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七月十八日,北非当地时间午间十二时二十二分。
拦截索传来的冲击切实地被反应在抗g力服上,下肢再一次传来酥麻的勒痛感。“先锋”战斗机在风中盘旋了二十分钟之后,终于蹒跚着撞上了这艘几乎停在海面上的艾宾塞级航空母舰“拉哥斯号”的甲板跑道。
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轮胎摩擦跑道而产生的高热白烟,在强烈的横风中机身有些脱离控制地四处摇晃,过了好一会,战斗机再次撞上了第二道拦截索,终于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
“自从八八作战之后我就没遇到过这样的迫降。”坐在利克·戈林上尉前方驾驶位的战机机师有些懊丧地解开头盔的松紧,并有些不好意思地摩擦着戴着皮制航空手套的双手。“你晕机吗?”
“还好。”戈林抬手把头盔上的氧气管解开,“请不要担心我,航天这一行遇到的迫降方式可多到数不清。我还记得两年前在夏衍山基地的时候,ms可是在地上滚着入库的。”
“那你一定赔了一大笔钱。”驾驶员按动机舱窗的按钮。顿时,横风就猛烈地抽打起他们的脸颊。他抢先一步跳出机舱,向面前走来的高大黑人军官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快步加入了甲板上一大群整备员的行列。
说实话,戈林并不是那么喜欢飞机,特别是“先锋”。在现代的战场上,它的超音速飞行过快了,以至于不能锁定目标。虽然更换了更精密的光学瞄准系统,降落时的航线控制也交给更高智商的人工智能辅助,但一种不属于当前战场的过剩感尤其强烈。ms并不需要超音速飞行,高速机体反而难以控制。戈林认为,“先锋者”就是难以操作和驾驶环境恶劣的典范。他不得不穿着厚重的旧型号抗g力服——又笨重,又不合身,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个搭车的——闻着过时橡胶混杂着不知何人的汗味,这破烂的抗g力服充满了一股上世纪的腐臭气息。
四百二十五米,艾宾塞级的弹射甲板对他而言过于宽阔了。见惯了封闭式的ms格纳库,这种开放式的甲板,目前也只有艾宾塞级这样自旧世代改良而来的战机突击空母才会配备。
强而有力的风从毫无遮拦的甲板上吹来,他在踏下最后一级舷梯的时候,被这股风猛击一拳似的刮得歪了歪身子。他把头盔整个摘了下来,却发现这样反而听不太清楚声音。风吹过甲板的呼啸声、引擎的轰鸣声和飞机起飞时划破空气的尖利爆鸣声灌满了他的耳朵。
“大西洋联邦特战队的利克·戈林上尉!”戈林不得不高喊起来才能让面前的军官听见。
“欢迎上船,上尉!”面前的黑人军官看领章是个上校。“我是阿尔梅上校,这艘船的大副。”
双方礼毕之后,上校上前一步握住了戈林的右手。
“很荣幸能和特战队共事。”
“不,这是我的荣幸。”
“真是个好小子。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准备好冲一回大浪了吗?”
他指着东方铅灰色的天空。
“看到那些云了吗?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台风就会吹到这里!我们满打满算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上尉,你运气不错,再晚个几分钟我们就没法允许你降落了。只要再过几分钟,海面上的风就太大了,到那时飞机也无法穿过乱流群!”
“这都刮的是什么妖风啊,上校?”
“预报永远都不准确。”上校的嗓门震耳欲聋,但两人不得不高喊才能盖过甲板上的嘈杂。
“上尉老兄,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内,这艘船得想法子入港——所有待在亚丁湾的船只都不能出港,得等台风扫过去之后再说。在那之前我们得把能放进机库的东西都整进去,要不然我就得挨个踢船员的屁股,让这艘船一直跑到马达加斯加去!”
“我是听说过有台风,没想到会刮到这里!”
“整个西半球都是乱流!南半球也好不到哪里去,全乱了,全乱了!上尉,从前没一种台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印度洋,就是出现也不会袭击亚丁宇宙港,真是作孽啊!昨天这风就在印度洋上刮沉了一艘船,而航母在奇怪的天气面前也是很脆弱的。”
上校看起来有些着急上火。
“最重要的原因是,现在不比从前,气象卫星一点用处都派不上。也就是说,我们只能靠目视和航海观测器来预测风向。说不准风会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就来,但也可能是二十个小时之后——在这种情况下,拉哥斯号就不能冒险向南航行了。”
“都是因为这一次的风暴从南半球来……”
“我们就好像在被老天爷撵着跑!我当了三十年的水手,从没遇到这种破事。海军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这艘艾宾塞级航母是旧世纪的航母改良而成,只具有相当有限的ms整备能力。格纳库里的ms零件拥挤地贴在一起,不给人行走的空间。狭窄的走道虽能看出过去巨大的闸门残骸,但旧世纪航母引以为傲的宽敞内部空间已经因为加装的ms格纳库机构而失去了空间感,零碎分布的架空走道遍布格纳库,高张力钢材铸造的移动桥在割裂了空间感之余,也让整个航母内部都倍显拥挤。
机库很昏暗,据阿尔梅上校的解释,那是因为电力已经集中到上层的整备移动装置的缘故。这个装置可以用经过计算的路线快速清扫甲板上停靠的战机,把它们统统扔到飞行甲板下面那薄薄的一层紧急机库中去。走道里弥漫着暗绿色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脚下白色的指示线。
戈林从没听说过海军装备了这种神奇玩具。他隐隐认定,舰长的命令一定是进行二级灯火管制。海军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机密任务了,但特战队不一样。这种不合常理的灯光唤起了他的记忆——他没有感受到发动机的脉搏,脚下钢铁的大地也相当平稳。它好像是一个蹑手蹑脚的巨人,在海面上匍匐前进着。这种感觉太常见了。没错,他肯定地想到,这就是为什么飞机需要那么长时间才能降落——这艘船没打指示灯,它已经熄灭的外部所有的灯光,并且要把甲板清空——它是想干什么?
