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黄昏。
斜阳,笼罩大街。
金黄色的阳光大道,仿佛要通往并不完美,却满是幸福的天堂。
我和阿克,坐在了大门的门槛上,静静等待着日落。
阿克,至始至终,至少在我眼前,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尽管他的眼睛红肿,眼眶如今仍旧通红。大抵是遵循他爷爷那硬气的愿望吧,绝不肯在别人面前滴下一滴眼泪。
屋子里稍微打扫过了,但终究没有办法全部打扫干净。更何况再过一会儿了,我就得和阿克回到山上了。
虽说,对于阿克和爷爷之间的故事很感动,但我现在只感觉到头疼。
因为,至少目前,阿克和爷爷是不可能分离开来的,而且阳物一旦没有了寄宿,肯定就会很快死亡。所以一时半会儿其实是不用考虑分离这件事了,然而,如果这样的话,点火的问题也没有办法解决,简单而言……我可能需要暂时在这个小镇定居一段时间了。
可是,如果没有对小镇做出任何贡献的话,找不出借口留在这儿,再加上刚才村民对于自己和阿克**裸的恶意,不管怎么说都十分麻烦呢。
嘛,到底该怎么办呢……
“嘿!阿克。”
我的眼前突然一暗,不禁使我从思绪中解脱出来。
一道长长的影子,从院子之外的门处,被阳光送到了我跟前。
一个佝偻的老人,穿着最为朴素的麻衣,拄着一根竹竿,站在院子之外,笑着向我们,挥了挥手。
“咦!乐爷爷!”
阿克猛地抬起头,大喜道。他急忙起身,快步跑去,打开了大门,而后前去扶着老人,一步一步地走进院子里。
“乐爷爷,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凉先生,是一名……医生。”
“凉先生,这位是乐爷爷,是王小和阿辉的爷爷。”
王小和阿辉?
我眼皮跳了跳,这两人还是兄弟?真是不可思议,王小一副胖墩形象,为人嚣张,毫无礼仪。反观阿辉,瘦骨嶙嶙,跟王小体型完全不能相比,而且又热情,当时给我带路也是自己自告奋勇……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才能教出这种截然不同的孩子啊。
“您好!你叫我阿凉就可以了,乐爷。”我起身,弯下腰去,伸出了手,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
“您好,凉先生。”乐爷乐呵呵地与我握手。
嗯?
好冰!
那是,我和他的手接触的第一感觉。
很冰,简直就像是刚刚从冰天雪地之中回来一般,亦或者是……死人一样的冰冷。那是常人不可能拥有的冰冷,一个人活人倘若手冰成这副模样,那么这只手也必然因为低温而坏死了。这种冰冷,我只在死人的身上察觉过。
可眼前的人,阳气尚在啊,虽然有些微弱,但上了年纪的人,阳气本就应该微弱一些。
大抵是察觉到我的诧异,乐爷爷笑道:“是不是感觉有点冷,没办法,将死之人咯,这不是听到阿克回来了,急忙赶过来再看看,不然下次恐怕没机会了。”
将死之人?
这么一想,之前阿克似乎跟我说过,村中很多人都得了一种病,包括他的爷爷,难道便是这种病么?
“乐爷爷别乱说,乐爷爷命还长呢,阿克还没有拿什么东西孝敬你呢!”阿克扶着乐爷到客厅坐着,而后一口反驳道。
“哎呀,乐爷爷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现在都快变成冰棍咯。”
“嗯……”我摸着下巴,皱着眉头,不知为何,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于我的预感,通常都十分准。作为自幼就有通灵能力的人,本身在第六感方面就会远超于正常人,从小到大我每每预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始终没有躲过去过。而且这次的感觉很不一样。
似乎冥冥中有一条线,在串联着什么。
思索片刻,我终究还是放弃了,因为……这么多年,我也没怎么猜出来过会发生的事情。倘若真的能够猜出来,我的人生才不会这样一直倒霉。
我回过头去,望着正开心地和阿克聊天的乐爷。
他身上的病,很不正常。简直不像是正常人应该有的病,正常人到达这种低温早就可以埋了,而且在世俗之中,我也没有听过会使人长期低温的病,然而,相反的是,在阴阳师这一块的话,这种病,倒是比较常见。
“小伙子,怎么愁眉苦脸的,过来坐坐吧。”
乐爷突地喊我道。我被这一叫打断了思绪,走到了乐爷前坐下,而后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小伙子不会是可怜我这老头吧,免了,老头我活了八十多年了,本来就半只脚进棺材,现在得了病,也是阎王爷奉命来抓我回去了,说明我这一生已经圆满咯。”
乐爷乐呵呵地说道,声音中没有带一丝的悲伤和落寞,反倒豪迈无比,仿佛死亡是件相当平常的事情一般。
“乐爷,能把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么?”我竖起身子,正襟危坐,眼睛直直地看着乐爷,认真道。
乐爷眼皮一跳,疑惑道:“怎么?凉医生想看看?”
