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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流星到来之日

红色流星到来之日

I.

七月十八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当地时间,晚间十一时十分。

斯堪的纳维亚王国,凯斯塔宾医疗中心十二层。

他听到了雷声。克劳德·米尔条件反射地吐出一句脏话。他很久没有咒骂过,甚至想不出合适的词汇。尽管他的舌头和声带这时根本不能运作。他只能在心里怒骂,得,居然下雨了。

他依然神智模糊,但很快这种朦胧的恼怒就要结束了。令人皮肤发麻的雷声在头顶炸响,让心脏随之颤抖。雷声重复地轰响着,震耳欲聋。眼前的景物随着鼓点逐渐重现,旋转着,伸展着。鼓点不停地敲动着,每一下,整个身体都随之颤抖,就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体上跳着舞一样。

他感到冷。寒冷、刺骨的恶寒顺着血液逆流而上。他感到冰凉的血液从神经末梢开始回溯,经过每一条静脉后汇入心脏。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心肌猛烈地紧缩起来,他感到一阵恶心。收缩,舒张,再收缩。被冻住的感觉随着动脉血反馈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能够感觉到冷。经过他仔细的确认,知觉的确逐渐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肌肉猛烈地抽搐起来,冰冷的感觉过去了,接下来是疼痛,一种运动过量后的酸楚,夹杂着电击般尖锐的刺痛感。这种感觉在他的手指,脚趾上舞蹈,让他的指甲深深抠入床单之中。心脏收缩,舒张,再收缩。啊,他突然感到热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烧感涌过身体,直冲自己的大脑,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他一定是干了一整瓶的伏特加,以至于都出汗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汗水顺着脖子滴在枕头上。噢,看在上帝的份上,这种情况下出汗可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这张床已经全部被他的汗水浸透了,如果离开床铺,他的体温应该会很快散失。他立刻想起自己的空军夹克,他需要它们。克劳德用力地转动脖子,能听到脊骨喀啦喀啦的响声,夹杂着扭伤一般的痛感,让他叫出声来。对,这就对了。声带又能振动,舌头也能活动了!他尝试着叫一声,喊了几句他也记不清意思的话。

好了,他解决了哲学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语言应该是先于思维存在的。

随着声带的活动,他的面部开始活跃起来。他活动了一下面部的肌肉,接下来他终于挣脱了无形的锁链,能够自由地睁开眼睛,看见东西了。他看见了光,很微弱,这对他此时的眼睛很有好处。痛楚消失了,深深灌入了每一片肌肉细胞。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含在肺部,然后缓缓地吐出来。他感到面部传来的温热气息——那是氧气面罩。终于,他的脑子开始活动了,一切都回来了,就好像自己的座驾进行自动检测那样,克劳德条件反射地开始了最基本的自检。

总算还捡了一条命。身体能动,大脑清醒。右手受了伤,那里正钻心地痛,还有一种该死的湿润感觉。一定是烧伤了。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关节,状态还算不错,就是有些虚弱,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但肯定还有点力气。自己在什么地方?他侧过脑袋,耳内的半规管能够感受到重力。他还在地上。太好了,他一定不在什么船只上,也不在什么飞行器上。

这里是医院。克劳德如此断定。他嗅得到消毒水的气息,那种混杂着药剂和消毒液的气息,只有医院才有——他最熟悉不过了。那么,他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很快回想了起来。奥森塔姆酒店,马赛厄斯,阿尔法。他一时没有弄清为什么这些单词会跳到他的大脑里,但他一想到这些只言片语,就感到莫名的心烦和恼怒。他的脑子里轰轰作响,耳朵虽然没有器质性的损伤,但依然在耳鸣,堵着难受。他尝试着收紧背部肌肉,肩膀上撕裂一般的疼痛唤醒了他。他中弹了。意识到这一事实,他暗自倒抽了一口气,双腿用力蹬着床,好让自己坐起来一点。他转动脑袋,看到左肩上带血的绷带。真是太好了,这意味着弹头已经取出来了。他放松自己的背部,肌肉一定是被拉伤了,现在动起来很难,但万幸的是自己的脊椎没断。他试着动了动脚。一只脚几乎不能转动——脚踝一定是折断了。

完蛋了。如果一只脚折了,那就意味着自己无法下地走路,这等于是被固定在了这张床上。需要弄到医用外骨骼,克劳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伸手摘下了氧气面罩。他得活动活动自己的肺部,不能总是依靠氧气面罩。克劳德斜靠在床头,缓缓地用还很模糊的视线打量着这个房间。在动身之前他必须搞清楚周围的环境。

他的目光先是顺着还能动的左手向上——它连着一条输液软管,一直吊到医用吊杆上。他努力辨认着输液瓶上的文字。他能听得懂标准北欧语,但若是要他阅读和书写,那他就没辙了。他只能连蒙带猜,大致推断吊瓶里多半是营养液之类的玩意。自己已经过了危险期,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克劳德继续扫视着房间。昏暗的白色灯光自一大片吸顶灯内洒下,灰、绿和白色的墙壁,自动化的病床,毛玻璃的房门,没有窗户。狭小的单人病房,级别应该在重症监护以下,但因为自己还不能转到普通看护室内,所以安排了这样特别处理过的病房。一边尝试着做出解释,他转头摸了摸枕头旁的氧气面罩,它一直连到墙内。

氧气罐是在别的房间,通过管道而来吗?这应该很安全,氧气爆炸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假设有人切断那个房间的氧气供应,或者氧气供应室出现紧急情况,被安置在特殊看护病房的病人就会有生命危险。医院应当不会对需要监护的病患干这么愚蠢的事情,为氧气供应室加上一个应急电源是一个不错的保险,但这里也多半会安排替换的氧气供应系统以备不时之需。

他努力抬高身体,想要看看床上到底都有些什么。床侧有着组合式的生命体征检测仪,他这才发现自己胸口被贴上了好多传感导线,甚至还贴上了心脏除颤器的贴片。克劳德果然在床的一侧看到了一个压缩氧气罐。他大舒了一口气。他明白了。这张床被设计成自动式的生命维持系统,这不是重症监护室才需要的吗?他费力地转过头,用左手试探性地去摸和枕头一侧的呼叫传感器。自己醒了得通知医生,再不济也得告知守夜的护士,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病房,护士一般随叫随到。

他按了三下,没有回应。他又等了约一分钟,再次按了三下,还是没有任何回音。克劳德抬手拿起床头的对讲机,里面除了电波干扰一般恼人的沙沙声,什么声音也没有留下。

这有些异常。克劳德打算再等一会,但他却不能用令自己安心的理由说服自己。一想到没有人回应自己,他就感到寒意袭入自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并逐渐冻结他的每一条神经。

把重症监护室的氧气罐移开,使用备用的氧气供应系统,还为自己用上自动生命维持系统——这些东西明明可以被安排在重症监护室,却特意使用其他的病房。克劳德凭感觉推断,这家医院至少不会人满为患,所以完全没必要特意再做一间监护室。除非医院有合理的理由。

这是一种安全措施。克劳德静静地躺在床上,凝视着乳白色的吊灯。医院是收到了什么人的指令来保护他吗?没有窗户,他就不用担心被狙击的风险,言下之意作为房门的毛玻璃应该也有防弹功能。更换房间是因为预测到了潜在的危险。如果暗杀者…“阿尔法”知道了自己正受了伤,需要加护病房的话,首先会攻击重症监护室,其次才是看护病房。这种安排能帮自己争取时间。安排生命维持系统是为了防备医院的电力、氧气供应受到损坏。如果是这样,那应该解释得通。

克劳德翻了个身,朝向病房的门口。他应该很安全不是吗?

