经系统……对于…对于MS驾驶员来说,神经系统受损应该是致命的……所以请长官……”

凯尼斯终于忍不住让笑声从唇缝中溜了出来。

“哼。小子,当MS驾驶员的话,可是终日与死神作伴。你要熟悉这种味道。”

索姆用低沉的嗓音训斥道。

“这是死神的味道。”

但他抬头看到少年微微皱眉,却依然没有动摇的褐色双眼,以及没有从他的烟斗上移开的视线,他最后只好把烟斗放下。

他抬起墨镜,用手使劲抹了一下他近若印第安裔,沟壑密布的黝黑脸庞。长长地呼了口气。

“真受不了。安妮罗斯少校,你给我一个好大的麻烦啊。我最不会对付小鬼头了……”

“别听他的。”凯尼斯打断了索姆的抱怨。“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入伍那年也是十九岁。”

他走上前,伸出双手抓住卡希尔的肩膀,用力晃了几下。

“不要这么绷紧身体,这是在不必要地浪费体力。”

“卡希尔,你说过你想当MS的驾驶员,对吗?”罗斯伸出胳膊,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脖子,向坐在沙发上的索姆张开五指。

“是的。少校。”

“你的军官申请还在审核,不过基本上也算是定下来了。我就先来给你介绍一下你今后的MS战术教导员吧。坐在沙发上的这位是索姆·麦克米兰上尉。说起来,他也是我的老师……不过你只要称呼他麦克米兰上尉就好了。按理讲他应该在另一艘船上,不过今后应该是和我们一起行动了。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教官了。”

说完,她指向坐在另一侧的哈克雷。

“这是约翰·哈克雷中尉。虽然是中尉,但他是米尔上尉的副官,也就是说,他是阿尔法队的副官。虽然现在阿尔法队暂时也是归姐姐我来管啦,但你也请千万不要小看他。”

约翰向卡希尔点了点头。“叫我约翰就可以。按我们队长的习惯,他不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姓氏,直呼其名就行。”

“那个在沙发上睡觉的大叔我就不介绍了。我们队的克罗文。让他睡吧。这个是……”

“我是凯尼斯·谢林格中尉。麦克米兰上尉是我的队长,我是他的副官,你今后就是我们贝塔队的三号——事先提醒你,你可千万要称呼你的教官麦克米兰上尉啊。不过和我说话嘛,就怎么样都好啦……”

“啊,谢林格……啊,原来如此,您就是那个谢林格吧?”

少年的眼睛更加闪亮了。

“就是那位吧…在‘剃刀行动’里的那个……那个王牌驾驶员?太棒了!真是……久仰您的大名……我……”

卡希尔上前一步,激动地握住了凯尼斯的手,他的手劲不大,但还是捏得凯尼斯的指骨嘎嘎响了几声。

“啊……这个,虽然说你只要击坠五架敌机就是王牌…….不过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啦……”

凯尼斯笑着挠了挠他梳理整齐的钢灰色头发。

“喂,签名就免了吧,我没带笔。”

“那么,谢林格,还有麦克米兰上尉。这孩子就暂时先拜托你们了。谢林格,带他去熟悉一下模拟战术的演练设备吧。”

罗斯把卡希尔向谢林格的方向推了一把。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现在整备组不是第三级待命吗?整备怎么办……”

“你难道不觉得学习MS驾驶技巧会对更高效的整备会有帮助吗?特别是在这样紧急的时候,才能记得更加清楚吧。”

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凯尼斯向罗斯点了点头,大步拉着带着尚存一丝疑虑的卡希尔离开了休息室。

目送凯尼斯和卡希尔离开之后,索姆放下墨镜,继续深吸了一口烟斗。

“他就算是这样了吧,可是……你呢?”

“我嘛……据说上面会分配新人给我吧……而且,如果林…林能回来的话…我应该没问题吧……”

“那孩子应该只是临时的整备员吧?真的通过军官学校测试了吗?”