“是的。”
乐爷将信将疑,将手伸给了我。
我望着动脉,手指摁上去,轻轻地挤压,而后闭上眼,将一丝灵气灌入其中。
——嘶!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如今这一灵气与我感知相同,乐爷身体虽寒,但体内更是冰冷无比,灵气一入其中,如入冰窖,冷得我直打哆嗦。
我咬紧牙根,推动着灵气继续前行,顺着血液,在乐爷体内不断旋转徘徊。
内脏本就属于阴,阴物躲藏在其中的话,更是难以辨别,不集中精神,很容易错过它们,只是一旦集中精神,那丝灵气的感知同时也上升好几倍,如今明明初夏,可我却感觉身体不断地打着寒颤。
在哪里……在哪里……
混账,你究竟在哪里……
——找到了。
灵气,循环到了心脏。
在心脏上,一只,极其微小的,虫子,攀附在上面。他的嘴巴是条长长的管子,如今正插在心脏之中。生命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运输入他的身体。
这个是!惊寒虫!
附在人的身体之中,不断地吸食着人的阴阳气,转换为自己的能量,由于一旦能量充足,就会不断地变得寒冷,所以导致其宿主,也渐渐地冰冷起来。
这种阴物已经算得上是稀有生物了,我也仅仅是在书上见到过,同样,那本书上也写乐它的恐怖之处。
——强大的繁殖能力。
一旦侵入一个人的体内,得到了充足的能量,就会开始繁殖,不断侵入其他人的体内,循环。那本书上记载过,历史上曾经有一个古村,村中的人因此而全部死亡。这种虫唯一的缺点是对于阳气太过于敏感,所以在城市施展不开,因为城市人太多,阳气充足,纵使虫子能进入一个人的身体,也很快会因为充足的阳气而彻底死亡。
所以说,乐爷的病是因此而起么!
我手中力气一增,大量灵气瞬间进入,轻车熟路地到达心脏,待聚集足够,我猛地一震,将惊寒虫直接震碎掉。
“呼……”
这般工作太过精细,虽说不耗灵力,但对于精神力消耗确实巨大,这方才不到半分钟,我便已然感觉头晕眼花。
“怎么样,小伙子,还有救么?”乐爷打趣地问道。
我拿出阴灵镜,戴了上去,看了看乐爷。
“……”
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
阴气已经遍布到皮肤上,也就是说……
“抱歉,阴气已经外泄了……”
人的阳气是可以通过外界的滋补不断填充的,但阴气……《黄帝内经》里写过,阴气是无法补充的,所以一旦阴气开始外泄,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阴气补充的说法,我只在世俗听到过一些,说唯一的补充方法就是唾液,因为人可以忍受多种环境,包括缺水,包括身体受到挤压,都可以暂时忍受,唯独唾液——一个人先将口水吐干净,然后长时间不吞口水的话,就会感到异常难受,近乎欲死。我自己也做过类似的实验,确实有这种现象,但补充阴气的事情,却是没有这回事的。
“哦……”刹那间,乐爷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色,可在下一秒,又被那笑容所掩盖,轻描淡写,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管一个人在如何地洒脱,当长久的绝望突然迎来一丝光芒时,大抵论谁,都会高兴吧,而假设那丝光芒,是虚假的,那么随之而来的落寞,恐怕也让人难以忍受。
我甚至有那么一丝后悔,说要帮乐爷看病了,无缘无故给予了人更恐怖的绝望,这是一种极大的罪过——可我不能如此。
“乐爷,您是什么时候,得了这种病的。”
我询问道。
——村里,好多人都得了这种病。
——他们,很多已经还有救,所以,必须继续探究下去。
“病么?啊……是一年前呢,也是现在天气这般炎热,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当大家都在流汗的时候,我站在太阳底下就一滴汗都没有,我就知道,我大抵也得了。”
“也?”我疑惑道,“这么说,之前就有人得这个病了?”
“嗯……大概是两年前,第一位村民,得了这个病,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会传染,先是请了大夫,医了没有用,最后请了风水先生,也没有任何帮助。他的病情发展得比老头子我快多了,才三个月,好好一个小伙子就进了土里面了。”
乐爷抬着头,好似又回头了当时的场景,口中轻描淡写地说道,那语气好似只是在讲述一个虚假的故事一般。
“之后呀,就一个两个都病了,其实传染的速度不是很快,一个月也就出现那么几个,一开始还采取隔离的方式,可丝毫效果都没有。而且村子里头,大家本来就是天天见到,感情深得很,隔离的方法,也只是加了恐慌,而且得了这种病,也只是冻得慌,身体的力气尚且还保留了许多,所以也就放回家里,享受最后的一点时间,各自养去罢。”
“随后,就,慢慢地,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咯。”
“凉先生。”
“嗯?”
“村子里头,本来有300多号人,你猜猜,现在剩几个呢?”