不,他得站在敌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他必须知道“他们知道什么?”克劳德想。敌人知道自己昏迷了吗——如果他们知道,那自己早就没命了。想法子混进医疗小组,一管毒剂,一把手术刀就能让自己去会阎王爷。

太可怕了,这种念头居然很自然地钻进了克劳德的脑袋。他怎么能如此自然地思考杀人的手段?可是没时间去理会这种事情了,如果有杀手,那他们必然是是残酷无情的。他必须调动起他脑内的一切知识、技能和行动力来应对即将来临的未知敌人。

继续想想。他昏迷了几个小时?克劳德看了一眼生命体征检测仪,现在是晚间十一点十七分,他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几点?肯定是天还亮着的时候,这里太阳七点往后落山,那就是说他至少昏迷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过去了,没人用潜入的方式来解决掉自己。这说明了什么?自己已经不是目标了?还是说,敌人没有办法潜入?如果能让有那种技术的人没办法靠近,这里的防护一定非常周到。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自己被全方位的保护着,然而他按了好几次铃,一个看护士都没有过来看看自己的情况。这好像有点矛盾。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为什么一个人影他都没有见到?这不符合重症看护的道理。通讯静默也要有个限度,万一自己是感到不适,或者哪根重要的传感线掉了自己却没法接上才按下警示铃,五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致命了。

敌人进攻之前知道自己所受的保护吗?不,必须得假设他们都知道。得假设最坏的状况。克劳德克制住全身的寒冷。他满头的大汗带走了不少热量,这一连串的思考更让他冷汗直流。

假设保护自己的人已经失败了。那么——那就意味着敌人用了更强的武器、或者是训练更有素的杀手。

克劳德紧盯着房门。

如果是他来组织暗杀,他就会这么干。必须确保目标死亡,或者无法行动。假设行动的目的是让目标死亡,那第一发就必须精确无误。这里无法狙击,只能在目视距离枪击目标。

——第一个杀手会使用消声手枪。是使用点五零北约被甲弹头?还是使用点四五空包弹头?总之一枪就得打烂目标的脑袋,或者给他的胸口来个大洞。必须隐蔽,所以第一枪要在近距离用消声武器攻击。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脑袋,然后来上一枪,克劳德他就再也不用思考问题了。

第一个?对,一定不止一个杀手,如果由他来指挥,那么他就会安排第二个杀手。第一个杀手有遭遇抵抗的可能性,这个时候躲在门后的第二位杀手就会拿着自动步枪冲进来。反正已经暴露身份,那就索性给目标来上一梭子。两人一组,一明一暗,又有隐蔽性又有杀伤力,两个训练有素的特种步兵足以在动力装甲的帮助下对付一个中队的安保部队。这种事情在七八年恐怖组织圣教团冲击赤道联合的斯里兰卡使馆时就已经被充分地证明了。两个前特工,每人装备了通用电气生产的02型强袭用动力装甲,携带了五十发点五零子弹,一把格别乌消音手枪和一把“贼鸥式60”突击步枪,消灭了东亚共和国派出的一整个反恐连队。此事件也是促使上海合作组织安全部队建立精锐反恐小组的契机,据说也是现在上合安全部队惯用的两人小组反恐模式。

克劳德侧起耳朵。他没有听到枪声。根本没有。除非自己的房间完全隔音,否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消音手枪依然有响声,只是没那么吓人而已。还有别的可能吗?假设他们能穿过有效、理性的防护阵型,除了使用精心训练过的杀手,还有什么可能?有没有可能是“化身博士(Avatar)?”

总之得行动起来。克劳德急促地喘着气。反过来想,来势汹汹的攻击本身就是弱点所在。只要想办法扰乱第一击,那就有办法反抗,甚至反过来制服暗杀者。

只要一击,一下就够了,能够阻拦必杀的一击,就足够打乱进攻者的节奏了。

他再次听见了雷声。不,现在他听清楚了,那不是雷声,那是什么东西被砸烂的声音。接下来是连续的脚步声。没有反击的枪声,雷声持续了几秒就结束了,脚步声没有停止,只是变慢了,很谨慎的步伐,但很机械,很专注。距离是多少?大概在同一楼层。脚步声很重,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捶地板。快没时间了。有人在接近自己,不管怎么样,先假设来者不善好了。

克劳德看了一眼生命体征检测仪,伸手摸到床底,把插头扯下来。然后他抬起左手,一股脑扯下胸前所有的连接线。他把用纱布裹着的右手伸到床侧,飞快地用还能动的拇指和食指拆下了氧气软管,拧开了压缩氧气罐的阀门,然后他顺次按动阀门旁边的旋钮,打开了紧急输氧模式,一秒钟后,他取消了警报器,全力拧开了阀门,解除了浓度安全阀。

房间里的氧气会达到可燃浓度,可这并不够。敌人不是傻子,这一招如果被敌人料到就没辙了。自己几乎半残在床上,如果是“化身博士”,一刀或者一拳就能让我脖颈开口,颅骨开花。还需要备用的武器。克劳德吞下涌上来的胃液,舔掉唇边一圈的汗液。他把脸在枕头上蹭了蹭,同时伸手去摸自己脱下来的心脏除颤器贴片。快一点。脚步越来越近了。那除了脚步不可能是别的什么声响。这是战士的直觉。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是敌人,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想法子阻拦来者的第一次攻击。

他遏制着心脏的猛烈跳动和手指的颤抖,快速拆解着贴片,把里面的导线取了出来。克劳德抬起左手,用牙咬住手臂上的软管,猛力把针头拔了出来。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他继续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观察这根针头。太短了。他把针头吐到一边,抬起手去找紧急注射器。床底下的抽屉被翻了出来。上帝保佑,里面除了压力注射器,还有两只肾上腺素注射器。一般只有在最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心内注射装置。长度还算足够。他一把抓起注射器,用牙齿咬住金属针头扯下。然后他捏起导线,剥开绝缘壳层,把导线缠绕在两根针上,再把针互相缠在一起。

他看到毛玻璃外的黑色身影。高于常人的黑影。是“化身博士”。没时间了。

黑影开始砸门。是破门锤或者是什么类似的东西。玻璃开始产生裂纹。

他把被子撕开,缠绕在右手上。算了吧,放弃这只手,大不了再做次手术。克劳德的右手仅仅攥住导线的绝缘部分,露出针头。他藏在被子里的左手打开了心脏除颤器的控制器。

玻璃门发出沉重的闷响。克劳德按下了充电按钮。

“启动紧急充电模式。”

紧急充电启动了,蓄电池开始高速放电。很快提示音就快响了。一秒、两秒、三秒。取消充电完成提示。继续充电。

玻璃门上的裂缝很快扩大成蛛网状,碎玻璃屑到处飞溅。

警告。取消充电警告。停止保护电阻的功能。继续充电。

黑影用双手撕开了玻璃门。果然是那个巨汉,那个“化身博士(Avatar)”。

克劳德最后吸了一口气,涨的肺都痛了起来,然后他开始屏气,想象着这是海军陆战队的深潜考核。他双眼凝视着向着自己靠近的黑影,开始默数数字,之后什么都不想了。

自动放电失灵。手动放电。充电达到危险上限。继续充电。

克劳德的左手食指搭在了除颤器的按钮上。黑影站在床边。兜帽下黑洞般的面容被强化塑料制造的防护面具遮挡着。防眩面罩上只有自己的倒影。无面的死神看了一眼停止工作的生命体征检测仪。然后回头继续盯着床上的自己。

十秒。巨汉没有动作。是在检测自己的体征吗?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克劳德将全身都压在床的一侧,只要他一用力,床就会翻倒。氧气的泄漏已经停止了,数升的压缩氧气已经充斥在房间内。黑影机械地动了动脑袋,伸出了黑色长袖雨衣下的右手。

二十秒。克劳德全身紧绷。他要全神贯注地盯着巨汉的动作。胜负就在一瞬之间,他要拿自己的命赌一把。距离门只有五米。他咬紧槽牙,手臂肌肉收缩得如同上紧的发条。

危险警告。最大充电限制警告。放电器融毁警告启动。

停止充电。切换放电模式。最大放电。手动放电。

巨汉的右腕咔嚓咔嚓地转动着。手臂朝着两边分开。里面伸出了一把刀。不,那是把锥子,或者是之类的东西。克劳德记起了马赛厄斯脖子上的伤口。十字形。那是一把十字刺刀。刺刀不反光,在昏暗的白光下,它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

二十五秒。巨汉上前一步,用刀在克劳德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它在算距离和力度。就是现在?不,还得等等,一定要等到最后的一瞬间才能出手。对方的反射神经比自己更强,只能出其不意。克劳德感到肺部烧灼般痛起来,心脏撞击着胸腔。再等等,再一秒,再一秒就好了。

