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的营地里,破破烂烂的围墙已经被彻底拆除。
美酒的香气与雄浑的歌声在营帐之间穿梭,篝火熊熊燃烧将夜晚可能出现的野兽驱逐。
“临强敌之危而不惧,蒙民众之爱而忠勇,受赴死之难而不诳,护无助之人而不失。虽然我们的头衔不同,但都遵循着帝国骑士的信条。”征战骑士汉克高站在布满剑痕的木头高台上举手中的酒杯,“兄弟们!为了庆祝劫后余生!干杯!!”
“为了帝国!!”台下的骑士一同高举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汉克看着自己的部下将杯中的烈酒饮尽,满意地点头。
“同时,敬与我们一同经历了苦难的朋友!”他将酒杯伸向了墙角那位陌生的骑士。
“听本先生提起过阁下是布莱克曼侯爵的副官,但是还不知道阁下的姓名。”汉克走到了迟迟没有动作的骑士身边,对着他说起客套话。
“在下是科特罗。剑宗最满意的弟子,信念之剑——汉克的大名可是在整个帝都闻名。”银甲骑士科特罗微微鞠躬,就算是再夜晚的火光下面容依旧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客套话就免了吧,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虚名而已。”汉克向科特罗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先一步饮下。
“我没有饮酒的习惯,但是目前来看这种情况似乎由不得我了,既然您有这方面的要求……”科特罗无奈地耸耸肩,一口气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秀气的双眉仿佛正常人尝到了苦味的药草那样紧锁,他向着身前的汉克将手中的酒杯倾倒,最后剩下的一滴烈酒顺着杯壁滴落在地。
汉克松了一口气,将手搭在骑士伤痕累累的肩甲上。
“那么,科特罗,我的朋友。你是怎么从亡灵之潮当中脱身的?”
“这说来话长……”
科特罗从来没有想过在帝国的境内会有亡灵,起初还以为那场沙暴只不过是大漠中有名的悍匪团的小把戏。
在沙墙溃散之后,沙尘之中涌来的亡灵确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在战场上片刻的迟疑都会改变战局,当镶嵌着黑曜石的长剑快要砍到他的身前时科特罗才从诧异之中缓过神来。
那时候想要冲入亡灵群中找到两人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只能选择从亡灵包围圈最薄弱的地区先行突围。
经过一番相当艰苦的战斗,他从亡灵的军团之中得以脱身,并且找到了一处高地想从高处寻找两人的行踪。
紧接着便是冲天的火光与在黑潮之中疾驰的巨狼,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仍旧记忆犹新。
“他能够饮下烈酒,也就证明了他不是亡灵。”汉克席地而坐。
“不,只能说至少不会是巫妖一类的亡灵。”本补充到。
看似正常的宴会实则是为了找出伪装者的布局。
类似巫妖这种高阶亡灵能够隐藏气息、构筑虚幻的肉体足以以假乱真。它们会如同梦魇一般折磨生灵的心智,能够将尸体转化成低阶亡灵。
酒精对于巫妖类的亡灵而言就像是喝下消毒水那样恶心,这种恶心感足以影响到用来供给幻术的法则。
亡灵之中的施法者对于生灵而言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整个营地的人除了你和那位精灵小姐都喝过酒了,基本都能排除嫌疑。”汉克叹了一口气,随后爽朗地笑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够让人睡一个安稳觉。”
虽然这一切都毫无进展,但是身边没有藏匿亡灵这个事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本,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奇怪的。”汉克推搡了一下身边面容疲倦的龙裔,“明明身体欠佳却还要亲自下厨给那位精灵,她真的是你的奴隶吗?”
“奴隶?她自己和你这么说的?”本轻轻挑眉,如同无光湖面般的眼眸折射出诧异。
“那是当然,但我看你们可不想是主仆关系。不对,是仆主关系。”汉克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笑一声,双唇向上扬起,从那狂笑中可以看到他的牙床。
“虽然比我们多活了一百多年,那个蠢货说到底还没有成年啊。”本的眼睛呈现出细微的弧线,他用鼻子打了个哼,冷笑一声,脸上冰冷的线条一下子柔和了许多。
奴隶这个身份在帝国这个对待异族不算友好的国度确实能省下不少麻烦。
羽月真的把自己当做同伴,只有这样才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甚至不惜放下曾经连口头都不愿抛弃的自由。
名为羁绊的锁链捆住了活泼的精灵小姐,而本被困在了锁链的另一头。他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现在的感情越深,离别的时候就会有越多的感伤。
说来可笑,他们之间的合作建立在分离之上。
“本?有在听我说话么,你在想些什么啊?”