罗斯露出有些勉强的微笑。她把夹克放下,展开,披在身上,坐在沙发上。凝望着和梦神作伴的克罗文巨神像般的酣睡着的身躯。

“应该快要开始了吧。”

“嗯。是啊。”

索姆吐出一口烟雾。烟斗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他是整备员里最年轻的一个……如果战斗继续下去,我不想让他过早地……像……像亚雷克斯那样……你说,如果是亚雷克斯,他应该也会同意我这样天真的决定吧……”

索姆没有作声。他感受到墨镜是个好帮手。因为这样就没人会注意到,有时他闭上了眼睛。

“或许吧……”

“请你教给他活下去的办法吧……就像对我做的那样……”

索姆沉默着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嗅到了安妮罗斯发梢间淡淡的香水味,她翘起的发丝将些许刺痒带上他的脸颊与皱纹之间。他的肩膀上很**受到了她的体温和身体的重量。

II.

同时间。

东非高原,北非商业联盟议会所在地,亚的斯亚贝巴。

T.A.S.K.E.R.北非分部,圆形大楼。

海拔三千米弱,位于亚的斯亚贝巴最高峰恩托托山顶,T.A.S.K.E.R北非分部的建筑设计颇有后现代主义的风格。占地四十点四万平方米的巨大单体办公楼呈同心圆环形。这里巨大的圆环是亚的斯亚贝巴科技研究所所在地,因此圆环中心包裹着一座自旧世代空间科学学会时期就开始运营的射电天文台,和被巨量空气交换装置和绿化覆盖,地上面积为一万七千平方米,深达八百米的广场型冷却井。这座建筑一面汲取着大地母亲深处的庞大能量,另一方面,它的外墙铺设着数量惊人的生物太阳能发电装置,圆润一体的外壳模仿着植物的叶片,在接受东非高原炎阳的恩赐之余,反射绝大部分的绿色光。这是发电装置利用仿生学原理的缘故,其外墙流动着暗绿色的微光,圆环内部间歇地喷出蒸汽,使得这座建筑看起来有如一个巨大,沉眠并均匀呼吸着的生命体。

自山顶可以俯瞰这座美丽的桉树之城。旧世代国王孟尼里克二世依恩托托山所建的城市,曾是军事操控国家南部的咽喉要地。阿瓦什河的四条支流均流经此地,土壤的恩赐让阿姆哈拉人,这个经历数世纪游牧生活的民族拥有了自己的“永久之都”。为了满足生产需要,孟尼里克二世接受了进言,自定都二十三年后开始种植桉树。数世纪之后,在不断引进、繁衍和治理上百种新型植物的绿化措施之下,这座非洲城市已经完全被六百平方公里,参天的拟树(4)群林所带来的绿色覆盖。晨间,阳光会从恩托托山上洒向整座树林之城,照亮曾是旧宫殿的自然图书馆并唤醒她的一千三百万子民和其他五百七十种不同生物的居民。此刻,这座山巅之城正在享受着雨季难得的阳光和海洋性高原气候所带来的凉爽微风,缓缓醒来。

麦格斯·列文琴科夫此刻正在建筑物的地下。在圆形大楼的中央广场以下,是多达四十层的圆柱体结构。这里才是被巨量科研室所包裹着的TASKER组织真正的核心设施所在。

偌大的房间自天花板上流动着光的脉冲。这是电子信号传输的象征。每一道光线都代表着数百太比特的资料在这座长时间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集合、发散、运转。椭圆面墙上满是光信号的传送装置。它看起来像是巨大生命体内部的细胞。它的一侧焦点上放置着看起来像是巨大头颅的装置。它在沉思,文字意义上的沉思。这座三米高的巨大头颅看起来像是沉睡着的婴儿,两枚巨大的光电漂浮在头颅侧前方,使它看起来像是在用光的瞳孔凝视着自己,这却不让人感到恐慌。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瘆人的装置意外地散发出亲和力。它能够让人相信,它自己似乎的确拥有生命。生命拥有吸引同类的特质,因此它并不排外地散发着活力,“隐德来希”,希腊语中“生命力”的词句似乎刻在头颅的某处一样,让它能向外散发出奇妙的,抚慰人心的波动,让人不至于在和它独处时感到恐慌或是恶心。

