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然大物的轰然倒地。
是巨响。
亦惊得草动石走，尘土飞扬。
恰好众人掩目之时，变故骤生。
白蛇盆口大小的身子渐渐变至碗口大小，再是杯口大小，最终宛若一条细绳模样。
而一道蓝光，从它嘴里飞出，“嗖”的一下窜进了程七斤的脑子。
冰凉的触感带来了原本脑海中无数片段的飞快划过，如同苍蝇一般嗡嗡嗡地挥之不去。
程七斤脑袋疼得厉害。好在画面终停，却是和梦中一样的场景——
“母亲快看，是蛇诶。”
“母亲快看，是蛇诶。”
“母亲快看，是蛇诶。”
他猛地拍了自己一掌，从这不断循环的记忆中脱身而出。
背后已湿透了。
心咚咚咚地跳得厉害，却不只是他的，还有地上的她的？
真奇怪。
生不出半分厌恶，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像有根无形的线将他们相连，蛇的一切状况他都了如指掌。
比如他知道她是个“姑娘”。
比如她现在，伤得很重，但她还活着。
程七斤松了一口气。
老人却皱着眉，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孽畜的命还真硬。
他上前一步，却被人拦了下来。
是程七斤。
他像一座山，立在老人和蛇之间，岿然不动：“您不能杀她。”
“让开。”
“不让！”
“让开！”
“不让！”
鸟过天空，风过湖面。
一切看似平静，又处处剑拔弩张。
叶知九眼前的两个人，倔强得如出一辙。
“你！”
老人本就不是多会说话的人，那些怪罪孙子顶撞自己，执意护蛇的话冒出口来，竟只成了一个字。
却怒意十足。
程七斤固然知道，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自然是不会收回的。
他能做的，不过是抱起蛇，拉着叶知九开始跑。
这情况变化得有点快啊。
叶知九始料未及。
“好端端的跑什么啊。”他大叫着。
“不跑等着被我爷爷打嘛！你又不是没看见他刚才的厉害！”程七斤也大叫着。
“那你带上我干什么！”他只是个在旁边看戏的啊。
程七斤也不知道。
大概是最近牵手牵出习惯来了。
总之现在，跑就是了。
真可谓一骑绝尘啊。
老人尚未反应过来，两人一蛇已经没影了。
“……”
老人再面无表情，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年轻人啊。
\\
程家医馆。
老人推了推门，没开。
看来是从里面锁了起来。
“是爷爷吗？”程七斤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我们可没有修门的钱了，爷爷您别冲动啊！”
老人刚想踹门的脚收了回来，无奈地说道：“那你开门。”
“除非爷爷答应我……”
不走门，真当他没办法了。
右脚一蹬，老人连话都没听完，就借墙而上，落入了院中。
然而脚下一滑，不知名的粉末趁机袭来，老人翻身一转，大袖一挥，将其挡了下来，打了回去。
正中程七斤的嘴。
“啊！水，水！”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跑进屋去了。
而叶知九以手护脸，倒是未曾被击中。只是看着老人，不知是该笑还是……
“你出的主意？”
方才脚滑是因为踩中了果皮，方才的粉末应当是辣椒粉——这味道一闻便知。自家孙子可没这个头脑想出埋伏的办法，虽然这手段也不是很高明就是了。
“就是……跟您开个玩笑嘛。”叶知九摆了摆左手，“玩笑，玩笑。”
而右手却投石一掷，只听绳断之声，一张大网落了下来。
老人中招了。
自然是没有。
他向上一拳，网就四裂而散，落在地上了。
可他也不能动了。
他还是中招了。他闭上眼，索性不去看叶知九得逞的笑。
这才是叶知九真正的目的，利用在医馆里找到的麻痹神经的药，让老人安静地听他说件事。
“您现在不能杀那条蛇。”
老人不理他。
“您看见那道光了吗？”
老人不理他。
“您以为杀了蛇，光就没事了。”叶知九往屋里看了看，程七斤还在喝水，他压低了声音，“那是蛇的内丹，内丹认主形成契约，所以那蛇和他现在性命相连，您杀了蛇，那他……”
老人骤然睁眼，像是要把叶知九给吃了，可没用，他还是要把他的话说完：“……也活不了。”
“解不了？”
“解不了，除非死。”
“你骗我。”
叶知九知道，老人虽这样说，其实已信了大半，于是继续说道：“我为何要骗您？这光你我都看到了，这事我也是知道一二才和您说，您不信，那您等会就可以去把蛇杀了，但程兄弟会怎样……”
话是说完了，但看老人这样子，还得再想想，况且这药效还要一会儿呢。
叶知九退回了屋。程七斤的嘴已经肿了，连说话的声都变了：“怎么样？”
“差不多搞定了。”叶知九指了指他的嘴，“这么辣吗？”
“辣！要不你试试？”他说着就要从怀里掏。
“我不要。”叶知九摇了摇头，面色开始严肃起来，“你为什么要救那蛇？”
“不知道诶。”程七斤挠了挠头，笑，“只是觉得她不该死。”
不是那道光的缘故，在蛇停在他面前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这蛇不该死。
因为她的眼里是清的，没有一点沙。
她没害过人。程七斤能肯定。
大家总说杀人偿命，但这没杀过人，又为什么要偿命呢。就因为她是条蛇，所以人想对她做什么，就要做什么。
这不公平。人的命是命，蛇的命也是命。
“那这雨呢？”
“因为这雨饿死的人、离开的人呢？”
“因为这雨即将饿死的人，即将离开的人呢？”
屋外，老人的发问，难得的多言。
“那些不是命吗！”
是命，是命啊。
“可这些命，都是因为这条蛇吗？”
“爷爷，您武功这么高，可土匪来镇上抢劫的时候您在哪儿？土匪在镇上杀人的时候您在哪儿？朝廷又在哪儿？您现在要为那么多的命杀一条蛇，可您却不敢去杀一个土匪，一个人！”
“但县长他们却能为了一个不知真伪的龙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姑娘去死。但那些县民们，宁可背井离乡也不愿意去和土匪一战。您说，这错，是蛇的吗！”
屋内，程七斤的回答，字字诛心。
终是无言。
天灾什么的，又怎么敌得过人祸呢。
这一点，叶知九倒觉得程七斤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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