“不好意思,走神了。”本看着一旁如小牛一般健壮的青年骑士,将脑海之中那些无关紧要的杂想抛诸脑后,“这一次还真是奇怪啊……明明已经休息了很久,但头还是又昏又沉的。”
“所以说一个人消灭几百具亡灵这种疯狂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妙,我看你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不管我从神明角度思考,关于那些亡灵来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把这些先放在一边吧!”汉克甩了甩手,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你布莱克曼侯爵驻扎在诺斯特拉,而我的目的地是里登堡,这两个地方距离不远我们可以同行。”
“同行?”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大脑传来的一阵刺痛让他眉头一皱。
“没错,这是科特罗提出来的,多一些可靠的战斗力总能让旅途方便一些,而且你们的马车也毁了不是吗?”
长时间的交谈与饮用烈酒让汉克口干舌燥,他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
“没想到剑宗的弟子也会在练剑的时候像菜鸟一样给自己留下疤痕。”本下意识地就去关注起他人身体的细节。
小麦色的皮肤上留着细密的伤疤,这种疤痕是练剑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握不住剑而将自己划伤留下的伤口。
只要稍微有一些经验的或者有专业老师指导的初学者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身为剑宗弟子身上留下这样的伤口实在罕见。
“疤痕?这可说来话长了……这是我当初成为骑士、拜入剑宗门下之前,哦,不对,说起来在那之前也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总之这是我在故乡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汉克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那迷离的神情蕴藏着许多怀念。
“故乡吗……真羡慕你们这些有童年的家伙。”本轻叹了一口气。
很多人都会露出这种回忆儿时美好时光的迷离神情,但是对于一直以来都身为杀戮机器的他来说回忆童年只是一种不存在的奢侈品。
“童年也不一定都是美好的,那就像浓郁苦咖啡里偶尔会尝到的,在杯底没有融干净的糖一样,整体还是苦涩的味道。”
“这比喻真是形象,但我是一个情感不丰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回忆的家伙。”本知道在如此混乱的时代,没有人的生活是美好的。
“羽月小姐虽然她是精灵,但我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非常不错。上一次和同伴谈论姑娘的事可是在七八年之前的事情了。”
“我那时总会躺在牛棚里,和一个叫做布洛托夫的蠢蛋谈论关于镇子里姑娘的事情,有时候会在镇子东方的河边打水漂,谁也不会想到那森林的深处会有一群洪巨魔,但也正是这样让我们遇见了那位实习神官。”
汉克眼睛里又出现了回忆般的迷离,“那实习神官可算是见过最有气质,最标致的姑娘了,算得上是镇子里所有男孩的梦中情人。”
“镇子东边的小溪?森林里的洪巨魔?实习神官?”这一个个熟悉的名词刺激着本的大脑,在他的脑海之中构筑出相当熟悉的场景。
“看那是在撒尔曼的一个偏远小镇,叫亚里镇,我倒是很想回去把管理那里的混账勋爵大卸八块,死在联邦的亚人手下真是太便宜那个混账了!”汉克用拳头猛击自己的手掌,满脸的杀气从皱起的鼻梁之中四溢而出。
“亚里镇!?嘶——”本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有时间感受这一份痛恨,此时盘踞在脑海之中的只有刺痛着他大脑的诧异。
“没错,亚里镇。一处被某个人畜不如的混账管理的小镇。”汉克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尘,“虽然很想和你谈谈那里有些什么奇妙的存在,但看来那身盔甲带来的副作用不小,还是尽早休息吧。”
谈谈?亚里镇的见习女神官有多棒,这件事情自己恐怕才是最有发言权的吧……
本躺在简单的地铺上,从脱下盔甲那一刻开始缠绕着他的疲倦在他放松的刹那一下就将他拽入黑暗的深渊。
“有趣的灵魂,完美的容器。你还能支撑多久呢?”沙哑的声音如此低语。
漆黑的梦境之中,一对燃着烈焰的赤红瞳猛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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