他立刻理解了自踏上这艘船的甲板就感受到的微妙不协调感——这艘船在伪装出失去动力的样子。它沿着暴风区的边缘移动,看起来就好像慌张逃离暴风的渔船,却不幸因轮机过档而短暂失去动力一样。于是它要收起一切暴露在外的东西,向海岸漂浮。这种强烈的神秘感告诉戈林,这艘船在隐藏什么。
走道里他嗅到一股海洋的咸腥气息。他开始琢磨参谋次官在这艘船上召见他的原因。
“气象卫星当然能看到风暴,但它不精确,而且这种风暴只会强烈地干扰高云层探测器。”
上校继续着。而戈林一点都没有关心他对于天气、卫星和不靠谱的电磁通讯的抱怨。抗g力服还是很烦人,滴滴答答地汗水从他的腋下灌到脚底,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胶布紧紧地裹着,迈不开步子。他开始专心对付磕碰着自己脖子的头盔固定环。
“我们得用最快的速度靠岸——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我敢打保票,除非你想尝一尝上厕所时被波浪卷起糊一脸排泄物的感觉,那就最好赶紧离开这个鬼风区。”
不,你不会离开的。这艘船会一直给你这样的错觉,它会不间断地在风暴的边缘航行。无论是别有用心的观察者,还是这艘船本身的船员,都在这个错觉的陷阱中——它究竟想干什么?它到底是被风暴追赶,还是在追赶风暴?
……
船长室很宽敞,而且同刚才那和潜艇走道差不齐的通道相比,简直是出奇地宽敞。上校轻轻地推开门,让戈林进去。他看起来不想和自己的最顶头上司打交道。金斯特·杰利尔德参谋次官隶属海军部,和其他军种的参谋次官一起组成参谋本部,执行战术指挥任务。这艘船上他只是个客人,按照海军的传统,拉哥斯号的舰长才是这艘船的北极星。
看起来,舰长是出让了自己的办公室,前往舰桥进行调度。
“参谋次官阁下,大西洋联邦特殊作战分队的利克·戈林上尉到了。”
戈林抬手敬礼。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参谋次官转动椅子和他面对面对视,点了点头。
“请不要拘谨,上尉。”
参谋次官把交叉在下巴下的双手摊开,然后扶着桌面站起来。他作出一个向下的手势,意思是让戈林留在原地。
“我们截获了塔斯克的电文,他们正在向宇宙港周边集结。我们在塔斯克内部有一个联络者,不是官方的情报人员,但却是个可靠的联络者——他警告我们离开,说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他们需要保护宇宙港,换言之,我们有可靠的消息证明了不久之后,反地球联合组织会对亚丁宇宙港展开一次恐怖袭击。”
“我们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参谋次官动了动他绿色的单眼,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北非的行动让人琢磨不透。他们在国内大幅度开展的军事行动非常彻底地扰乱了我们在非洲内陆的情报网络,导致现在我们只能依靠极少部分的情报站汇总资料——还是在非常危险的情况下。”
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自原核号接近亚丁宇宙港的那一天起,长程侦察机就几乎一刻不停地奔向北非内地进行强击侦查。北非国家的沉默此时也显得值得玩味。如果他们的行动是有意针对大西洋联邦的情报网,那么逼迫失去联络站的联邦出动侵犯领空的侦察机也应当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没有立刻作出强烈的回应,戈林只能认为那是说明双方都掌握着某种程度上不便公开的重要情报之故。这样,和北非政府架构之间有所往来的第三方机构被情势所指引,暗中成为中立的联络员,看似不经意地向双方透露紧急的信息,也是合情合理的举措。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那个中间机构的名字。
“TASKER……是指’工兵’吗?”一个有趣的代号。戈林暗想。
“随你怎么称呼。”参谋次官回答,“我宁愿就叫它塔斯克。当然,这种组织间运作的事情,现在的你就算知道了也无妨:他们是现在北非实际的国防承包商。北非商联是商人们的组织,自然会选择他们认为有利的组织相互合作——这群商人一点都不在乎什么国际政治,只要是保护他们利益的组织,他们都会搭上边。他们和联合国维和部队关系向来不好,却和这个安保公司关系密切……”
是达喀尔事件引起的吗?很难说。但北非自从通过了封锁边境线的法案之后就立刻驱逐了境内的联合国驻军。塔斯克借用了这个空档成为了另一个国防机构——也就是说,现在得到的消息如果是来自这个机构,理论上和联合国特勤部门所发送的消息也具有同等效力。想到这一点的戈林暗自攥紧拳头。如果此事当真,那么把自己从原核号上招至这艘船舰之上的缘故,大体能够推算出几分来了。
他抬头望向参谋次官身后的航术地图。船速保持在二到三节,对于这艘五百米级的旧时代航空母舰来说,这几乎是接近静止的状态。距离亚丁宇宙港的直线距离,此刻差不多是一千五百公里。这并不是最紧急的情况——最让人担心的是天公的脾气。
高空的航空监测阵列,按照阿尔梅上校的说法已经处于近乎瘫痪的状态,只能靠有经验的航海长进行估算才能推测风区遮盖宇宙港附近的地区所需要的时间——一说是二十四小时,或者更甚,偏差达到四十八小时,然而也有可能就在四个小时之后登陆——届时最低十级的狂风将会横扫宇宙港的港口,就算是巨大如同小山的“原核号”,也不是能在狂风之中轻易升空的物体。
如果袭击者借助风势围困宇宙港,那么港口内的所有单位都会被迫在不利的狂风中作战,而最坏的状况是完全失去退路而不能离开港口。换句话说,这是拟定敌人依靠天气作出的巨大钳形攻势。
此刻,最需要的是能够探知敌军动向的侦察工具,然而处女座卫星阵列还需要二十一个小时之后才能重新回到这个地点,巨大的风圈也对高空侦察机有着极端不利的影响。这究竟是个什么对手?如果自己的推测是真实的,那么戈林就不得不假设,敌军或许拥有能够掌握风向的秘密观测装置,好让自己处在攻击的主动位置,包括时间的推算、部队的部署和目标的定位——那么落到自己肩膀上的任务就非常好推断了:将一部分可用的机体转移到可以移动避开风区的船舰上待机,这是以机动反击代替固守防御的唯一举措。因为自己的船舰不得不采取躲藏在港内应对风暴的行动方针,客观上已经被动地处在了不利的防守状态。
他咽了一口唾液,向参谋次官迈出一步。
“参谋次官阁下,这艘船是想要利用风暴掩盖自己的位置吧?”
