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依旧在吹,吹干了人身上的冷汗,也暂时吹走了人心中的不安。丑蓝放下了双手,却仍旧背对大家,田真走到丑蓝面前。
田真看着此时没有了锦衣修饰的丑蓝,与最初遇见他时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他的脸瘦了,脓疮也不见了。田真一直觉得丑蓝本来就小的眼睛,妒忌别人时更显狭窄目光令人讨厌,如今他眼神里没有了妒忌,以前臃肿的身形变得黝黑结实,虽无锦衣修饰却比以前让人看着舒服很多。
“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会认识龅牙金?”
丑蓝面带愧色,瞥了一眼灰发大叔,随即迅速把脸移开:“我被一股旋风带到这里,起初觉得自己命大死不了尚存一点希望,后来体会到了无亲无故的艰辛彻底绝望,全是拜龅牙金所赐!幸好遇到那个小妹妹,我才没有因绝望而死!”
可以看出,丑蓝有意不提旋风之前所发生的事,既然丑蓝不好意思在这里说,田真也不方便在这里问,他因“旋风”二字陷入了沉思:丑蓝也是被风吹到异地,而那股风是龅牙金使出来的?
灰发大叔抱起熟睡中的小女孩准备回屋,他说:“丑蓝是我们村子里的更夫,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做到现在,他是个很尽责的更夫!”
原来的公子哥居然甘愿在穷山辟野干苦差事,田真低头掩嘴笑了,他笑完之后走到丑蓝面前:“我们当初相遇时,我就觉得声音是你最大的优点,更夫这份差事,非常适合你!”
丑蓝别开脸怪不好意思道:“我当时那样对你……你不怪我?”
田真收起了笑容:“当然怪!只是我和所有善良的人一样,相信人是会改变的。”
深夜,凝凝和安冰玉都睡到屋里,孙毅行睡在敞开的屋门前,司马季淳和田真则躺在桂树下,透过枝叶缝隙遥望天空闪亮的星星。
他刚刚通过树语从老桂花树那里得知,小女孩的母亲怀孕时受到过妖怪惊吓,小女孩患上癫痫病,主要也是因为那一次惊吓。
小女孩足月顺利出生,但她母亲仍未摆脱惊吓阴影,不久后在恐惧中病逝了。
司马季淳悠闲地坐在桂树旁边:“方才看到那个小孩咬自己父亲手臂时,真的以为她在吸血呢!生个孩子养个孩子,还得用自己的血来喂养,真是麻烦!”
“听上去你是不想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你家里那两个老东西会同意么?”
不知道孙守路是否因为看见妖怪,而来了精神驱散了睡意,他此时正拿着一壶桂花茶,赤着脚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司马季淳顿觉脸上一股烧烫感,急道:“你才是老东西!我们家与我同辈的堂兄弟多的去了,传宗接代的事不用你担心!你还是担心一下你们家吧!”
孙守路盘坐在院门附近,放下茶壶闭上双眼,道:“只要你不打我家阿行的主意,我就无需担心。”
司马季淳仰面躺下,说道:“那你放心好了,我当时在客栈里,是迫于无奈才那样说的。”
次日,在两父女家吃过早饭后,田真递给了灰发大叔一张药方,眼神诚恳:“大叔,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能治好你女儿的病,务必收好它!就当是答谢你不仅给我们借宿还给我们吃的!”
田真想让别人收下自己给的东西,得让别人觉得很有价值,又得让别人觉得不贵重,别不好意思收,还真不容易。按照小女孩的情况,不说祖传秘方,估计没人信。
灰发大叔认识上面的字,念了一遍药材的名字,沉思了片刻然后点头道:“谢谢!”见他愿意收下,田真总算安心了。
天色大亮,于是,六人向父女二人辞行。
走出院门,大家看见丑蓝提着铜锣,似乎早就在外面等候多时。田真问他:“你为什么不回‘容镇’?你家里人一定很担心你!”
丑蓝昂起头望向初升的太阳,万分感慨道:“不体会过命悬一线的恐惧,就不会懂得珍视曾经拥有的一切,不会明白昔日他人赠与的温暖——是多么美好的一样东西!但是,那个反省过自己并认错的人,未必不会再次因抑郁不平而犯错!”
他面带微笑地望着田真,目光饱含深情,“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要再独自历练历练!”
这是田真第一次看到丑蓝脸上有如此平和的笑容,也明白丑蓝目光里的深情是对这片土地,这片让他重获新生的土地。于是会意地点头道:“别辜负了上天给你的机会!”
丑蓝点了点头,对田真说了声:“保重!”
此时,那个四岁的小女孩站在她父亲身旁,正举着孙毅行从“树藤”上摘下来的一朵清香淡雅的鲜花,喊道:“大叔、哥哥、姐姐、妹妹!明年桂花开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们哟!”
田真回头也挥手应道:“一定来!”
安冰玉对着天空朗声高呼:“明年一定来!”那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天际,久久不散。
自从凝凝和那匹马被妖怪吃了之后,田真就把自己那匹给了她们,和关系最好的孙毅行一同赶路。
前方,孙毅行一个人牵着两匹马。凝凝扯了扯田真的衣袖问:“喂,树语者,你可别告诉我树木会治病?!”
提到树语,田真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老桂花树通过它‘杪州’的亲戚,一棵长在世代行医的人家后院里的老桂花树,详细了解病征之后对症开的药方!”
“千里传音么?”凝凝惊诧地问。
田真摊开双手摇了摇头:“不清楚,也许是吧。”
他回头看着头顶桂叶的少女,她活像一只逃脱牢笼的顽皮小猴子。
田真来到这里之后,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十三岁少女。田真打趣道:“冰玉,你这是要变成鹦鹉的节奏啊!”
安冰玉这次双手拢着嘴,声音带笑地对天空高喊:“鹦鹉!”
她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响亮,田真顿时怔住咽了口唾沫,神情认真道:“小声点,别引来妖怪!”
安冰玉模仿田真的神情,但回应的并非田真所愿,她一本正经地说:“引来妖怪!”
田真沉默不语,他意识到继续说下去,只会再次陷入令自己天旋地转的文字世界。
两旁,是已经丰收和即将丰收的田野,手持农具勤劳的农夫们,准备下田干活开始忙碌的一天。
正当大家都已经骑上马准备继续赶路之时,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孙守路,沉声道:“我发现那个小女孩被妖邪附体,幸亏时间不久伤害不严重,昨晚你们熟睡之时,我已将妖邪除去。”
望着孙守路策马飞驰的背影,田真觉得这个孙大叔有时也挺可靠的,难怪他儿子总是流露出尊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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