二十八秒。巨汉抬手朝着自己的喉咙挥下了刺刀。克劳德大喊起来,侧翻带倒了病床。刺刀刺偏了,贴着他的面颊划了过去,几乎完全刺入枕头和床铺。他没有感到痛。

克劳德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针头刺进了巨汉兜帽里如同浓稠黑暗一般的脑袋。他瞄准的是来者脖子和胸口之间的空隙。被设计成隔衣物注射的针头很轻易地刺进了凯夫拉纤维最薄弱的地方,然后深深刺进了杀手的喉咙。与此同时,克劳德的左手按下了按钮。

超过警告限制,最大十五安的电流直击了杀手的身体。暴露在外的针头之间放出了蓝色的火花,烧熔了。克劳德在针头没入黑影的瞬间撒开手,反身在杀手身上猛踢一脚。巨汉的脑袋向前猛弹,几乎要折断了。巨大的质量让它一点没动,克劳德借着反作用力,滑向破碎的玻璃门。在他完成一切动作的同时,火球状的爆焰迅速吞没了整个房间。

成功了!克劳德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病房。全身的痛楚同时袭来,他几乎要昏倒在楼道上。虽然已经捂住了口鼻,但是热风还是给呼吸道造成了损伤。他咳出血腥的黏液,在地上滚灭右手被单上的火焰,随后扶着墙,硬逼着自己站起来。他的右手烧伤了,右脚几乎不能动。他只能扶着墙单脚跳,抑或是跪在地上匍匐前进,尽可能快地逃离燃烧的病房。

烟雾警报器发出了尖利的嘶叫。

跑远点。等待救援。但是在此之前得先恢复肢体的功能。必须要找一套医用外骨骼。克劳德冲向电梯。自动保护装置启动了,有些电梯可能会无法启用。抱着赌一把的心情,克劳德连续猛按下行按钮。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燃烧的碎片从自己刚才所在的病房里不断蹦出来。

电梯居然启动了。太棒了。要不是他的脚断了,克劳德几乎要跳起来了。这是为了消防急救特制的电梯。他一跳一跳地跑进电梯,确认后面没有任何人追来之后关上了电梯门。电梯下行。他扑倒在电梯一侧的扶手上,观看着电梯厢内的医院地图。凯斯塔宾医院。他忘我地凝视着地图,他要把地图记在脑子里。七楼,康复室。里面绝对有医疗用外骨骼!

他一出电梯门就开始不顾形象的狂奔。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很冷。他费力地喘息着,扶着墙狼狈地冲进黑暗的长廊。他的眼睛还能适应黑暗。应急灯还开着,备用电源启动了。楼道里依然一个人都没有。克劳德隐隐感到一丝恐惧。如果这里有追兵就惨了。他抹黑几乎是翻滚着跑到了康复室。伸手去扭门锁。锁着。他摇摇头,抚摸着门。铝合金制造的门框,滚筒式锁。他单脚蹦到门的一侧,每蹦一次,全身的骨骼都在抗议。他回想着地图。很快他就决定了行动。他借着微光摸到消防器材储藏箱,打开了箱子,然后搬出了一支灭火器。他回到门前,高举灭火器,向着门锁和门框猛砸。一下、两下、三下。门锁被他疯狂的举动砸烂了,门框被砸出个缺口。克劳德掉转灭火器,怀抱着灭火器向着那个缺口猛撞。金属被击飞的刺耳响声慢一拍传来,克劳德踉跄着撞开了门,然后扑倒在康复室的地上。

克劳德失去了数秒的意识。他缓缓地爬了起来。天旋地转。他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和急速袭击向大脑的疲惫感,冲向了墙边的货柜。妈的,又锁着。克劳德几乎是绝望地嘶叫起来。他又用了三十秒才恢复冷静。见鬼。不能这样瞎叫。现在看不见追兵,但他不能肯定对方是不是安排了后续部队。

事实上,他隐约认为,那只“化身博士”就是唯一的杀手。他的敌人虽然冷静,但是很自负。看起来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他们对自己的武器和杀手很自信,恐怕这是一个突破点。如果对手只有一个化身博士,那说不定还有办法对付。克劳德从地上撑起身体,捡起地上门板掉落的一块合金碎片,把它放在灭火器底部。然后他举起灭火器按在货柜的玻璃面的左下角,全身压在灭火器的一端。他很快就听到了玻璃咯吱作响的身影。他撤离身子,调整呼吸,然后抄起灭火器猛砸那一小块裂开的部分。他只用了五次就将玻璃打碎了。他向前伸出手,紧抓住柜子里的白色医用外骨骼,把它连着柜子一起拉倒在地上。

他感到极度口渴。但大脑不允许他再去思考自己的身体了。克劳德把外骨骼抽出来,穿在身上。固定器夹在右脚传来的刺痛让他一下子摔倒在地。

外骨骼主机唤醒中。APU启动。医疗模式。

右手手臂上的屏幕点亮了。“启用最大复健模式,出力限制解除,肌肉索固定在五百千克拉力。”他键入指令,随机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力量回来了。头部的眼镜以文字方式向视网膜投射指令。

“驱动模式改为微力反馈,骨折、肌肉萎缩和伤残。计算反馈力度。”

屏幕亮了几下。随后变成了运作时的暗红色。

“反馈力度零点五千克,请活动右手手指。”

克劳德活动了一下手指。反馈力度再一次进行了微调。最后,外骨骼收紧,脊椎反馈器贴近在背部,随后整个人都被更强的力量固定住了。

“请尝试活动。”

“取消非必要自检。激活。”克劳德键入了最后的指令,然后他摘下了自检用眼镜。外骨骼发出了嗡嗡声固定在身上。活动了一下虚弱的关节,力量被反馈器按比例放大,肌肉索牵引着身体站了起来。

突然,扭曲的铝合金门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两只机械手像是刺穿报纸一样掀开了门板,从中间将门完全撕碎。克劳德吓得大叫一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两米高的黑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全身黑色的雨衣已经被烧烂,只剩下焦黑的残片粘在身上。约比常人大上一倍的骷髅在荧光灯下闪着不真实的磷光。那个巨汉的面具被烧裂开来一大半,卷曲的黑色塑胶粘成团贴在饿鬼一般的脸上,那个怪物的脸肌肉已经萎缩,僵尸一样的组织被钢索和凯夫拉片固定在头骨上。被烧掉的肉下面机械眼球突出,闪着令人胆寒的蓝光。胸前的防弹服和肌肉被烧焦了,从里面渗出暗黄的组织液和磷色的肋骨,向外喷着热气。烂肉挂在身上,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巨汉的双臂的机械骨嘎吱翻滚着,从里面伸出了两把一公分长的刺刀。

骷髅一步就冲到了克劳德的面前。看起来这家伙只有刀作为武器。这还算是个好消息。克劳德条件反射地抬起左手,并解除和抛出了左小臂的外骨骼。刺刀一刀刺穿了装甲。

第一击算是勉强躲过去了。

克劳德顺势倒在地上,抱起灭火器,后滚翻爬起来。第二击是一招漂亮的右直拳,刺刀带着风声直冲自己的面门,克劳德低头闪过这一刺,然后双手前后抱住灭火器,用步枪格斗的要领上挑灭火器的一端。金属制的重物以抛线猛砸在骷髅的下巴上,那个巨汉被打得向后退了半步,左手还带着一块外骨骼的刀甩手一个直劈砸下。克劳德向一侧快步逃开,那块左小臂的外骨骼被刀带着砸在墙上,裂成了无数碎片。接着克劳德就感到胸口被重锤击中,肺部的空气被强制排空,让他差点把心脏都咳出来。巨汉丝毫没有停顿地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胸口。倒霉,肋骨一定断了几根。克劳德没来得及思考,就被踢飞了起来,撞在了破损的门板上,翻身摔了出去。

完了,这回死定了。克劳德感到刚才的一脚都快把心脏踢停转了。还差半英寸,那一击就直击心脏了。肋骨碎了好几根,不清楚有没有刺进肺部。肺气肿可是要人命的。克劳德感到全身失去了力气,心脏悸动起来,血液的流向都混乱了。