杰利尔德的眉毛微微挑起。他深绿色的单眼向戈林投来饶有兴趣的目光。
“怎么说呢?”
“因为高空观测气球、卫星阵列和侦察机都因为风暴而处于大幅限制运行的情况,那么假设我是企图攻击宇宙港的指挥官,我就会利用风暴来掩护自己的行踪——这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同样的事情:如果这艘船能够和风暴保持提前报警及脱离风区的距离,沿着风区的边缘移动的话,即使敌人掌握了某种自高空、轨道监视地面动向的工具,也不一定能够发现这里还隐藏着能够发动反击的部队。所谓灯台底下最暗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这样,我们反而能够在反击时起到奇袭的效果。”
参谋次官那仿若刀削,棱角锋利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戈林见过这种笑容——他在凡尔纳一号也对自己露出过同样的表情。参谋次官再次快速地审视了一下面前的驾驶员,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就欣赏你的这种气质。戈林上尉。”
“气质?”
“上尉。现在的ms驾驶员不应该把自己当成因任务而生,即用即弃的士兵。特别是作为联邦特战队(O.S.F.)的一员,你应该有这种自信和自觉。”参谋次官说下去。
“你所具有的气质,就是一种独属于现代机师的良好素质。我们队的其他机师也应该具备像你这样,能够独立分析问题并付诸行动的能力,而不是简单地执行上级的任务——我一直主张军事民主,也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典范——你刚才的发言充分地向我证明了你是一位有着分析战局能力的驾驶员,那么我把任务交给你也倍感放心。要知道,现在很多驾驶员仅仅把操纵ms的能力放在最优先地位,而忽视了从旧世纪一直延续而来的指战员精神。请记住这一点——为何只有军官才能拥有驾驶ms的权力。”
“我受宠若惊,阁下。”戈林回礼道,“请问我现在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呢?”
“你认为呢?”
会是作为后备队进行机动反击吗?戈林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杰利尔德。不是?他隐约觉察出参谋次官眼神的变化。于是他又将目光投向航术地图。如果我们不是后备队……答案很快就在他的大脑中成形了。“你的意思是说?你想要用空的原核号做诱饵,用力天使做牵制,而让这艘船成为主攻方向?”
杰利尔德勾起嘴角。他侧身反问道:“你还不知道我们究竟要捕猎什么呢。”
“据我的猜测,阁下,应该是拟定为对手的反地球联合组织。不管是怎样的组织,只要来攻击,我们就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很难想象还有其他的目标。”
“这的确是猎物之一,但很遗憾,他们是力天使队的猎物,而并不是我们的目标。”参谋次官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橡皮大小的发信器,用它关闭了背后会议幕墙上常时投影的航术地图。随后他转过身,背对着失去色彩的灰白色屏幕。
“你还记得凡尔纳一号发生的事情吗?”
没等戈林回答,他就点亮了背后的屏幕。
整面墙的照片,应该是从“大眼睛”侦察机上截取的图像。
戈林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
有些很模糊,有些还比较清晰。将近一千张照片全都锁定了一个目标——于空中飞舞着的白色战机,在戈林的视网膜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迹。那片白色几乎要烧穿他的视网膜,他猛吸了一口气,双脚用力踏在地上,沉沉地让那口气缓入腹腔。
“这是……那时候的……不,这不可能啊!”