“它”是“思考体”装置。从原理上讲,应该是一种超级并行量子处理系统。和现在通用的量子计算装置有着本质性的区别在于,它似乎不是基于光量子网络的自成一体,并拥有超乎人类想象的计算能力,他能在光子奔流于两块反光板的“滴答”一声中求解上亿个节点的邮路问题,如果让它来下三维围棋,它能够自信地打败所有人类和量子网络的总和。设计上它是如此强大,因而已经不再用于执行过于简单的任务。它的任务就是心智的再现——思考。这就是它为什么被称为是“思考体”。

“如果它真在思考。”麦格斯直立在它的面前,凝视着它发光的瞳仁。它会思考什么呢?它会思考生命的意义吗?他会思考存在的本质吗?它会思考宇宙的未来吗?

他不想打断它的思考,也不想否认它的智性。他连它是否是一种生命都不确定。但它依然是人类的一件工具。就麦格斯掌握的情报来说,这里的“思考体”并不是完全体,而是“终端机”所拥有的那台“思考体”的量产复制品。因为它量产的特性,麦格斯推断TASKER的每个支部都应该会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根据输入指令的不同,它被用作强大的情报和战况推算装置,并几乎完全取代了战术预报机构或是实验模拟的职位。甚至对于这座大楼来说,它为上万个民用项目提供超高精度的计算模拟。但对于麦格斯来说,它今天有个不一样的任务。

他在“思考体”的操纵平台——一片球形的全息屏幕里——输入了他的指令。很快,“思考体”的眼睛晃动了几下,数百万道光流疯狂地在房间里流动着。这让麦格斯有时空错乱的感觉。他坐在操纵室的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十五秒后,“思考体”启动了人工语音系统。它沉默着,但已经准备好答案。

“汇报程序的模拟演算结果。”

“覆盖率百分之九十九,非目标伤亡率百分之零点五。结论:可执行并可成功执行。”

“很好。现在输入将敌人使用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战略步行兵器作为前提的指令,设计替代方案。”

“思考体”只用了两秒就给出了答案。

“演算出错。”

“错误汇报?”

“思考体”立刻吐出了一份上万页的清单。它停止了回答。于是麦格斯想再问一遍,但经过短暂的思考,他放弃了这个举动。

“执行前一个指令。”

“思考体”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光脉冲再次奔流于房间的每个角落。“思考体”继续它的沉思。

他低下头,用手背撑起下巴,凝视着光线流动的地板。他拥有能够接入“思考体”的部门主管级——第九级权限。这是这幢大楼里TASKER管理人员能够获得的最高权限,就算是加里宁·伯恩也只有这个权限。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删除了那一大堆错误报告。

“上校,葛雷夫斯先生在五号走廊等你。”

打断他的是手表上个人机械管家的声音。这里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机械管家实际上只是一个微型处理器,只负责传递信息。TASKER的成员会将自己的机械管家装在他们喜欢的物品上,比如公文包、眼镜、耳机甚至是车子。他手上的精确国际腕表并不是最爱之物,但他的打火机里实在找不到装置这个小玩意的地方。

“我很快就过去。”

他伸开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掌心逐渐显现出一枚跳动的全息光点。随着光点亮度的增强,“思考体”开始自动运作起来。操纵平台的全息屏幕逐渐消失。

“V。执行程序。”

五分钟后,他出现在雷昂·葛雷夫斯的面前。葛雷夫斯随同他走进通向大楼最下层的电梯。

他们很快来到了最底层——至少是电梯能达到的最底层。

“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汇报一件事情。”雷昂推了推他的单片眼镜。随同麦格斯高出他一整个头的身影在隧道中前进。

“是劫机的事情吗?”

“是的。”雷昂点了点头,“我就说你早就知道。可是我觉得这有点不寻常——”

“让宇宙分部的人去管,不是正好符合加里宁·伯恩的性格吗?”

雷昂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疑惑。

“此话怎讲?”

