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雀，在空中，飞啊飞，轻飘飘，撞到荆棘死翘翘。」
诡异的哼唱声，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小巷的拐角漂游。幽灵般的声音，在一轮新月之下，无人的空巷，气氛愈发清冷骇人。梦婷向手上哈了一口气，以稍微温暖一下自己发冷的身体。
「是你吗？」梦婷颤声道。
「啊，小姑娘，」躲在阴影中的人嘶声回答，「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我不想见你。」梦婷闭上眼睛，寒气扑面而来，阴冷的气息如同冰窟将她包裹其中。
「但我是你最想见的人，」嘶哑的声音回应，「否则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梦婷抿紧嘴唇，「我曾经最想见的人，曾经。」
「你的音乐，你摄人心魄的琴声，你的歌声，如妖精亵渎了天神，那美妙的声音，」恶魔一般的嗓音，蛇行在梦婷的耳边，「你的真实掩盖了虚假，我所闻到过的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气味。」
「我心意已决……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只是想把你抱在怀里，一次，仅此一次，就好了。」
他始终躲藏在阴影中，面容被黑暗所覆盖。夜色消去了一切属于他的特征，令梦婷全然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他曾经丑陋，又曾经英俊，但现在又变得丑陋了。
而且，是另外一种丑陋。令人厌恶，却又令人喜爱的丑陋。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四周变得愈发寒冷，梦婷的魔力被穿透，令她无法保证自己的温暖，「这儿好冷，好冷……」
「你的女儿，」嘶哑的嗓音仍在作响，「你不担心她吗？」
「如果我肩上担当的罪孽能换清她的平安，」梦婷下意识地将束腰再紧了一圈，「我的生命也就有了丧失的价值。我爱她，莫斯，我爱她，尽管我并非她的生母，但亲情无关血缘。」
「啊，这番话说得多好……」被叫做莫斯的男人，从不知什么地方，吐出一轮惨白的烟圈，「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你的拥抱是那么遥远，遥不可及。」
「我早已不会再像那样**了，」梦婷的牙床打颤，「乐趣于我来讲索然无味，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你要学着放手。」
「连最后一次尽享欢乐的机会，都与我失之交臂了吗？」莫斯的笑声沉闷沙哑，如同以前一样，声带的震动似乎胶着着无数的痛苦。
「你仍然有机会去寻找你想要的，你的生命，在莉莉丝的魔力浸染之下，已经有所延长，」梦婷的手指贴着冰冷的砖墙，「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心再狠一点？」
「不，我只要你，臭烘烘的小姑娘，」莫斯的双眼闪烁着像以前一样诡异的亮光，「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没像那次一样如此喜欢过臭味。」
「如果现在还要说这种话，」梦婷感到自己嘴里的苦涩加重了，「那我这臭烘烘的小姑娘，也敬谢不敏了。」
「我还是头一回听你这么说自己，」莫斯仰天大笑，「啊哈！看哪，臭烘烘的小姑娘！头一回这么说自己呐！」
「……莫斯。」梦婷咬着下嘴唇。
「说吧，把你心里最想说的话说出来。」莫斯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梦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能猜到，莫斯一定像以前一样，挑起了一边嘴角，弄出一副最丑的表情。
她多么想念那副丑陋的脸庞啊。
「我……爱你。」梦婷的脸扭曲了几下，补充道，「曾经爱过你。」
「啊，我最爱的小姑娘，臭烘烘的小姑娘，」莫斯粗俗的语言习惯在夜魔化后依旧无所改观，「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才不管什么曾经不曾经，去他妈的时间吧。」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粗鲁啊……」梦婷抱住自己的双臂，「但无论如何，有你在的地方，无论哪里都这么冷。」
「那是因为已经秋天了，」莫斯哑着嗓子说，「要是你还像小时候穿得那么性感撩人，估计已经冻死在地上了。冻死了，冻死了，冻死了。」
「我还没那么不耐寒，」梦婷叹了口气，「我明白你想要挽留我，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我可没打算拉着你不让走，」莫斯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只是……感叹一下我的悲伤而已。毕竟你也只是曾经爱过我，现在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吧。当然，除了你那个宝贝女儿。女性和女性做那种令人不齿的事情，真是史上最好笑的笑话。」
他的脸，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血色。但与那天不同，他的皮肤，已经光滑多了。
「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梦婷苦笑，「真到了那时候，别忘了在广场为我鼓掌喝彩。」
「放心，不会忘的。你会被我纪念一辈子，直到我死的那一天。除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一旦乐曲创作完成，我赎罪的日子就到来了。」梦婷发觉自己的脸庞被液体湿润，自己居然在无意识地哭泣，「真的，当那一天越来越临近我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没有体验。生命真是奇怪的东西，令我舍不得放手。」
「我也是啊，臭烘烘的小姑娘，」莫斯的声音渐渐变得飘渺不定，「我也舍不得背叛你所爱的世界。」
……
最近的天气，总觉得有点不正常。雨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连练习曲子，都要在教学楼内的音乐教室。一向喜欢户外练习的露娜，对此苦恼不已。
「湛叶，」露娜听到开门声，停下了钢琴的弹奏，「你也来音乐教室了？」
「正好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湛叶空着手进来，看起来这个星期的作业已经做完了的样子，「而且午饭吃不下，正好来找露娜玩。」