他额头上刚刚愈合的伤痕再次一跳一跳地痛起来。
“参谋次官阁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不能肯定是不是同一架机体,但的确是飞行型的可变ms没错。”杰利尔德的单眼闪烁着冷彻的光芒,“很奇怪,这架机体现在居然出现在塔斯克手上。那么我们不禁就要思考一下了——这架机体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安保公司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究竟有没有参与凡尔纳一号的行动?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没有得到准确的记录,一切都只能让这架ms自己开口说话。”
戈林感到喉咙莫名地干燥起来。他明白了。都是借口。这艘船是隐蔽的毒蛇,准备对着毫无准备的第三人露出獠牙——原核号上曾和这架机体交手经验的人,只有他和马特小队的三名成员而已——而那三人不到一秒钟就被击坠了。
换句话说,他成了能够对付这架“高达”的惟一人选。我们需要你——利克·戈林上尉,我们需要一个拥有和这架ms实际交战经验的驾驶员……怎么会这样?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
“至少得找到这架机体。当然不是破坏它,而是找到它,最好是抓住它。不管怎么样,和雇佣军并不需要遵守国际交战规则。这是一次重要的调查任务,我们必须得到这架机体的信息——而且我个人认为,最好是驾驶员的讯息。我们得知道他和凡尔纳一号的骚乱有什么关系——是参与了?还是这架机体和那天遇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架?对现在犹如睁眼摸瞎的参谋本部来说,这至少是一个值得尝试的选项。”
他顿了顿。“特别是我们迟迟不能展开针对凡尔纳一号的调查的时候,寻找突破口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机遇。如果这架机体真如情报推测那样,是隶属于塔斯克空战部队的机体的话,那我们与他必将在战场上会面。这证明了为何参谋本部同意了这项作战。因为我们必须在调查上作出进展。战术上讲,如果情报部门不能干的话,就得交给野战部门了。”
杰利尔德看上去有些随意地放大了几张照片。
“不过说实话,我对结果是比较乐观的。直觉告诉我,这架机体就是凡尔纳一号出现的那架白色战机。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战斗方式,给人同样的感觉——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很符合你的描述。”
“那我们怎么做呢?”
“我们有能够执行这种任务的小队,配备了专门进行空战的ms。说实话,我还有另外一种感觉,我能从你的身上感觉得到——你也在期待着和这架ms再度交手,不是吗?”
“这……真不敢当。”
参谋次官的眼神似乎能穿透他的内心。戈林暗暗渗出冷汗。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要和那架白色的机体再度交手。那架机体在他看来似乎过于傲慢了。它毫无防备地向外散发出一种不屑他人的战意,一种调整者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气息。这种气息挑唆着他的神经,让他的肌肉紧绷,血脉喷张——作为自然人打倒调整者——这种念头一直隐藏在他的心底,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这架ms。”杰利尔德开始逐个分析起照片。“配置比较不寻常。它既具有压倒性的火力,同时又具有非常高的速度。乍一看的话是一台一击脱离型的ms,但从你的描述中,这架ms意外地拥有强大的缠斗战能力,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但还是必须亲眼见过之后才能确认。”挑战般的提问。戈林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他对这个任务开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所见即所信。这话我不能反驳。”
“可是阁下,要捕捉它的话就比较困难了。最好是能够以某种方式孤立它,随后迫使它接受调查是不费一枪一弹的做法。但一旦被近身就不行了……如果情况发展成不得不进行ms战,我方的ms需要配备能够拉开距离,停止ms又不致命的武器,并且还要能够追上它的速度……我们有这样的ms吗?能够……能够和’高达’面对面对战的ms?”
戈林按耐住逐渐加快的呼吸,用还戴着飞行手套的手指抵着下巴,向参谋次官提问。
“而且,我们还需要考虑同时和反地球联合组织的部队作战……”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杰利尔德的右手用力地在面前一挥,像是要打消戈林的疑虑一样。“对付反地球联合组织的任务是交给’原核号’和’力天使’的任务。你看到这艘船上的ms了吗?”
“抱歉,船舱太暗了,我没能看清。”
“这艘船上的ms来自马达加斯加港的基地,都按照参谋本部的命令,配备了强力的电击索,近距离格斗武器必须选用能够拉开距离的光束长枪。你有使用光束长枪的经验吗?”
参谋本部的命令?戈林只动摇了一瞬间的思绪,他迅速而干脆地回答参谋次官的提问。
“嗯,肯定。”
“两个小队的ms全部都任你调度,上尉。作为ms队的队长,这是你的责任。”
“是。”
“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那台ms。当然,我们也会和塔斯克沟通,如果能够不发展到ms战的情况是最好的打算,但我们对那个组织实在是难以入手调查,在情报不完善的情况下,必须做好这样的打算。这个临时捕猎队将会拥有高于普通特战队的权限和最优先的识别信号,请不必担心友军的攻击。这是参谋本部的直属任务。请做好准备。我们预计在二十四个小时内会进行遭遇战。利克·戈林上尉——”
参谋次官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小盒子。
“即刻起,你被任命为本次作战ms特殊行动队的队长,我临时授予你少校军衔。请发挥战队的最大战果,完成这项任务——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急需解决,在必要条件下抓住这架ms,俘获驾驶员。这一步将是解决一系列问题的开始。上尉,请简要地重复一遍你的任务吧。”
“是!参谋次官阁下!本战队将接受参谋本部的直属指示,全力捕获目标机体……”
他双脚用力并拢,郑重地向面前的杰利尔德参谋次官敬礼。
“还有,为了联邦军人的荣誉,打倒那架’高达’!”
II.