“没什么,很符合他的性格。”

麦格斯看起来不以为意,并且不希望继续这个话题。他向一扇防爆门旁的锁上输入了生体密码。随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之中。

“这是核防空洞——曾经是。”麦格斯介绍道。他的声音在庞大的空洞中传来不自然的回响。“能容纳小半个城市的人,当时城市的人口只有三百万。这座防空洞曾经是为了和北半球联军在重组合战争中进行核战争而建造的。它从来都没有使用过。”

实际上,预计中的那枚核弹最终的落点却是南非和克什米尔。南非海岸的那枚核弹是战争泥沼化的开端,而克什米尔的那枚却是结束战争的“最后之核”。埃塞俄比亚在那之前数年就已经有大半在红海战线上化作废墟,亚的斯亚贝巴没有被攻陷,它屹立不倒,正如它在数百年前反抗西方殖民者时那样。

但它的邻居屈服了。厄里特利亚政府在长期化的代理内战中分崩离析,联军自厄立特里亚进入了东非。一年后,在非洲战线上争夺水资源的维多利亚会战打响,而那时已经没有这座城市所在的国家什么事情了。象征非洲独立的灯塔没有陷落,而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放弃了希望。

“另一座灯塔在内罗毕。”

似乎读出雷昂的心思,麦格斯用他一贯的沉稳语调打破沉默。

“在乞力马扎罗山。反抗军最后的堡垒。”

他抽出一枚剪开的雪茄。雷昂点了点头。麦格斯低下头,将被阴影涂满的面容隐藏在手指间的火光里。

他深吸一口雪茄,随着吐出烟雾的动作将雪茄抽出嘴巴。麦格斯凝视着雪茄的火光逐渐减小。

“我很小就开始抽这玩意了。”

他抬起头,支起铁塔一般的身躯,望向湖面的远方。

“雷昂·葛雷夫斯。你是自然人。我认为这不妨碍你听我的故事,我也认为你会对此有更深的感受。”

他转身朝向雷昂。

“你在这几个星期的战斗中看到了什么?”

雷昂想了想,摇了摇头。于是麦格斯径自述说起来。

“看看我的脸。我看起来像是个高加索人吗?”

借着湖面反射的灯光,雷昂近距离地看着他这位老朋友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麦格斯——古铜色如同斯巴达的勇士,棱角分明如同石雕,双眼如同金刚石般发亮,银色的头发向后梳起,整齐的胡须紧贴着他黝黑的面颊,挂满了他的下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苍老一些。

“我父母是欧亚联邦人——或许是高加索人。我并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这个名字不代表什么。”

他把雪茄塞回嘴里,深吸了一口。接触到空气的雪茄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我是北非分部的司令。真是命运的安排。我是埃及人。我的母国很早就不存在了。万年前它曾经是最辉煌的王朝之一,之后它烟消云散,被历史所抛弃。”

他吐出一口烟雾,继续向前走。

“新世界秩序。”

他笑了一声。回声让他的笑变成连绵不绝的长音。

“新世界秩序带来的只有连绵不断的战争。重组战争是这个世界上规模最为庞大的全球冲突。在我所记得的教材上写着,它应该持续了大约三十个年头——或许更长。留下来的是一片满目苍夷的大地。数十亿人的生命因此消失,人类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的破坏力远远高于自己之前一切战争的总和,他们最后因恐惧而选择了和平。”

他深吸一口烟雾,吐出来。停在了一片湖泊的岸边。

在雷昂看来,那的确是一片湖泊——银色的湖泊,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四周的岩壁。它没有一丝波动,鼓风机的风对它无能为力。湖泊的四周是一片一两人高的强化玻璃墙。有一条小路通往湖泊中心,路的尽头有一个球形的控制台。

“这不是湖水。”雷昂低语道,“这是……”

“金属细胞。”麦格斯嘴边的雪茄忽闪忽灭,在银色湖水之上有一个小光点随着它诞生、消失。

“七之三中之一”

“金属……细胞?”雷昂咀嚼着不熟悉的名词。

“这是TASKER的新发明?”