他尝试着爬起来,却完全做不到。黑影一脚踢飞了门最后的残片,飞身跳向自己——看在上帝的份上,这种死法也太没品味了,被这种怪物杀死……

食指触碰到右手手掌内的控制键。克劳德拼命握拳重启动受到强烈冲击暂停运转的外骨骼。他还记得如何操纵医用和军用外骨骼。于是他快速按动手掌内的紧急按钮,六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直觉驱使着自己行动。听天由命吧。他闭上了眼睛。

“警告。取消警告。最大反馈。倒地自平衡。跳过参数计算。激活。”

背部传来了熟悉的感觉。肌肉索全速运转的声音灌满了耳朵。黑影双手向下,朝着自己倒地敞开,毫无防备的胸口刺来。肌肉索运转完毕。铛!背部的五个转轮同时发出了警告。刀锋离自己不到三厘米了。克劳德按下了手掌内的紧急按钮。医用外骨骼和军用的区别仅仅是程序设定,基本的操作并没有什么不同。常用的标准倒地自平衡也是统一规格。这个内置的紧急程序是霍普金斯大学的毕业生乔治·卡尔格斯发现的。“折刀机动”。这是人形机械的标准自平衡动作之一。他在七六年的红海之战中首次运用了这个程序……

背部的肌肉索猛然缩紧,带动伤口的疼痛传来。伤口撕开就算了,到时候再说吧。最大反馈的外骨骼带动克劳德保持着仰面的姿势高高跳起,在空中做了一个自滚翻站立在地上。“化身博士”这回扑了个空。

好,行得通。克劳德用左手操纵右手手臂上的控制板,在巨汉杀到的前一秒设定自平衡为最优先控制按钮。骷髅举起了双手,一前一后,利用左脚点地的推动向自己猛冲。这是双手三段刺!克劳德第一次看清了这只怪物的动作。他再次仰倒避开攻击,同时二度驱动外骨骼后空翻。背后是走廊另一侧的墙壁,一周空翻之后,克劳德借助惯性双脚蹬在墙上。他缩起膝盖,瞄准了骷髅的脑袋向前蹬腿。动作一气呵成。猛烈的右膝击朝着巨汉的脑袋飞去。

接下来就看这家伙有没有固定行动模式了。在欧文贝里家对付“化身博士”的时候,对它的头部进行近距离攻击,抓住或者敲击它的脑袋,它会自动使用过肩摔把袭击者甩出去。克劳德之所以冒险选择了这种华而不实的攻击方式,就是想借力让他和自己拉开距离。光比拼速度、反应和力量,这个两米高的怪物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自己只有医用外骨骼,还拖着半残废的身体,最好能跑多远跑多远。

果然。巨汉迅速收起双手的刺刀,侧身停下脚步,在空中抓住了克劳德的右腿,然后原地做了一个回旋,把他朝楼梯口扔了出去。

噢,太棒了。克劳德一边想着一边再度做出折刀机动。在空中回复平衡,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六楼的楼板上。右脚被彻底折断了。克劳德单脚跳着调试了一下右脚的外骨骼,总算恢复了走路的能力。他快步在六楼长长的走道里前进着。走道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好歹也让我看到尸体。现在这好像是这家医院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样。

“猎人掉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克劳德突然感到针扎般的头痛。

连杀手遭到反抗被制服的可能性都被考虑到,派出了非人刺客“化身博士”作为杀手。这时候就不得不怀疑,敌人是不是连这一步的思考都已经遭人先行一步推测,并且设计对付了。

克劳德在漫长的走道里奔跑起来。“皇室也掺了一脚……”情报是真的,马赛厄斯。斯堪的纳维亚王国的皇室正在背后指挥着这场行动。追杀还在继续,对手利用我们布下的网来捕捉我。一如既往的风格。

“你将无路可逃。”克劳德用力甩头,让马赛厄斯和埃文斯焦黑的面容从脑海中抹去。

“如果连我考虑到这一步都在计划之内,那么下一步就是……”

毫无顾忌的枪声在背后响起。六层的电梯门打开了,背后追上来的依然是那个巨汉。那个宛如从坟墓里爬出的僵尸,丑陋的怪物,恐怖的骷髅——“化身博士(Avatar)”。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人类?机器?调整者?

巨汉向前伸出双手。刚才的推断果然是错误的。言下之意是连自己的思考方式都被掌握了。克劳德暗骂一声,跑进了拐角。骷髅的双臂从刀刃换成了枪口。听起来不像是三联转的机关枪,看起来是可以替换装备的点五零口径手枪枪口。发射的声音听起来,这把枪使用的是全金属被甲弹头。步枪弹。

克劳德抬手摸了摸面颊上结疤的伤口。那绝对是合金刀。这意味着一点。克劳德凭借记忆,飞快地跑进了一间房间,再次拆下了房间旁边的灭火器砸开房门,随后砸开了房间内的一片玻璃幕墙。他把灭火器的喷射器拆下来,握在左手上指向门口。

巨汉飞奔进了房间。希望备用电源还在运转。克劳德一边默念,一边先对方一步按下了灭火器的按钮。干粉朝着骷髅的脑袋直喷,机械眼上沾满了白色的粉末,巨汉一时间胡乱射击起来,并收起一只手,开始清理脸上遮挡视线的东西。

克劳德飞身跳过碎裂的玻璃幕墙,打开了房间另一面的控制台,把旋钮调到最大,然后一脚踢开另一面的门迅速逃离。他感到后脑射来照准激光的热度,可接踵而来的子弹却弹飞到一边。

房间里的核磁共振装置启动了。巨汉的手被高高吸起。它想向前走两步,可没走半步就被拽了回去。它不情愿地做了个后空翻,被贴在了圆形的共振装置上。内部的强磁场将它体内的金属部件牢牢钉在了共振机上。

骷髅毫无感情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它违反了关节的限制转动手臂,反方向射击共振机的零部件。全金属被甲弹药击碎了共振机,很快机器就停止了动作。骷髅活动了一下四肢,推开共振机的残骸,继续朝着克劳德消失的方向追去。

II

这次要玩完了。

克劳德是这么想的。他感到很不耐烦,而最让他不耐烦的是,他不耐烦这件事情本身居然在敌人的算计之中。当人开始急躁、疲惫和绝望的时候,他们有很大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他感觉被人引诱了。

右肩膀的伤口因为激烈的运动被撕开,流着血,钻心地痛。右手被烧伤了,还没治好又挨了氧气爆炸,这次回去一定又要做手术了。右腿先是摔折脚踝,又被“化身博士”折断了腿骨,勉强靠着最大反馈的动力外骨骼才不至于摔倒。全身没有力气,关节虚弱,脱水,头痛和疲惫,加上肺部的伤痛一并袭来,克劳德几乎想躺在地上不前进了。如果这种心理也在敌人的计算之中,那克劳德就不得不在阴间为他们叫好了。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那个该死的骷髅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它从楼梯上摇晃着走下来。脚步依然沉重、机械。好似僵尸一般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想自己逼近。它垂着一只手,关节过载了,弹药也打完了,但是它毫不在意。它的另一只手也伸不出刀刃了。那把合金制造的刺刀被强磁力折弯,卡在它的手臂骨骼内部无法动弹。它垂着另一只手,悠哉地活动着手指。被轰烂的身体破破烂烂,漏出一半都是骷髅的巨体依然向外散发着力量和杀意。

他能感受到,所以他才不耐烦。核磁共振机只能阻挡它一小会,但没想到自己的体力反而跟不上。他完全可以跳到一楼,但之后呢?它能逃过“化身博士”之后的追击吗?它看起来不是机械元件驱动,磁力对他的控制起不到杀伤作用。它看起来没有心脏或是大脑,没有常规武器对他根本没有办法。而它正在挑逗自己。它看起来破破烂烂,这是在刺激克劳德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赤手空拳对付这家伙,是没有胜算的。

要是有把枪就好了。一把大口径的步枪,一枪击碎它的脑袋。这只是妄想。克劳德向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拳头。这层楼的出口在四十米外,在“化身博士”的背后。而自己体力已经透支,还有一层楼需要跑,并且要打到或停止这个该死的怪物。选项终于只剩下了一个。要么坐以待毙,要么被这玩意杀死,两选其一。自己的思考算不了什么,没有体力再好的脑袋也一无是处。克劳德狠狠盯着骷髅眼窝里的蓝色机械眼。他会感受到自己的愤怒吗?如果他连情感都能感受,那就太可怖了。