同时刻,南非,新伦敦,TASKER陆战指挥部。
雷昂·葛雷夫斯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在卫星跟踪图屡屡展露出反常讯号的运输船的担心纯属多余。
“那艘被处女座卫星阵列航拍监视着的货船’伊欧凯号’在印度洋沉没了。”
TASKER的行政执行加里宁·伯恩两个小时前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这条新闻,就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仅仅是在分享从某张报纸上读到的花边新闻一样。
“船员一共有十六人,全部被在他们周围巡弋的东亚共和国潜艇救起。他们自称是’追风者’,顶着超过十二级的暴风在海上进行气象观测。实际上,他们是大气工程师……你所担心的的’轮子’是用于风力发电的大气探空仪。据他们所言,他们一直在海上追逐着不断生成的热带气旋,并对气旋的深层流体力学结构进行实际观测……”
“结构上来说,热带气旋也是热机的一种,是由地球的自转和引力一起构成的巨大热机系统,而我们对它的深层结构却一无所知,只有最近距离的探测才能获得最实际的数据。流体力学的发展和对湍流新的数学工具使得对不稳定大气系统的研究能够走到往日不可想象的深入层面,精细化的理论模型却没有实际观测的证据……而且,这也是风力发电实验的一部分,我们试图收集飓风内藏的能量,并且在实验室里制造可控的飓风……”
这是那些无畏的冒险者面对记者的慷慨之词。雷昂大舒了一口气。关于这些冒险者的新闻很快就被印刷成各种语言,向全世界铺天盖地地飞去。他对研究者们精彩的理论只抱着观赏的心态,并没有一点心思细想下去。因为对他来说,除了对这些冒险者对于科学的献身态度表示赞赏之外,更重要的是终于能把连续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件事。
自麦格斯·列文琴科夫的办公室发来了一份写满了陨石轨迹计算式的电报。雷昂很轻易地判断出,这是截取自开普勒天文台的通讯稿。报告上所谓的“陨石”指的应该是已经报废的卫星。为了给绝对防御线的巩固铺路,各国都会定期清理这些漂浮在地球轨道上的垃圾,把它们直接在大气层内烧毁。少数残留物的落点也需要天文台的观测配合,进行精密的计算,好让这些卫星落到荒无人烟的沙漠或是深海。这份报告更让他心情愉悦。昨天高频信号闪了一晚上的原因,就是一颗卫星残骸被认为是陨石,惊动了航道管理机构。据称欧亚联邦的第三轨道舰队甚至调动了布置在欧亚殖民地上的对陨石镭射炮。“地球圈已如惊弓之鸟。”雷昂冷笑了一声,把电报耐心地折好,收到办公桌的抽屉里。他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卫星的轨迹,如果没有被完全烧毁,那么一部分残骸会在空中解体,散落在西印度洋上。届时应该会有观察船收集起这样的碎片。因为这些卫星的残骸或许依旧包含了机密级的技术资料,所有国进行收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而大西洋联邦的新锐舰“原核号”的到来果然吸引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宇宙纪元之风”成员。加里宁·伯恩的情报应当在其中发挥了不少的作用,TASKER部队在宇宙港周边以逸待劳的伏击也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令人较为满意的成果。“宇宙纪元之风”似乎对他们保持着复杂的感情。他们一面对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部队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组织连根拔起吹进宇宙的深渊,一面又被接踵而至的重创打趴在地,闻风而逃者不计其数。
尤其是那架白色的救世主高达。它已然成为了“宇宙纪元之风”眼中的白色死神。
它在四次出击中摧毁了“宇宙纪元之风”的三十一架机体。这是让组织无法容忍的战损率。它每次都是自高空高速俯冲而来,用压倒性的火力歼灭地面上的机体,当被迎头痛击之后的ms小队起飞反击时,普通的空战型ms就已经踏入了死亡的领域。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例击伤这架白色ms的报告。而特意为了剿灭这架机体而凑出的“村雨”队,其全员被歼灭的消息也于一个小时前传到了小队领导者的耳中。
虽然经常因为省事而被整备员以“特务型”代称,实际上LV-RGX-X23SR Vent Savior gundam Scout (VSS-23)也拥有“暴风斥候型救世主”这样一个略为拗口的开发名。严格来讲,这架机体算是一台半改造机。它参考了部分尤里乌斯纷争之时,由王牌机师阿斯兰·萨拉所驾驶的正式生产机的战斗数据;但就型号上来讲,它却是师承试作机 “原型救世主高达”系谱,从骨架到外壳都重新铸造,披着旧型号机体外壳的怪物。
它本体的来历更为传奇:据说它的素材体直接来自在世界里侧大名鼎鼎的佣兵组织“蛇尾”的“暴风救世主高达”——这也是组织的二号人物伊莱杰·基尔的座机之一。至于这架机体究竟是怎么从“蛇尾”到TASKER的手中,究竟是转让、被人抢夺,还是在战斗中落败被俘获呢?这就是一个就连当事人伊莱杰·基尔都难以清晰描述的离奇事件了。