麦格斯没有回答他。他转向控制台,双手同时平按在光滑的人体工学台面上。

“我们的对手‘宇宙纪元之风’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组织。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问题一样,它很复杂,很棘手,也不能简单地分割来看。”

湖水泛起了波澜。平稳地向下退去。雷昂依稀看见巨人的轮廓。

“这就需要我们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来自头脑、心灵和身躯,这种力量都要比以往更加坚固有力。因为TASKER也一样。这个组织成立之初是为了带来秩序。暴力带来秩序,秩序带来和平,和平带来更多。TASKER也不是一个单纯的组织。它的目标比简单地出租自己的力量,给纷争地区带来秩序要来得更加远大。它带来安全的保障,和平的承诺,以及对于未来的美好祝愿。但它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军事机构,行使暴力,带来毁灭、悲伤和死亡。”

黑色,足有人类十倍大小的巨人静卧在湖心。金属的湖水退去,覆盖在巨人的表面,让它在微光下闪闪发亮。巨人血红色的双眼让它看起来像是地狱泉中沐浴着灵魂的梅内斯托。

“我们需要力量为漫长的战争划下休止符。即使是暂时的休止符。亚丁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它由泛穆评议会和北非商业联盟通力合作建成——不过它是一座门,一道城墙——城墙后面是我们敌人的老巢。我们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和他们战斗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如果有神灵存在,我会依然期盼他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个是……”

雷昂试图在脑海中回放巨人的形象。

“橙色的是一号机……‘开膛手’爱德华·梅森的座机,二号机是标准色……据说是‘乱樱’蕾娜·伊梅利亚所用……这是……三号机?”

“只是个骨架了。”

麦格斯靠在玻璃幕墙上,侧身凝视着巨人沉睡的身躯。

“金属细胞还不能成型,需要附着在骨架之上。这是个实验体。它的适应性还不够稳固,虽然足以拥有战斗的活性,但稳定性还不能保证。”

“我还是不明白。”

雷昂单片眼睛下的双眼将视线投向钢之巨神。

“我在进行试验。为了能够得到更为强大的力量。”

“这是我不该看到的东西吗?”

“什么?不…不。”

雷昂看着麦格斯将燃尽的雪茄夹在手指之间,摇了摇头。

“我认为你是个理性的人。擅长作理性的分析。但是有时候理性——有时候过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看到的东西会是有限的。”

雷昂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希望,真诚地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帮手,朋友……战友……”

“那么,我可以有离开的选择吗?”

“哦,当然有。”麦格斯将视线投向远方,他的表情如同大理石般坚硬。

“为了安全起见。我想知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对于我来说,威胁你是不够理智的行为。”

他单手抱胸,托举着燃尽的雪茄,看起来像是在沉思的艺术家。

“总之,我们不是极恶,也并非大善。这里是TASKER的真实。但至于你接受与否,取决于你自己的决定。”

“等等。”

雷昂单手扶额,挥动另一只手,像是在驱赶什么一样打断了麦格斯。

“如果这是真实……那么TASKER到底是什么?”

“它看起来像什么?”

麦格斯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它是个…..雇佣兵组织?秩序维持组织?随便怎么讲,都是个……组织化,企业化的暴力组织?”

麦格斯点了点头。

“但它拥有希望。它曾是建立在希望之上的。”

雷昂看着麦格斯沉思了一会,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会问我, 对我来说,它仅仅是一个雇佣军组织吗?它的一切就是让我这种能够战斗下去的人永远做一个嗜血的战士吗?不。我希望你听完我的故事,然后做出合理的判断。”

雷昂第一次看见麦格斯的表情如此悲伤。

“而且,如果这个组织的本质是那样的话,我会感到恐惧。我会恐惧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我渴望自由。这种自由不是无限制的自由和混乱,而是真切可以呼吸的自由。是能够做出选择的自由。在我年轻的时候……在‘哈利发塔’建成的时候,我曾经去过它的起吊塔。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了世界。”

他接着述说下去。

“阳光照耀在黄金之都上。那时候,我头一次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悲伤。因为我知道仅仅在我生活的土地上就有那么多的人看不到这样美丽的世界,而让我看到这世界的也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没有我的雇主,我还是在干着无数灵魂得不到救赎的勾当。我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绅士。”

“但是……但是世界是多么的美丽啊。几年之后,我就离开了这片我憎恶的土地。我去了月球,我去了宇宙。然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可是,当我看到地球在月球天空上的倒影时……那是多么的美丽而富有生机啊……我深深……深深地爱着这美丽的星球……”

他望向湖中的巨人,好像那是他的孩子。

“愿和平遍布大地。”(5)

他开始了他的故事。

III.