用现在这幅身体,赤手空拳地战胜它估计是不可能的。克劳德感到自己的牙齿都要咬碎了。那就让之成为可能好了。没有枪就用拳头砸,或者找点东西打它。克劳德强迫自己搜寻走道里的灭火器材箱。外骨骼如果用最大反馈或许还能给他点伤害,要是有个能用的棍子使劲揍它或许也能起到点效果。

冷静点克劳德,这东西一定弱点。上次攻击他的脑干部位,他就自焚了。或许他的控制器在那个地方,自己从来没试过。它没有枪,没有刀,只有强大的力量,不知疲倦的体力和常人难以企及的反应速度。

但自己已经三度阻止了这玩意。总会有方法的,克劳德想。

只有一点。敌人会不会已经更改了它的控制器设计。自己只有一个选项,而它完全可以跑开,等到自己没有体力的时候再过来给自己致命一击。

它没有这么做。克劳德感到脑子清醒了。好问题,它能被控制,就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来杀掉我。没有选择最理性的选项只能说明一点。克劳德轻笑了一声。骷髅正在逼近,他随即一点点后退。

他大概知道这家伙的操纵者或是设计者是个怎样的人了。

骷髅巨汉突然暴起,向他猛扑过来。果然没错。放松自己的警惕,使用出其不意的攻击。但这种行动模式可以被预料。克劳德沉下身子后退一步,巨汉的拳头砸在墙上,把混凝土制造的墙壁砸出个窟窿。

仔细盯着它,克劳德,看看他的动作。克劳德低头扫了一眼右手手臂上的控制面板。该死的,他都要叫出声来了。自己的打算又被看穿了。不可能打消耗战了。APU已经撑不住,动力外骨骼只能使用三分钟,有没有可能在三分钟之内停止它的行动,或者破坏掉它的武器呢?

有可能。如果这玩意真那么聪明的话,那还有点可能。克劳德轻轻呼了一口气,向巨汉扬起右手的控制器虚晃一拳,同时蹲下身做出要倒下的动作。

巨汉决定阻止他突然倒下的意图,于是开始朝他猛力挥拳,每一拳都足以把他的脑袋打飞出去。但都有点顾虑,所以没一拳打中克劳德。这是在逼迫,把克劳德逼迫到墙角。冷静,千万要冷静,要看清它的每一个动作。克劳德不断躲闪,做出要进行折刀机动的样子向墙的一侧挪去。还有两分钟。足够了,自己离墙够近了——不,还不够,一定要到最后一秒为止。再多一秒,再让它多挥一拳。这个聪明的家伙的确不会吃第二次亏,这就是它的弱点所在。

左手不能移动,巨汉用右手猛烈刺击克劳德的身体。有好几次都擦伤了他,但都不致命。它在等待。等待克劳德用折刀机动反击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就会朝着跳向天花板的克劳德使出最后的一击。不管是向上,还是等他落下来的时候,总之这一拳一定会在目标的身上开个洞,把他彻底撕碎。

他离墙越来越近了。很好,对手看出来自己要做什么了。骷髅向他伸出手刀,侧面向他的耳后斩去。距离已经到了极限,闪过这一记之后,就只能躲到墙边被打死,或者使用折刀机动避开。理论上讲,对手都会赢。

这就意味着他再一次打倒了这个聪明的对手。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接下来的一拳将会捅穿自己的心脏。克劳德选择靠到墙边。

反应力是对方占优。要正确运用这个事实。反应并不是越快越好,而是越有用越好。克劳德迅速打开了墙边的消防器材盒。没错,他敢打赌,这玩意不会没有注意到这里的盒子。

他停了零点几秒,迅速改变了策略。“化身博士”意识到了目标的异常,迅速计算出了对手的行动模式。撤回伸出到一半的拳头,巨汉改用手刀一下刺穿了盒子打开的金属板,击碎了克劳德还未触及的灭火器,它的手深深扎入了墙内。

就在那一瞬间。克劳德飞速从盒子中取出了另外一件武器。只有底层坚固的房门才需要消防斧破门。“化身博士”吸取了会被灭火器打的教训,却忽视了另一种武器存在的可能性。它反应迅速,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

然而克劳德没给它时间。他全力跳起,用双臂外骨骼的最大反馈,自上而下挥动消防斧。朝着“化身博士”的颅骨飞劈。

再多零点几秒,还不够。要相信这玩意的反应。克劳德屏住呼吸,凝视着斧子落下的路线。“化身博士”再次展现了强大的反应速度,它在斧子即将劈中自己的时候闪了一下身子。

这就够了!假动作到此结束。这多余的动作让“化身博士”没来得及从墙中抽出手臂。克劳德手腕使力,斧刃在切到骷髅脑袋旁边的空气的一瞬突然转向,克劳德侧身向前一步,“化身博士”条件反射地伸直手臂关节让头部避开斧尖的刺击。

克劳德不再想任何东西了。他眼中只有“化身博士”的右臂关节。他瞄准了合金制造的机械骨架,挥动能够撕开钢板的超硬钢消防斧。没有感受到震动,这是一记完美的斩击。斧刃迅速,有力而坚决地切断了“化身博士”的右手肘关节。

还没完!它还有最后的一记挣扎!

“化身博士”立刻抽走残肢,同时向上飞踢。用折刀机动躲避掉这能够粉碎头骨的攻击,克劳德反身落地,横向挥动钢棍一样甩动斧头。“化身博士”看准他落地的一刻甩动停止运作的左手向他袭来。配合相对速度,斧头横向劈开了“化身博士”的左臂,并一口气切到了它的肩膀部位。

克劳德感到力量在离自己而去。动力装甲快要没电了。他松开手。斧子整个卡在骷髅破损的左臂上,而它已经失去了能够扯下这件武器的右手。

结束了。他警戒着停止行动的“化身博士”。

要是它再来一次攻击,那就没办法了。彻底等死好了。动力外骨骼正在减弱力量。

他太累了,甚至都要睡着了。这下再没法对这怪物做任何攻击了。

骷髅——“化身博士”转过身,用它残破不堪的脸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对手。然后它继续向克劳德移动。它弯下腰,从腿骨内向外弹出了刀刃。那是“弓锯刀”。克劳德见过这玩意。有些MS上就装备着这种武器。对手不过两米高,用这武器比MS用起来要容易得多。

等待奇迹发生吧。克劳德双腿失去了力量。被折断的右腿失去了动力外骨骼的支持,把他连带着跪倒在地上。用APU炸它说不定有点用,可是备用电源就只剩下一点电力不谈,也没时间让他再造个电脉冲器出来了。用动力外骨骼扔它?没用,上次用这一招的时候就已经看到结果了。抱着它摔下楼?结果先不谈,在他之前就会被它的腿刀拆了身体。好像已经没什么继续战斗的办法了,最后做个折刀机动跳到楼下去吧。

克劳德驱动外骨骼复位,调整自己的方向。一次跳到窗户外面,如果有辆车经过那就再好不过了。先离开这里再说或许是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了。

“化身博士”继续靠近他。

应该还能计算距离。还有生存的希望。可是他听到了雷声般的轰响。那一定又是一台“化身博士”。算计好时间投入新的杀手。如果是自己也一定会这么干。自己没估计错,只不过他没料到派来的不是两个特种队员,而是两台杀戮机器。

克劳德闭上了眼睛。动力装甲还能用上个三十秒,跳下去之后全速跑到街对面。他回忆着地图。或者全力跑到波尼冈河里还是没有问题的。唯一的问题是,对方一定知道自己会这么做。它小心地保持距离,将克劳德往走廊不靠窗的一侧逼迫。不那么做的话,跳起来就会被切断手脚,坏一点的话连脑袋都不保。

雷声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低沉的轰响,从背后靠近。或许是个更重型的玩意。把注意力集中到距离地控制上来。它还有一会才会到,先想办法逃出去……

“趴下!”