一想到这里,雷昂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充满干劲的银发青年形象。雷昂曾经和他在东亚共和国的丛林里有过来往,他一时间很难将现在的机体和他传言中从前的主人形象重叠在一起。 “如果是那家伙来驾驶,一定是笨手笨脚地跟在老大的后面吧……”雷昂能够想象出这种会让自己暗自发笑的场面。
但现在的这架机体,即使仅是靠近都能让人感觉到寒气。那线条锋利的头部单元和头顶感应器上十字架形的徽饰,无一不向外透露出一种不可接近的傲慢气息。这种感觉在雷昂看过这架机体的战斗记录之后更加深刻:凶猛、冷酷、无慈悲的制裁铁锤;伴随死亡的风暴。这就是这台机体带给雷昂·葛雷夫斯的惟一印象。
它缺少一些什么,路过格纳库时,如果有空闲,雷昂倒是偶尔会稍稍分析一下这架机体散发的气味。他最终得出了一点答案——这台机体毫无人类的气息。
这是只有对机体保持着浪漫主义看法的人才能说的出口的评语:机体作为驾驶员身体的延伸,本应能够反应出驾驶员的性格。雷昂也不止一次从各色对手中感受到驾驶员各自独有的气息。比如“蛇尾”的头号王牌从云劾的机体就如同他的性格一般,不仅有着不同装备应对不同局面的精细分工,在驾驶上也是冷静和热烈并存。亦或者卢卡斯·欧唐纳的机体,从挥刀的速度上就能感受到某种渴望战斗的疯狂。这样的例子他能举出许多种,就连麦格斯·列文琴科夫的机体操纵上,同为狙击型机体的驾驶员也能体会到他将狙击作为艺术的情感。
可这样从机体中散发出的性格感,在这架机体上面完全感觉不到。它是一架纯粹的兵器,没有任何情感和性格,永远以最优化方式执行任务。
“简直像是机器……”雷昂自言自语。话音刚落,他就立刻嘲笑起自己的发言。这句话太可笑了,ms自诞生源头就是扩展人体武力的机器,哪来像不像之说……
或许是出于曾经在民间军事公司担任执行官的习惯,雷昂偶然查阅了一下目前TASKER的人员配置情况,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这架机体的驾驶员到底是何许人也,尽管他还一次都没有看到过真人。
相比别的队员厚厚一叠的从业经历和个人简历,这位机师的简历简单得有些异常。标准信纸大小的报告上只是草草注明了姓名和一句“八五年二月注册入伍。”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从她和目前TASKER战斗部队的负责人麦格斯·列文琴科夫同时注册入队这一情报来看,这个暂称做艾莉安·安德森的机师应该和她的队长同样,是从PLANT和共和国军同时成立的新战斗部队中作为鹰犬特别空降而来的监察者。
就管理层的结构上来说,她是和雷昂·葛雷夫斯自己一样,以PLANT的加盟者身份加入这个超国界组织的。不过说实话,大把的人事任命资料倒是很好的诠释了这个公司“任人唯才”的性格——前任中情局的雇员、克格勃、巴黎情报局的特工、终端机的技术顾问、来自大西洋联邦、东亚共和国的战士,还有来自北非、南非甚至南美的工作人员,就连和联合国安全部队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看过这些资料之后,雷昂反倒对这个公司的身份一头雾水。
就目前来看,TASKER是同北非商业联合和泛穆斯林评议会合作的国防安全承包商。但国防事项的主导权依然在北非各国的军队手中,该公司只提供少量的指导,更多的任务却是缉毒、粉碎当地军阀和帮助基础建设。这种事情理应落在联合国的管辖范畴之中,交给一个“民间军事组织”似乎有些奇怪。但一想到北非各国和由北半球三大国家集团主导的联合国组织之间的不愉快,这样的决定或许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来,“秩序维持部队TASKER”就成了“联合国和平及秩序维持部队”的私人企业版,如此就说得通了。不过雷昂稍稍有些在意组织的公开名称“秩序维持部队”上面并没有如同联合国一般的“和平及秩序维持”的标语,那么这个“秩序”究竟意指何处也就不得而知了。
在这样一个组织成员来源选拔趋近理想主义的地方,会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会奇怪。这是雷昂阅读完人员配置简历后很自然的想法。
但就好像这架在清一色灰色机体中挑然出众的纯白色机体一样,她的机师艾莉安·安德森(Alien·Endson)真是人如其名,在熔炉一般的部队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真肯定这家伙一定是个内置好’绝对服从’这种错误程序的机器人。只因为我国的拟人技术做得实在是无可挑剔,而从外表上看不出来罢了。”据说这是组织里见过真人的情报官菲斯特莉卡·诺伊卡曾对她作出的评价,好像还出乎意料的受到了部队里绝大多数成员的认可。
初见面时,和他共事的盖尔·格兰特就半开玩笑地在军官餐厅里和他提起这件怪事,而当时雷昂·葛尼夫斯是死活也不可能相信队伍里“有个机器人”的。
但就他所见,雷昂丝毫不能否认,在模拟战通讯时来自“高达”的频道好像真的只会发出两种类型的声音:要么是重复队长麦格斯·列文琴科夫所传达的命令,要么是毫无感情的“是”。说实话,他连“不是”、“否决”都几乎没有听到过。
不过在模拟战中见识过这架机体如同机器步兵一般冷酷而极富有效率的动作后,没出十几个小时,他也开始怀疑这个年轻女孩的资料是不是公司专门杜撰出的障眼法,而这个驾驶员的真身是只内置了重复对话和肯定句这两种语言程序的人工智能。直到现在走过静置于格纳库整备的这架“救世主高达”的时候,他的脑袋里几乎要开始出现“说不定这架机体里面根本就没有驾驶员,纯粹是靠着先进的人工智能驾驶”这样的胡思乱想。
就在不到三个小时前,雷昂也开始和其他机师一样开起“白色高达里的那台电脑或许连图灵测试都通不过吧,哈哈哈……”这样的玩笑了。
III.
