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回到了岸边。
叶知九嘴里叼着根草，问道：“瞧您这样子，是还要下水啊。”
老人没回话。叶知九的突然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毕竟昨晚的相谈并不是欢喜收场。不过是他一个人，老人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就这么不想留那条蛇？”叶知九却并不在意，反而凑近了老人。
“祸害又何必留。”老人看着这八百洪湖，语气坚定。
他当年就因为心软，换得如今这洪湖县阴雨不断，民不聊生。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老人陷入了沉思，叶知九却没闲着，而是冲着别处拼命使眼色。
“别出来。你别出来！”
“你明明答应我的！”
“你现在出来，你爷爷会打死我和你的！”
不远处，一个脑袋偷偷探出了水面。在看到叶知九后，眼里又燃起了火焰。
哼，原来是一伙儿的。就这么欺负吾！
本能地想冲上去报仇。可腹部的伤又提醒着她根本惹不起那个老男人。
怎么办呢。
白蛇有些惆怅，在她为蛇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二次感受到这种滋味。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哎呀，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摇了摇脑袋，试图赶走纷飞的思绪。突然，她瞧见了草丛中的那个身影。
这里还有一个啊。
她咧了咧嘴。
看来老天爷都帮她呢。
人类不是有句话说“此仇不报非君子”嘛。虽然她不是君子，但人类还有句话，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算是女子吧。
总之，她要去报仇了。
破水而出，直奔草丛。
涟漪荡，成万浪。
犹如猎鹰捉兔，猛虎扑食，野马脱缰。
风比之尚不及，人又哪能反应过来呢。
血盆大口在前，甚至连叫声都卡在喉咙，程七斤那时的眼里有什么，大概只有白蛇知道了。
是她。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有她。
所以她愣在原地，在吐吐舌就可以将少年卷进嘴的地方，用舌头舔了舔程七斤。
好熟悉的味道啊。
我以前认识你吗？这是她说不出口的疑惑。
而老人已经跃起，毫不犹豫地出拳，喝道：“孽畜！”
他是真的怒了。
怒程七斤出现在这里，怒白蛇要吃了唯一的亲人，还是怒藏了多年的武功依旧遮掩不住？
他不知道。反正它们交叉融合，在心头滚动，终酿成了他难以抑制的滔天怒火。
那火，要将这蛇给烧了。
蛇倒了，毫无防备地受了那全力的一击，怎么可能不倒。
但倒下的时候她想起来了。
那个声音。
她曾听过。
那双眼。
那个少年。
她曾见过。
\\
她出生在山中，生的时候恰好遇上了猎户，母亲和其他的蛋都被猎户弄死了，只有她侥幸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起初不会觅食，学林鸟吃树上的果子，青得发涩，苦得不行。
他们惊讶，既而发笑，说，这里有个吃果子的蛇诶。
蛇不能吃果子吗？
她不懂，也没人教她这些。
后来有只林鸟被猎户射下了树，猎户没找到它，便带着其他猎物回家了。
她爬到了林鸟身边。
它真香。
是从心底生出的渴望，像藤蔓一样缠上了她，催促着她。
于是她把林鸟吃了。
那是她第一次吃肉，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满足感让她忽然间意识到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她本来就是该吃肉的。可她却学着他们吃果子。
愚蠢至极。
这大概就是她认为的朋友的真实想法。
她上了树。他们以为她又是来吃果子的，放肆地讨论，有的甚至把果子叼来，丢到她身上。
吃呀，快吃呀。他们大笑。
于是她把他们都吃了。
可她也有被吃的危险。
那只老鹰冲下来的时候，她还紧盯着不远处的一只野兔，然而下一秒就上了天。尖锐的爪子划开了她的皮，戳进了她的肉。她开始拼命挣扎。
她掉了下来，又一次活了下来。
筋疲力尽。
只能躺在草丛里。
意识逐渐模糊，却有人踏草而来。
是猎户吧。她想逃，她必须逃，可她动不了。
“母亲快看，是蛇诶。”
杂草被一下子拨开。
骤然失去保护伞，连身子都抖了抖。
竟是个小男孩。
不是林鸟一开始看她的不屑，不是林鸟后来看她的害怕，也不是鹰看她的垂涎。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溢着水的温柔。
为什么？是因为喜欢她吗？
终于有人喜欢她了吗？
\\
她被小男孩带回了家。
男孩的父亲是个大夫，四处行医，经常不在家。
男孩的母亲似乎有些怕她，总是在男孩靠近她的时候制止他。
但她不会伤害他的。
这可是第一个喜欢她的人呢。
为了表示友好，她绕上了他的腕，用头蹭了蹭他。
连妇人都渐渐放下了戒心。
她和男孩一同吃，一同睡，一同看院里的蚂蚱，一同捉河里的鲫鱼……
可后来的一把火，男孩的父母都死了。
有人要杀他。
她跟着男孩一路逃。
逃了很久很久。
她又回到了山上的生活，住在树上，睡在草里，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吃的。
她把捕到的都给了小男孩，甚至又重新去枝头找果子。他却越来越瘦，也越来越寡言。
最后小男孩累极了，还是被追上了。
“跑啊，挺能跑啊……我让你跑，让你跑！”那个男人踢他，打他，笑他。
就像那群林鸟。
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被甩了出去，又被踩住了尾巴。
刀被举起来了。
小男孩躺在地上，像个被宰的羔羊。
他要死了吗？
不，有一道风来了。
\\
“你走吧。”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那个声音在耳畔。
小男孩去哪儿了？
她又在哪儿？
这人是谁？
是来救他的，还是杀他？
她不走。
她咬住了那人的袖子，却终究敌不过那人的力气。
“你留在他身边，对他无益。但你终究护了他一路，我不杀你。”
那人将她放在了地上。
“你别跟来，不然……”像有层膜似的隔着，她无法靠近那人一步，只能任他越走越远。
眼前的布被风吹散了。
她看到了光，看到了湖，也一眼就看到了今后的日子。
那就是，呆在这儿，等着小男孩。
他会来的，会来找她的。
从清晨等到傍晚，从春风等到了冬雪，从记得他的样子等到完全忘却。
还好，他还是有那样一双眼。
只映着她的模样。
还好，她等到了他。
\\
她想起来了。
小男孩叫她白里黑，小男孩叫程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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