从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和人类的声音。克劳德一时没听出那个人到底是谁。他费力地回头,从走廊的另一侧显现出一个更加庞大的红色身影。

叠层装甲、没有头部的设计。肩膀上背着三十管轻型对空飞弹发射器。巨大的右臂抵在腰部,向前方伸出展开完毕的炮管。上帝啊,这是八十八毫米破甲榴弹炮!这玩意是站立起来的坦克,是战术装甲(Tactical Amor)!

“趴下!”红色的战术装甲再次命令。

现在最好听这台战术装甲的命令。克劳德立刻卧倒,并做出了预备冲击的姿势。八十八毫米榴弹炮如此近距离开火的爆风冲击绝对不能以儿戏的态度对待。

战术装甲没有开炮。它只是用镭射照准了克劳德面前的“化身博士”。巨汉突然停止了行动,它停顿了几秒,审视着八十八毫米榴弹炮,随后它从内部放射出耀眼的闪光。它决定自毁。

战术装甲立刻从左手喷射出液氮。很快“化身博士”的燃烧就停止了。赤红的战术装甲接近停滞的“化身博士”。它蓝色的机械眼突然转变成了红色。

战术装甲迅速丢弃左手的液氮发射器,伸出铲子一样的三指巨爪,一把抓起冰冻的骷髅,把它使劲扔出了窗外。“化身博士”随即在空中爆炸。它高爆炸药炸成了碎片,肢体四处飞散。

“不管怎么模拟战术,最后还是被算计了。”

战术装甲转过身对着克劳德。从里面传出年轻的女性声音。

“彼此彼此。”

“你还是老样子。米尔上尉。”

克劳德用手臂直起身子,动力外骨骼彻底停转。他疲倦地瘫坐在墙边。

“你也没变,勃朗宁少校。”

“现在是中校。”

红色战术装甲的舱盖顺次向上打开。两点八米的巨大动力服单膝跪地。一只手支撑着巨大的八十八毫米榴弹炮俯下身体。向外展开了驾驶座。

蓬软的金色长发斜垂在背后,斜夹着银色的双羽飞翼发夹,俊俏有致的身体包裹在深红色的驾驶服内,肩膀上的军阶章有着比普通机师还要大上一圈的两枚菱形校官徽章,凯瑟琳·E·勃朗宁从战术装甲上跳下来。向克劳德走过去。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克劳德一只脚使不上力气,她就把他的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抓住,把他背着拖起来。

“战术装甲的处理就拜托了。”凯瑟琳抬起右手触碰耳机。

“明白。你们赶紧走。没时间了。”

凯瑟琳切断了通讯。她解开胸前的褡裢,从驾驶服内侧取出挂着一枚铜色钥匙的项链。

“哈罗,准备走人了。”

《了解。[绯红自由]AOC解除。神经控制器良好。链接正常。》

窗外的空气摇动了几下。从不可视状态解除主动光学迷彩的MS如同从虚空中现身一般,向走廊伸出了手臂。凯瑟琳打开窗户,踩着窗台跳上MS伸开的手掌,然后张开双手,一把将克劳德拉了上来。

“这是…”

两对分叉的天线。绿色的双眼监视器。头部标志性的排气装置。有着巨大血红色翅膀,红白相间的机体单膝跪在医院旁边,向自己伸出巨大的手掌。

“红色的…自由高达?”

凯瑟琳将克劳德推进驾驶舱,伸手把他按倒着追加的副驾驶位置上,又将备用的标准驾驶服扔给他。“

快点把标准服穿上。”

“状况已经到了要出动这种MS才能解决的地步吗?”克劳德问。

《是的,米尔上尉。推测敌人有使用MS的可能。东三十五度有两艘带MS的武装空艇,距离大概是八十公里。高度是三百和一千五百公尺。》

“敌人?”克劳德费力地把驾驶服套在身上。“哟,是哈罗吗?”

驾驶座另一侧,绿色,篮球大小的哈罗转过身,眼睛朝着克劳德闪着光,用机械的人工智能语音回答。

《是的,克劳德中校。敌机高速接近中。》

“现在是上尉。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敌人?”

“想要你命的那帮人。”凯瑟琳伸手敲了一下哈罗,打断了它的声音,同时启动了驾驶自检。

“状况分析?”

《了解。 让他们逼近到八十公里以内,就说明空艇上搭载了幻象化粒子匿踪(MC)系统。推测搭载了ECM和ECCM的可能性很大。光靠AOC躲起来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所以?”

《反过来说,搭载MS的空艇如果需要保留搭载匿踪装置的空间,他们的火力就不一定够了。在他们放下MS之前打下来。速度够快的话可以避免和MS直接交战。我推荐使用对策A3。”

“正确。空艇的高度分配呢。”

《情报对比显示,这是今年三月在塔克拉玛干出现过的手段。有相当可能性是同一人在指挥。》

“和少将预报的一样吗?”

《是的。而且,林那里可以共享数据。》

“没有牵连他们的必要。准备火器管制。”

《了解。火器管制准备完成。因为是在市区内,请注意谨慎使用。》

“尽量。”

凯瑟琳活动了一下肩膀,双手轻轻地按在两侧的手柄上。活性化的半周天屏幕显示着斯德哥尔摩寂静的午夜。

“小心G力。”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副驾驶座上的克劳德。

“专心驾驶,不用管我。”

“嘴硬。”凯瑟琳歪了歪头,转过身不再看他。

绯红色的自由高达点燃了推进器的火焰。从胸口的排气阀吹出灼热的空气,机体展开空战机动用的矢量控制翼,以惊人的加速度冲向空中。高加速和安全带所带来的压力把克劳德压陷入座椅里。凯瑟琳没戴全覆盖式的头盔,只遮盖头部一半的玫红色头盔漏出她的金发,随着机体在空中飞行而舞动着发丝。

哈罗很快发出连续的高音。接敌警报。这个距离很快就能用幻象化粒子探测装置互相检测彼此了。毫无顾忌地迎面洒下光束弹雨,虚空中的高度较低的一艘MS空投艇很快进入了自由高达的极限作战距离。

凯瑟琳驱动机体正面举起了盾牌,同时机体的右手反握腰部挂载的光束剑。机体高高跳起,一脚猛踏在虚空之中。脚下的空气振动着,覆盖着匿踪涂层的空艇露出真容。狠踏推进节流阀,自由高达背后的主推近器喷口喷出耀眼的闪光。倒垂着的光束军刀垂直**了这架投放艇的机身。粒子束军刀喷出亮红色、高热闪光的刀身,只用了一秒不到就自上而下捅穿了机身。被高速前进的机体带动,军刀正面将空投艇切成了两半。里面的三架MS跟随着母机一起被切开,助推剂、弹药和传导液被高热点燃。连机身内都能感受到脚底传来的热量。

《一机击毁。》

“还没完,记得反演弹道......”

凯瑟琳没有在意被击坠的运输机,她驱动机体举起盾牌。同时解除了盾牌和手掌内部的钩锁。手动控制抛离。

转瞬间,从高空中直射而下的绿色雷光洞穿了积层装甲制造的盾牌。这应该是另一架运输机上搭载的轻型舰用光束舰炮。在大气中提升过收束率的粒子束攻击在数千米以内的距离有着可怕的杀伤力。积层装甲来不及散热,从中间被融毁。

《弹道反演结束。敌机炮击位于运输机标记02处。传送数据中。》

“果然还是老位置。”凯瑟琳喃喃自语,立刻切断了和盾牌的连接,并驱动机体踢击燃烧着坠落的运输机残骸。在踢中残骸的瞬间,机体所有的推进器向下喷射,借助踩踏的力量,机身腾空而起,一瞬间驾驶舱里的身体经历了失重,血液集中到双脚,克劳德折断的右脚传来尖锐的疼痛。几乎在同时,绯红色的自由高达右手的枪尖喷射出闪光,诱爆了脚下的残骸。急速爬升的机体连续朝着攻击来源放射绿色的光之箭。很快,从一片虚无的天空中再次腾起了烈焰。一团火球在空中一闪。那是另一架运输机被击中的火光。

两架运输机本来的打算是借助MS的展开相互利用密集的光束攻击和大威力舰炮相互支援,防御从下方接近的机体。敌人似乎低估了“绯红自由”的速度。自由高达是借助第一架运输机残骸爆炸瞬间的光学观测,干扰并掩盖了自己下一发攻击的位置和弹道。

《敌机释放MS。接近中。》

“击落他们!”