“……”
“剩下,一百二十七咯。”
乐爷,笑着,说了出来,说完,还哈哈大笑,还不小心,从眼角,挤出了一滴,眼泪。
就像是说出一件平常事一样,毫无悲伤地,就这么吐出。
然后,让人心碎。
两百多条人命啊。
我的手,不停地颤抖。一旁的阿克,低下头来,悲伤,没有丝毫掩盖。
两百多条人命,两年。生命流逝的感觉,就像风儿一般轻,无声无息。
也,不留痕迹。
或许,一切都可以理解了。比如当我走进村子里时,那阴沉的气氛,包括那对待异物,近乎极端的恶意——因为,经历了,由异物所带来的悲痛,因此,对异物产生了绝对的恶意,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当一群你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们,一个一个地消失,并且是永别,有时甚至来不及说再见,这种想要拼命挽留住什么,却丝毫不剩下的感觉,比任何冰冷都来得更加彻底。
“……”
“……”
长久的沉默,乐爷仍在微笑。
所以,长久的沉默,我没有信心去打破。
我只顾着,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上面乱纹密布,诉说着我所经历的磨难,和因此获得的力量。
不是,悲伤的时候。只要惊寒虫还没有让人的寒气开始外泄,那么就还有救。
而唯一能如此做的,只有我,所以……
“放心吧乐爷。”我庄重地说道,双眼直看着乐爷的眼睛,没有任何退缩。
“我,应该能治这种病。”
“呵呵……”乐爷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大抵是信任我的,但话终究也只是听一听罢了,毕竟笼罩着绝望已久,所以即使有人说自己有能力,也应该不会相信吧。
“或许……”乐爷喃喃道。
“真的只有,巳午之子,才能救我们。”
“巳午之子……”我自言自语道。
这个词,似乎已然不是第一次听到,第一次有人跟我提到,是阿辉说的,第二次,好像是……当时,在路旁边的那群路人。
“什么巳午之子……”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害怕不小心触及什么地雷。
“万命归土,终不可抑,巳午之子,燃退阴邪。”乐爷道,“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四句词,据说当村子陷入了怪病时候,就需要寻找一位巳午之子,只能是未成年的孩子,用它来作法,就可以褪去万病。”
“作法……怎么做?”
“……”乐爷,看了看我,道,“燃烧,祭奠。”
“将活人活活烧死么?”我瞪大了眼睛问道。
“……”乐爷无声的点了点头。
也是……以前古代太多封建迷信,医疗技术也不强大,而且装神弄鬼的东西也比较好骗人,一些人为了显示自己真的具有这方面的能力,就会出这些十分残忍的主意。包括水神活祭等等,往往都是因此而来。
阴物,从来就不是为了索人命而存在的,他们,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本能地依附到了具有阳气的生物上罢了。
所以,我才……希望能帮他们超生,而不是简单地杀戮。
“巳午之子,巳午之子……那什么是巳午之子。”我问道。
“所谓,巳午之子啊,就是在阳气最深的时候,出生的孩子。”乐爷回答道。
“……”
阳气最深啊,难怪叫巳午之子,巳和午其实指的是不同的时辰,巳是十点到十二点,午则是十二点到两点,两者的交叉,也就是十二点,正是阳气最深的时候,在那个时候出生的孩子,很多阳气都很重呢。
十二点出生的孩子么……十二点,怎么感觉今天好像有人提过……
……十二点……
……十二点。
——十二点!
我眼睛猛地一睁,猛地看向乐爷。
乐爷脸上露出了怜悯的表情,看着我的眼睛,眼中饱含歉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
“阿克,快跑!”我大声叫喊道,猛地冲了上来,一只手拉住了阿克,阿克一脸奇怪,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有些呆滞地看着我。
“快跑!他们要来杀你!”
“什……什么?”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急忙向外头跑去。
——黑影。
——密密麻麻的黑影,遮挡在眼前。
他们的手里,锄头,镰刀,板砖,菜刀。
阳光照耀在,那些锐利的东西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橙光。
——却满是寒意。
团团围住,一点空间都不剩,上百个人,围在院子的外面,面无表情,好似看待一具尸体一般地,看着我们。
“阿克,快往后……”我扭过头去,急忙想要对着阿克叫喊道。
可,回过头去。
一个男子,面无表情,一只手钳住了阿克。刀子,架在脖子上,没有丝毫留情。
“喂,你要干……”
“砰!”一声巨响,我的后脑勺,开始疼痛了起来。
本来,还不是很痛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直接从眼睛里蹦了出来。
而后,越来越痛,还感觉到那么一点暖和,似乎有什么液体打湿了那儿。
嘴还张开着,可是脑袋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双膝,着地。
而后,身体,着地。
我的脸庞,感受着土地给予我,最后的幸福,好似在跟我道歉一波,为他的恶作剧。
而后,眼前,所有事物,都就此,彻底的黑暗下去了。
我当阴阳师那些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