地月拉格朗日四点,旧欧亚联合宙域,区域0118。
同时刻,“殖民卫星残骸之海”。
一到这里,就不由得让人回忆起“第一次血之情人节战争”期间的“新星攻防战”。宇宙纪元七十年六月,为了争夺原东亚共和国所拥有的资源卫星“新星”,ZAFT军和地球联合军在这片广大的宙域内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惨烈攻防战。这里原有的殖民卫星在短短几天内即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据战后的统计显示,这片宙域中的殖民地在战斗中丧失功能的就有八成以上,其中又有百分之六十在数月之后由于结构上的损伤而悉数解体。四十多座殖民卫星就这样如同巨大的沉船一样,孤独地沉没于宇宙的怀抱之中。
由于宇宙纪元七十年以来连年的战乱,在战争中受到损毁的机体、战舰和被击碎的碎石这样小质量的物体,大多都在地球重力的拉扯下成为了漂浮于高轨道之外的碎石尘埃带。但对于拥有可以和资源卫星相提并论的大质量殖民卫星来说,地球的重力之手一时半会还不能够将这些宇宙的弃儿重新拉回地球母亲的怀抱。大量被损坏的卫星自战后就此废弃,长眠于宇宙的坟墓之中。失去转动功能的卫星残骸向后拖出长长的碎片之尾,用自己失去生气的身躯,将那段充斥着血与火、死亡与绝望的痛苦记忆包裹在巨大的空洞内部,在冰冷的虚空之中将自身和往事一起冻结。
一艘深蓝色的战舰缓缓飘进编号为0118的殖民卫星残骸内部。飘进港口的船只,看上去就好像一个闪光的蓝色星体,消失在无边际的黑洞中一样。只剩下一半的殖民卫星残骸好像是人造大地上一个巨大的空洞,战舰“德费尔”吸入自己广阔的内部世界。
没有放出导航光束,也没有航标灯闪烁着来提醒过往的船只这里的坐标。
这座殖民卫星,曾经有一个光辉的名字——孟德尔。
以遗传学之父格雷戈尔·约翰·孟德尔之名为豪的卫星,曾在遗传学研究的历史上如超新星一般璀璨。但自从此处于生化材料泄漏而遭致废弃处分之后,这里就再也无法恢复旧日的生机。自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孟德尔”的氧气维持装置全部失灵,外围也断成两截。这片区域在国际天文联合会于八三年召开的地球圈航道再测定会议中,被评价为“不适合航行和观光”而在国际宇宙标准海图中撤销了绝对坐标。要想找到“孟德尔”沉睡的浮尸,只能够借由在这片海域中残留飘动的旧欧亚国试验卫星爆破后的残骸之海,作为相对坐标来进行手动校正航行。对于普通的探险者和民间船只来说,就算操舵者是在暗礁宙域航行多年而极具经验的老手,在满是巨大如同天体一般的殖民卫星不断移动的残骸坐标中,找到固定着的中心卫星这件事也好似天方夜谭。恐怕只有手持着这片宙域的航海分布图的官方派遣人士,才能进入这片禁断的圣域。
虽然这些废弃的殖民卫星幸运地没有脱离拉格朗日四点的引力平衡点,但由于解体而飘离的卫星碎片依旧有很大几率飘离平衡点而成为地球重力的俘虏,最终掉到地球表面。十四年前的尤里乌斯坠落事件给地球圈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之余,也给居住在地球的人们心理上极大的震撼。地球上的各个政府自那以后都极力加强对地球圈内小行星或天体级碎片的管理,“全球航道再测定会议”也被认为是“将小行星收纳于地球管理之下”的举措。在战后的十年间,旧地球联合的大部分战舰都成了闲置用品,在大萧条期间被当作马前卒被调到拉格朗日点附近当成防御碎片的防御舰队使用。但现在这里已是一片荒凉——这座卫星连坠落到地球的价值也不存在了。
周遭的黑暗渐渐笼罩了整艘战舰。渐渐地,殖民卫星的开放式港口就变成船尾一个小而微微发亮的空洞了。战舰运输通道里面没有灯光。
这里是所有工业用和维持用机能都已经停摆了八年的超大型垃圾。
可是在地表无人的工业园区内,本应在寂静宇宙中沉睡的工厂设施,在殖民卫星的人造大地上放射出格外显眼的冷光。以每三秒一闪的速率,引导着蓝色的船舰无声地停靠在已经被钢梁填满的人造天空上。
舰桥里弥漫着混合了冷却剂、空气交换剂和汗水的酸臭味道。乘员的鼻子早就对这样刺激性的味道习以为常,而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空气清新剂混杂着这种怪味,更调和出一种让人不悦的味道。坐在舰长席的男子有些懊丧,空气清新剂已经和燃料一起,在两年的航行中快用完了。
“水平航向,维持当前坐标不变,转向MARK二-二-五。”
航海长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舵手猛烈地转动着方向盘,无重力下特有的水平翻滚让舰桥里没有固定的物品都飞了起来,航海长将漂到面前的空水瓶挥拳打落到一边,轻踢地板漂回座椅。
舰首所指向的是月球的方位。如果镭射通讯的发信源当真是这个坐标,发信者应该是来自月面而非拉格朗日一点的宇宙港。虽然这可能是避人耳目的考量,但发信者们到底有没有接管宇宙港这一点也值得怀疑。不过,这种事情对于“德费尔号”来说已经不怎么重要了。经历了自木星圈航向地球,两年整整七点九亿公里的航程,最终突破了恍若虚设的防御,抵达了地球圈的腹地,光是这一点就能让自己辛苦努力的双手得到些许的安慰。
自地球-太阳的拉格朗日四点,地球圈的最边疆地区巴德罗雅(1)出发,这艘船接连避开了联合国合成舰队的定期巡逻,几乎是无动力漂流着进入了地球-月球系的拉格朗日点。后续部队在小行星带待机,而紧跟着旗舰脚步而来的舰队,此刻也已经接近了地日系拉格朗日五点的米德里克地区。凝视着航宙屏幕上大得吓人的月球,舰长席上的男子眯起眼睛,似乎幻视到行星里奥上奔流的岩浆。风再次吹回了地球。