绯红色的自由高达大幅度地展开了机动翼,在空中灵巧地变幻着自己的轨迹。显示追踪器上标记了五架敌机,被辨识为“温达姆后期型”的机体,是联合军出口各国的“温达姆”进行近代化改修后的型号。装配了新的复合战术背包,敌机朝着自己喷射出榴弹和光束。

大幅度转身闪过飞来的榴弹,自由高达抬手一个点射击穿了一架机体,随后连续甩手扫射。大气层内呈散射状喷射的光束扇状在空中铺开,被光球击中,另一架机体也紧接着前一位坠落向大地。

看着在空中宛如没有重力束缚一般的红色机体飞舞着靠近,有两架温达姆果断抛弃了光束步枪和复合盾牌,利用高推进力的背包甩开了擦身而过之时自由高达的连续斩击。

《敌机数量2,六点钟方向。》

“确认了。绕到正后方,是会打仗的老手。大概是空军学院毕业的。”

回答哈罗的提示音,凯瑟琳扬起身子向后拉动控制柄,机体在空中悬空倒转——这是使用了自由高达特有的高机动空战模式(HiMAT Mode)才能使出的绝技。空中倒转的机体连续借用转体的惯性进行漂移着的点射。一架温达姆的手臂被击中,敌机迅速排开了受损的部件。另一架机体迎头跳起,借助脚底的喷射装置一口气压着回转身体的自由高达,从上方利用背部的飞弹再度进行攻击。

“嗯~空军的打法比海军航空兵好一点,但是和宇宙军比起来就差远了。”

凯瑟琳嘲笑着这两架机体的行动。虽然跳脱了教科书般的打法,也能看得出来驾驶员是经过实战锻炼的精英。但动作依然很沉重。新型的加速装置理应有着追上自由高达的速度,相对轻盈的机身明明能使出更加迅速的动作。这几架敌机依然摆脱不了重力的束缚。

绯红自由高达玫红色的飞翼向上高高竖起,它借着飞翼内藏的喷射器全力向下不改变姿势地下落。自由高达伸出手,抓住了漂浮在空中第三架敌机手中的盾牌,驱动冲压器全力工作,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击那架改修型温达姆,一把抢过了那枚盾牌。并立刻上举,借此抵挡住紧追而来的飞弹攻击。还没等爆炸的烟尘散去,自由高达就甩手飞出盾牌,处在最高位置向下俯冲攻击的那台温达姆立刻被击中,大幅失去了平衡,暂时脱离了战场。

处于自由高达右侧下方的敌机靠着空中姿态调整恢复了稳定,抬手锁定了红色高达的驾驶舱。刺耳的锁定警报响彻驾驶舱。凯瑟琳无动于衷地闭上了眼睛。她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同时迅速向机体输入了指令。

在这几秒钟内,位于她左上侧的机体也调整好武器,举起了手背上的光束格林机枪。警报声更加刺耳,在克劳德的耳边此起彼伏,让他的头更加痛了起来。

“看来是被两架机体同时锁定了……”

“往好的方面看一看。”

凯瑟琳轻笑了一声。键入指令,机体随后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是我同时锁定了他们两个。”

机体的隐藏喷口瞬间喷射气体,机体看起来在空中颤动了一下。这一下让自由高达短暂地从两架敌机的同时锁定中脱离。警报停止了。机舱里一片寂静。

“绯红自由”猛地向上扬起手臂。拥有人类数百倍力道的MS放大了指令的行动,将右手的光束步枪高高抛起。和这个动作一并发生,空着的左手先一步交错手指握住了右腰侧的光束军刀。零点几秒后,它的右手迅速回到了腰间,用同样的方式握住了左侧的光束军刀。

“给我坠落吧!”

伴随着凯瑟琳的声音,自由高达的绿色双眼放射出闪光,它同时锁定了上下两架机体。顺势回旋身体,自由高达飞速向左右扔出了光束军刀。被采取特殊握法的指令所引导,两把光束军刀的刀柄旋转着,带着在空中划出螺旋轨迹的粒子之刃飞向两架机体的胸口。零点五秒钟之后,它们同时被击中,先后从胸口喷射出火焰和爆烟,向地面坠落。

接下坠落的光束步枪,自由高达的枪口指向了最后一台机体。它仓惶地调整姿态,伸出了包裹着积层装甲的右手折叠盾。绯红自由同时打开了光束步枪和磁轨炮的炮口,光束先一步杀到,稳稳地击中盾牌上的积层装甲。这架改修型温达姆的右臂盾牌顿时释放出散热的白气。下一个瞬间,和光束同时出膛的磁轨炮弹击中了同一个位置。

受到巨大的动能冲击,排热中的盾牌瓦解了。右臂遭到过载的冲击,关节失衡破损,这架机体旋转着向地面飞去。

《敌机逃亡,请趁机一口气进行追击。》

“不要太过深入。立刻按照刚才的数据进行弹道反演。因为……”

《了解,上次让那家伙得手算他走运,但这次可不会了。》

绯红自由高达收起空战翼,快速取出了背后的一枚电池包。凯瑟琳透过监视器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夜空,突然,她驱动机体扔掉了手中的电池包。

从地平线的另一端亮起了绿色的闪光,光束击穿了被扔掉的电池包。巨大的暴风,热浪和火球席卷了机身。在爆炸的瞬间,凯瑟琳全力踏下了节流阀,十枚推进翼和主推进器同时展开,向后喷射等离子化的热风,朝着地面飞去。急速飞行的机体在波尼冈河面上飞驰,激起一阵浪花之后,贴地飞行的机体启动了AOC,向着国境线的方向飞驰而去。

如果是那个指挥官,还会藏着一架远距离攻击的机体。果不其然,和东亚共和国的林带来的情报一样,上海合作组织安全部队在塔克拉玛干遇到的恐怖分子,和这里的事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凯瑟琳低声咂嘴。坏预感相继灵验的感觉真不好。

III.

突然,她感到额头被冰冷的物体顶着。克劳德摸出了她放在座椅背后的备用手枪,指着她的太阳穴。

“这就有点过分了,克劳德。对救命恩人都没说一句谢谢我也就算了。毕竟欠你的一命,这次权当还了人情。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心里清楚。”克劳德拉动枪栓。食指轻叩扳机。

“你真认为那把枪和你那身体能把我怎么样?别开玩笑了。”

“当然不会把你怎么样,所以我说你现在自己清楚。”

“哦?”凯瑟琳转动青色的眼珠,侧过身子正对着枪口。“这是看得见的威胁。你想说这个,是吗?”

“我想说我们可以谈谈。KEB。你给自己取了个好笔名。”

“把枪放下来。”

“在终端机被人渗透的情况下吗?你得拿出点能让我相信的东西,我们才能坐下来好好谈。”克劳德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那么抱歉了,在这之前我会一直握着枪。”

“确实有意思。”凯瑟琳露出淡淡的微笑。“你每次都能带给我惊喜,克劳德。”

“据我所知,这架机体是终端机的财物。”

“你不懂的东西多了去了。这是凯特·马蒂坎的收藏品。”

“没那回事。你是那个什么歌姬骑士团的一员,那个发夹可不是装饰。你骗不了我。不过我不在乎。”

“我可从没说过……”

“我感觉三角洲一号该出动了。是吗?”

“你在问我吗?”凯瑟琳眨了眨眼睛。“我从来都不信父亲的那套理论,相信什么情报的扩散需要控制。因此我认为你推断得很正确。这算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证据呢?”

“派我来就是证据。你别引诱我说出你想说的话,克劳德,你心知肚明。别跟我耍花招。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凯瑟琳转过身。“别的证据?国内安全系统的转移从信件转接的地址改变就能看出来,你查到这些东西不难。国务情报咨询遍布联邦的海外情报站。平常不行动的探员相继行动,命令的接受变更为秘密卡片形式。就连你也是。克劳德·米尔上尉。你会被征召就是一则好例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之前就开始了。终端机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最初的调查由达科斯塔老朋友亲自处理。宇宙各个情报站之间情报的汇总指向了和地球的联系。你都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回到地球?”

“这是终端机的指示吗?”