同时刻,北极圈,机密坐标。

“自旧世代开始。就战争红利这个问题,不计其数的学者曾广泛地在心理学、人类学和决策理论的研究中进行过激烈的讨论,以希望能从中得到和平的原则。对战争红利的渴望在总体战争的世代尤为突出。民众总是在战争之初基于对于战争红利的渴求而希望战争的来临。按照这样的推论,总体战时代,民众也应当承担战争所带来的后果。但不计其数的例子表明,民众一方面因渴望战争红利而支持战争,一方面又不希望承担战争带来的后果……”

“或许现在的历史学家在回顾旧世纪和本世纪的历史时能够从中得出新的解答。战争决策的制定究竟是单纯的政府主导还是由民众对于战争红利的渴望主导……深刻研究“战争红利”和民众参与之间的关系,这对让大多数人支持和平,支持长久和平及稳定的决策制定很有必要……”

很快,凯夫拉合成材料门一侧的电铃响了起来。安德鲁·凯南一边应答,一边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他一边起身向走进屋里的人点头致意,又趁来者不注意时将夹在笔记本里的钢笔抽走。

“还在写你的书吗?”

托马斯·泰勒中将走到放着咖啡壶和茶具的矮桌前,径自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咖啡。

“当然,不过我很担心有没有机会写完了。”

泰勒点了点头。他深棕色的瞳孔散发出来具有洞察力的光芒和剪裁合身的军服勾勒出的肌肉线条很好的继承了他父亲马洛林·泰勒的特质。

“你还是不同意劳尔大法官写的书咯?”

“我对他的学术可信度,特别是心理学和战时心理学——依然持怀疑态度。当然,也可能是我过于刚愎自用。尽在思考一些可悲的精英主义思想。”

“并不坏嘛。”托马斯用四只手指端着咖啡杯厚厚的底部坐到房间中间摆着的沙发上。这是一间很有海军风格的办公室。长方形房间的布局很经典——办公桌在房间的一侧,背后是书柜。中央宽敞的中厅有着燃烧的壁炉,只不过现在早已换成了中央空调系统,壁炉也成了摆设。在中厅摆着会谈用的一对沙发组,而在房间的另一侧,则是另一套书柜,落地灯和一组扶手椅。除了这里没有和家人的照片和自己定制的家具,这样的布局还是有几分家的味道,就是尘埃气息重了些,因此混杂在漂浮着的尘絮中的空气混入了因为匆忙打扫而留下的清洁剂味道,减弱了一点安适的感觉。

“情况怎样?”安德鲁向后退了一步,起身离开办公桌向沙发走去。

“情况太多,比较复杂。”托马斯用舌头蘸了一下咖啡,似乎只是润了润他干枯,因皮肤翘起而出血的嘴唇。

他伸手请安德鲁坐下。

“自不列颠列岛的舰队已经在格陵兰海上连夜搜寻。正在和欧亚联邦的挪威舰队在斯瓦尔巴群岛附近对峙。自昨天起就没有和“库涅诺夫将军号”的联络。欧亚联邦的整个北海舰队都在北冰洋上满大洋的跑。我想我们的潜艇舰队此时应该在林肯海桥附近摆好阵了。但现在看来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份文件,递给安德鲁。

“我只是好奇,你们是怎么肯定袭击火箭发射装置的组织是‘宇宙纪元之风’的?”

“我想应该是古德勒在背后出力的缘故吧。”安德鲁拆开信封。

“我想他应该没有时间处理和‘宇宙纪元之风’有关的事件。这事情够他忙上好一阵的。”

“这是什么?”安德鲁快速地读完了信封里的文件,抖了抖手上有着清晰折痕的信纸。

“新闻稿。我想现在卢森堡和华盛顿都忙得不可开交。”托马斯接着说道,“NSA的结论是:基于光量子空间理论的大规模网络攻击。攻击火箭发射装置的匿名组织已经把这事彻底拉到台面上来了。对于古德勒,他应该没有继续在背后坐着的机会了。”

“至少这些资料……看起来像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就我知道的事情来说,时机都太巧妙了。我想我们刚刚给月球代表团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这意味着华盛顿向联合国提出对欧亚联邦是否违反《轨道主权协议》和《格陵兰条约》第二条的不信任案了。”

“我看林也会同意。”托马斯重新端起咖啡杯。咖啡凉了不少。“看他们怎么调理吧。”

“战争……吗?”