通讯面板上出现的人影是一个年轻的军官,他的面容一半都隐藏在银色的假面之下。面具下的表情毫无感情,航海长吞下因为失重而呈球状漂浮着的朗姆酒,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荧幕上的人影。无论是说话的语调,还是把握得当,似乎是经过精确计算的身影和姿态,总给人一种不属于自己所处的世界的隔离感。是人工合成过的影响吗?他在心里暗自发问,不然的话,这个人一定是飘荡在宇宙中的亡灵组成的实体吧。
“我必须赞叹你的勇气。和徘徊在地球圈最边界的大部队不同,看来旗舰的指挥官是一个更加厉害的角色。居然敢在地球圈的腹地和我们通讯。”
“我们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男子扬起下巴,用略带轻蔑的眼神回望从面具后面投来的目光。“为了这一天我们整整等了二十年,跨越了十二亿公里的远征(2)。现在终于能够在此处宣告我们的存在了。”
“我向你们的努力表示敬佩。”
“我才是,你们攻破了拉格朗日一点——让永远不落之星坠落了下来。”坐在舰长席上的人回答道。即使他心中仍然对此事存有疑虑。
“我们并没有一丝企图占领宇宙港的意思。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做一把开门的钥匙。决定权仍然在你们手中。本人仅仅拥有指挥麾下舰队的权力,对于自第一次亚津杜威攻防战之后就远离地球圈,而在弥赛亚之战之后持续反抗地球圈国家统治的你们,本人并没有指摘的资格。一切都按照你们的方便行动。而且,在你们到来的一刻,我们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本来,ZAFT军就是靠着临时任务组建起来的反应部队,在已经拥有国家化军队的今日,这个部队存在的意义就是自国家军队中召集有志之士,合成舰队执行任务,在任务结束之后,部队自然就会解散。”
“哼,现在的ZAFT已经成为这样的组织了吗?”
“组织会随着时代变化而改变自己存在的意义。”
听到这话,舰桥上的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露出一丝鄙夷的态度。这是在反诘我们存在的意义已经腐朽僵化,跟不上时代吗?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成为黄道同盟的后继者——仅仅是为了任务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怎能比得上用荣誉感凝结起来,具有高贵精神的我们——“你不要把我们和现在的ZAFT混为一谈了。”他冷冷地反驳。
“我们依然和你们一样怀着同样的思想。不仅仅是我们,生活在宇宙中的人们都怀有这样的思想,认为宇宙应该由具有高贵精神的强者来统治。地球圈也有很多宇宙精英主义的追随者,我想他们也能够助你们一臂之力。你能够跨越信仰,接纳我们这样来自宇宙和地球的有识之士,实在是令人高兴。”
“在我们眼中,我们断然不会将你们看成是异教者,你们一样能得到神的护佑。你们不过是和我们一样,迷失了自己的落脚土地而游荡在宇宙之中的魂灵。如果有什么能够安慰葬身于此的无数建国者英魂,只有建立起属于我们的国度这一件伟业了。”
“一旦镇压地球圈的行动成功,相信深受地球暴政压迫之下的各殖民地也会相继揭起反旗。我非常期待诸位的成果。按照预定计划,委托的武器也已经送到了地球的协助者手上,脱离联合的舰队也将加入你们麾下。从即日起,拉格朗日一点宇宙港将由你们接管。请以此作为完成调整者伟业的奠基石。”
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全看诸位的行动了。吞下这句话的隐含之意,稳坐在舰长席上的人默默地注视着面具下的面容那看起来非常遥远的微笑。
他向着舰长席上的男子微微欠身致意。
“愿上天护佑希尔曼·格鲁特阁下(3)的后裔。”
……
关闭镭射通讯,铁面具枉若来自另一次元的微笑成为留在航海长脑海里的唯一印象。“你认为,那会是劳·鲁·克鲁泽的亡灵吗?”听到来自舰长席的问话,航海长转过身去。
“将军阁下,我这样的粗人还真说不清楚。据我所知,那个人已经死了。”
舰长向后靠在座椅上,凝视着不会有一丝动摇的月面。谎言,拉格朗日一点也不能值得完全的信任。不过,只要进入了地球圈的腹地,就算没有港湾——他暗暗地断定。
“视作战情况而定,殖民地也可能也会对我们下手。”
舰桥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舰长的担心不无道理,已经离开他们的领导者——希尔曼·格鲁特就是殖民地政治内斗的牺牲品之一。对自己展现出超乎常理的热情,虽然可以归结于三十三人评议会的旨意,但他们丝毫无法保证殖民地的叛徒是否依旧试图置他们于死地。
“我们的作战计划绝对不能透露给那些人——他们已经失去了成为黄道联盟后继者的资格。”听到舰长的发言,全员都神色严肃,纷纷从座位上飘起,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指导者。
“真是可笑啊,谁能抓得住风呢?”
他命令战舰再度改变方向,并且点开了另一块通讯窗口。舰艇二度旋转,地球那令人憎恶,臃肿的蓝色身躯缓缓地浮现在了舰桥的观测窗前。
“回到我的身边吧,阿卡贝尔……”
(1): 出自seed destiny delta astray 01,此处有D.S.S.D.的哨所。
(2):自小行星带出发去向木星,再返回。
(3):十月市议员,“自然人肃清论”的倡导者。狂热激进派,第二次亚津杜威战役后下落不明,推测死于爱琳·卡娜巴的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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