“你想要知道的太多了,一个一个来。我接到的指令来自三角洲一号。他们一个电话把我叫到地球来救你。”

“救我?”克劳德皱起了眉。

“他知道你控制不住自己这个笨蛋。”

“哼。”

“你拿了那本书,对吗?我们多年的渗透毁于一旦。你偏要显摆自己,就不能克制几秒钟。上帝啊,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终端机在针对什么进行渗透?”

“你误解了,克劳德。那本书是成果,不是线索。”

“我怎么知道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克劳德稍微放松了一点食指扣动扳机的力道。他感到肩膀很痛。“我只是想问问。”

“我查到了这本书。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查到的,动点脑子。”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六月五日。如果博士的日历上是这么写着的话。关于这一点你不用考我。”

“还不算太糟糕。你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那这本书吗--哪怕是一点,难道你都没有想过?”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最简单的推断是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你不能取走这本书。我正想知道......”

“那是因为我知道这本书是陷阱。”凯瑟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额头紧紧贴着克劳德手上的枪口。她青色的眼睛瞪着克劳德。“你要是有点本事就开枪啊,嗯?你不知道吗?你应该注意到那种不寻常的灰尘了吧?”

“这种没根没据的话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克劳德把手枪向后撤了一点,也凑近了自己的额头回望着凯瑟琳。“把这本书当成陷阱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本书,说不定是个名册。对我来说那本书不过是个纪念品。”

“没任何意义?你让他们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只要知道有人在调查这个就行了。”

“你说的东西我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

“如果是这样的话,看在维多利亚女神的份上,你就是白痴。克劳德,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恨不得早点死掉。”

她伸出手抓住了克劳德的手腕,把枪口移到自己柔软的胸口。“或者说,要么你就是该死的,比我更聪明的天才。那样我更宁愿死掉,你选一个吧,笨蛋。”

“你这样也没用。直到你说出能让人听懂的句子,你得一直这么忍着。”克劳德挤出笑容。“忍着被一个白痴侮辱的痛苦。”

“你明明心里清楚。好吧,你非要让我说出来。我说点你知道的东西。”凯瑟琳抬起了下巴。

“这是个仪式。他们喜欢搞艺术。你在展会上看到了什么?他们握手有特殊的方式,使用特殊的暗号。这都是我们查的东西。你拿起那本书的一瞬间,我们——整个终端机,就中了他们的招。我们原来曾是猎人。”

克劳德感到猛烈的头痛袭来。他几乎抓不住手枪。凯瑟琳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说下去。”

“你不舒服,所以我还是不说了。”

“说下去!”

“动点脑子,别耍小脾气!使用备用电源,医院里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像什么?”

“一个陷阱!该死的,一个用来杀死猎人的陷阱!假设这个医院是诱捕袭击者的诱饵,我就是陷阱里的诱饵。不,是诱饵,又是猎手。如果有杀手,那么就能轻易地抓住他,那个杀手,然后从他们的嘴巴里敲出点东西。绝妙的陷阱。因为没有一个杀手会错过目标最虚弱的时候,哪怕牺牲自己,也可以完成杀死目标的任务。现在...”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就好像是医院收到了什么讯息,被紧急疏散了一样。怎样能做到这一点呢?如果他是暗杀的组织者,会怎么干呢?向医院发出恐怖威胁?那样目标就会被转移。不行。但如果着目标转入医院时不要杀目标,选取医护人员作为目标......”

“见鬼。这样不是开销太大了吗?克劳德,你累糊涂了。”

“不,接近并杀死伪装成医护人员的保护者不算什么难事,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转移恐慌的焦点。只要显示出医院会有被恐怖袭击的威胁,接下来只要专心对付目标身边的人孤立目标即可。如果他是组织者,那他就会这么干。一方面提高安保级别,便于在医疗中心、出入境关卡增加进行阻截的机会,一方面掩盖真实的暗杀者身份,同时还一举扫去了目标所有的保护者,即使目标侥幸生还,也无处可逃。你自己清楚这一点,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问你那个问题。”

“问题?”

“终端机是否介入了事件。所以我说你们都是白痴。我他妈才不会管那本书上面有什么东西,关键是谁要这玩意。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可他们不是。”

“终端机想要取回自己的成果。该死的,还不够清楚吗?”

“这是在保护。克劳德,保护我们的成果。”

“不惜内外串通,想要杀死我?”克劳德几乎要跳起来,凯瑟琳按住了他的手腕,他才没有开枪。

“终端机需要那本书。这是真的。我们一直在追查那些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克劳德。终端机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我无家可归。这还不够浪漫吗?两个无家可归的人浪迹天涯……”

“这我相信,但你们没那个胆量。在你们有那个胆量之前我不会帮助你们。”

“你在胡说什么……”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终端机,除非你让他们和我说实话。我知道一切,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终端机不安全。我当然知道它不安全。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群白痴把我当傻子耍。你忍够我了?那我也忍够你们了。我摊牌。”

克劳德向她急躁地大叫。

“你们没那个胆量把自己的工作公之于众了。嗯?你们不会,但我却要这么干。你刚才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克劳德,你受伤了,你糊涂了。”

“好啊,可我要说你骗了我,我还可以说你们骗了我们所有人。你们不敢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凯瑟琳深吸了一口气,惊诧地望着克劳德。“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是来救你的。”

“我不需要你救。一开始就是。我知道你在进行调查,所以我没有打扰你。你知道图书馆里面出了什么事。你很会变装,但我知道你是那个跟消防员搭话的女孩——我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也一样。关键问题是你们的组织不肯把最重要的讯息告诉我,那我就不会和你们再合作了。别想要回你们的成果了,凯瑟琳。我和终端机没有一点关系了,要是谁来挡我的路,妨碍我的生活,我就杀了他。你明白吗?就像现在这样,被你救的人用枪指着你的脑袋,要是你再逼我,我就这么干。”

他把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知道那本书里有什么东西。我也知道密码是什么。那绝对是本密码书。成果?你们也不清楚。可以复制的秘密称不上秘密,别以为我没念过书。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带进坟墓,总比不明不白丢了命好一点。你懂吗?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凯瑟琳?我发誓我会这么干,你坚定了我的信念,终端机不可信任,所以我拒绝合作,我会这么让自己死在这里。除非——”

“除非你知道事实。”

凯瑟琳摇了摇头,她垂下眼皮,背过身好一阵子。然后她伸手关掉了所有通讯系统。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扑在克劳德的怀里,按住了他的手腕,她俯身贴近克劳德的耳朵。轻声地说。

“终端机遭到渗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哦,我当然知道。”

克劳德笑了起来。他又一次胜利了。他扣动了扳机。凯瑟琳大叫起来去抢他的枪,可是没有子弹飞出来。

“子弹在这里。太自信没什么好处。”克劳德松开受伤的右手,一颗子弹掉落在凯瑟琳的手心里。

“别想着销毁它,想想看MS之间是怎么在被击毁之前传递数据的。终端机的任务不可能传到网络上。否则你们就玩完了。我希望你清楚这一点,聪明的KEB——凯布·博朗斯。现在我们该谈谈别的问题了……”

“你每次都傻得让人吃惊,克劳德。”

凯瑟琳·勃朗宁坐回驾驶座。满足地翘起脚。颇有兴趣地用漂亮的眼睛扫视着躺在副驾驶座上的克劳德。“想想看你哪一次赢过我?”

“女人的嫉妒真可怕。”

“男人的嫉妒一样难看。好了聪明小子,你都没想过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受了那样的伤,还能如此移动。就医学上讲真是个奇迹不是吗?你就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事情过于凑巧了吗?如果你晚一点苏醒,那意味着你现在就不能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了,真是可惜啊。”

“什么?难道说……”

“能让患者暂时进行高强度肌肉活动的抗G力药剂作为医学生要是不知道就真太丢脸了。经过本人改良后,大概能维持一个小时的活动能力的样子。别以为我们没有后备方案。最坏的时候已经结束了。所以依我看你也差不多闹够了。安心睡一觉,好好享受胜利的果实吧,克劳德。”

疲惫和沉重感迅速浸没了克劳德的意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凯瑟琳轻轻按在座椅上无法动弹。

“睡吧,米尔上尉。”凯瑟琳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很快就到了。”

红色的流星划过北半球的夜空,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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