“我还以为你不是一个武力派。”

“以前不是。”安德鲁摇了摇头。“我越写书越认为自己的大脑退化了。”

“战争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想你的书应该加上这一章的讨论。”

“没有人会允许《格陵兰条约》第二条被打破……”

“别谈这个了,留给斯卡莱特、勃朗宁和古德勒吧。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谢列平死了。还有谢米恰斯内和安德洛波夫。你知道,我父亲那边也没什么好消息。”

安德鲁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走到冰冷的壁炉面前,背靠着壁炉,两眼盯着地板。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

“‘永恒落日’的代价吗……”

“我们做出了选择。”

“如果是代价,那么未免也太高了些。”

“将太阳永远拉离天空的代价就是这样。”托马斯低下头,把脸埋向咖啡杯。他褐色瞳孔在杯中的倒影愈发灰暗。

“不是每一个行动都有这么好的时机的。有时我会暗自感谢基尔巴特·迪兰达尔。他的确是上苍赐给这个行动最好的礼物。可是我们的运气总有到头的一天。怎么可能将太阳永远拉下地平线呢……”

“你还认为在那次行动之后,有人能够组织这样的复仇行动吗?”

“他们不正在这么干吗?”

托马斯将咖啡一口喝光,盯着杯底的咖啡渣。“我们做出选择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到的,不是吗?”

“有时候我会怀念‘和平代行者’还在的日子。”

“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为了‘永恒落日’的实现。不过我想这个任务还没有结束,有可能这只是新一个阶段的开始。”

“看看情报局送来的消息吧。我真不知道没有‘和平代行者’这样的行动是不是还能继续下去。你们打算怎么对付亚丁宇宙港的事情呢?我听说是你们内部的卧底在北非传来的消息?他能确定这和‘宇宙纪元之风’有关吗?匿名者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很好奇吗?”

“如果这和‘永恒落日’有关。”

“那就备战吧。”

托马斯·泰勒将咖啡杯放在桌上。陶瓷杯底和木制桌面触碰,发出坚硬有力的咯咯声。他回头望向靠在安德鲁背靠在冰冷砖块砌成的壁炉旁的身影。

在办公室台灯下,他的额角突出,皱纹深陷,正在伸手整理长久没有打理的灰亚麻色卷发。他的无框眼镜闪着橘红色,半月状的光圈,胸前的空军十字勋章流淌着金属色的光泽,就像十五年前他们第一次在皇家科学院的图书馆见面时一样。

“备战吧,安德鲁·凯南先生。你是时候回来了。我想我们都一样。我,我的父亲……还有你。是时候想办法履行我们的契约,支付我们的代价了。凯南先生,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战斗将要开始了。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战斗。”

“祝你好运。”

“希望你还记得我。”托马斯站起身,向面前的老者伸出右手。回握他的手湿润,粗糙,坚硬,但仍然保有让自己指间发麻的力道。

“我不会忘了你小子的。别让你的父亲给我念悼词,那时我可真是会气的踢棺材板的。”

他向后抽回手臂,但托马斯·泰勒却没有松手,这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顺势向前走了两步,他向前踏步的同时侧身躬起身子。比凯南高半个头,马术选手般的身躯将混杂着浓重咖啡味的细语递到安德鲁·凯南的耳边。

“Salve,M.”

1) 上合安全组织特殊部队的缩写

2)一种雷达隐形涂料。最初应用在ZAFT“广告代理商”使用的战术侦查型MS,TMF/TR2 BuCUE Type Tactical Reconnaissance 上。

3)阿灵顿国家公墓

4)拟树,一种基因改造过的树种。成活迅速并茂盛。

5)May Peace Prevail on Earth. 不知为何,这句话的官方翻译为“我们祝愿人类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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