「不吃午饭对身体可不好哦？」露娜耸耸肩，重新开始弹钢琴。
「听你的音乐，我就能听饱了呢。嘻嘻……」湛叶抖了抖飘摇飘摇的蓝焰狐耳，「但是今天的曲子怎么还是那么悲伤啊？」
「……」露娜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梦婷的事情吗……？」
「梦婷妈妈她……」露娜漫不经心地弹着钢琴，「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她的心情似乎特别消沉。问她的话，她也不愿跟我坦白……」
「我听说，她一直在创作着某首乐曲？」
「这个嘛……」露娜歪了歪头，「我试着看了看她正在创作的乐曲，完全不是我的能力演奏得出的。甚至有些部分看不懂。」
「是音符编排吗？」湛叶不解。
「不，不是……」露娜发觉自己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我不知道那种曲调，能用什么乐器才演奏得出。」
梦婷妈妈摆在桌上的稿纸，上面的音符排布，令露娜有些毛骨悚然。她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但是，露娜很清楚，那不是普通的乐曲。首先，有很多部分，露娜将自己认识的所有乐器的演奏效果都想象了一遍，无论哪一种，都非常不合适。
露娜实在想不到，梦婷妈妈将要怎么演奏这首在她理解范围之外的曲子。
而且这首曲子的创作，露娜有预感，不是什么好兆头。
「露娜，」湛叶提醒道，「跑调了哦？」
「啊，对不起，」露娜脸红了起来，「刚才有些走神，没有注意到手指的位置……」
窗外，雨声哗哗，有力的水珠，不断拍打在圆形的玻璃窗上。学员们大多冒着雨跑向宿舍午休，有不少人因为没有伞或斗篷而被雨打湿了身子，冰冷的雨水，覆在他们身上，肯定感到很不舒服吧。
露娜庆幸自己没有在这时候出去。
「露娜，还在发愁吗？」湛叶站在露娜的旁边，视线定格在她按着琴键的手指上。
「我也不想呢…只是一想到就会觉得很过意不去，」露娜摇摇头，「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我吧…」
「露娜是我的好朋友哦，怎么可能会把亲爱的梦婷妈妈惹成那样呢？」湛叶拉着露娜的手，琴声戛然而止，「要是觉得心情实在不好的话，就不要练曲子了，这样的话反而质量会打折扣哦。」
「唔，嗯嗯……」
「我们就先隔着窗看看雨景吧，」湛叶拉着露娜的手，两个女孩一起走在靠窗的过道边，「我也很喜欢这种景色，虽然被雨淋到的话会很不好受，但就这样看着它的话，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我不喜欢下雨，」露娜的视线垂了下去，「会打乱我练琴的心境。」
「不过，我觉得有些曲子，在下雨天演奏，可能更好吧？」湛叶露出温暖的微笑，「露娜比我懂音乐，肯定不会否认吧。」
「我……」露娜支支吾吾，「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
「好了，好了，露娜，」湛叶拍拍露娜的后背，「别那么难过，你亲爱的梦婷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谁都有，我觉得很正常啦。」
「但愿吧……」露娜叹道，「但愿是我想多了，梦婷妈妈一定不会有事的。虽然这几天，她的笑容明显变少了，让我很担心呢……」
「没事的……」湛叶坐在一把椅子上，帮露娜编着麻花辫，「今晚我就不回宿舍了。我想去探望一下你说的那个……杰达娜，那个姐姐，好像在战神节比武决赛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
「很可怕……」露娜的视线投向窗外的雨幕，「但她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我有点想和她交朋友呢。」
很长一段时间，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湛叶和露娜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哼着各自喜欢的小调。
……
梦婷扔掉笔。
墙角的琴和弓，曼陀铃、里拉琴……这些乐器，都完全无法表达自己想要传达的心情。编写着的乐曲，好像魔鬼和天使的交战，明暗交加地在脑海中打转。
脑中，无比美丽的音色，在演奏着那可怕的乐曲。
但放到现实，没有一种乐器，能让梦婷满意。这是她的责任，这使命必须完成。自己近日对露娜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
但是，梦婷没有过多的精力来在意这些。乐曲的创作终于到了最困难的部分，她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挺过这一段曲子的创作。
而至于表达，或许只能借助自己的魔力了。自己将要在这使命上作出的牺牲，连自己都不愿去想象。
教团的虚假，已经看够了。莫斯的背叛和离开，在她心里留下了永远不能消磨的伤疤。爱情就是这样一个折磨人的邪恶精灵，啃食着人的心，不论是人类还是魔物，或许都经不住这样痛苦的折磨。
更何况，那大罪，是自己对萨巴斯教团犯下的。
达莉菈大人轻松又俏皮的笑容，时不时浮现在自己的眼前。那笑容背后隐藏了很多很多情绪，梦婷就算看不到，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她重新捡起笔，在纸上不断地画着音符和谱线。每一步计算都要经过恼人的煎熬，这完美的乐曲，容不得丝毫瑕疵。
一旦完成，能够控制人心的可怕作品就将问世。自己的罪，将一笔勾销。只是要付出的代价，没有任何人承受得起。
梦婷·爱洛本人，更加无法承受。
愤怒、悲伤、失望。落寞，达莉菈大人的笑容，在眼前挥之不去。露娜的可爱面容，也在自己的眼前来回摇晃。自己最爱的女儿，为人母的感觉，在此时无与伦比地强烈。
雨还在一直下着，笔尖也在纸上不断回旋。
想要永远将露娜拥抱在怀里。想让她永远不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露娜的人生，如果能平静地度过，找一个用真心对她的男人，平凡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对梦婷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
梦婷自己，也不想离开这个可爱的女孩。每一次，露娜对自己笑，或是看到她流着眼泪，本能般的母性，就要催促她上前去抱起女儿，安抚她，看她从伤心变为开心。
那时，梦婷才能真正感受到安心。
这份感受，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她想要寻找的。流浪的旅程不久后就要继续，分离总是让人那么痛苦。
自己今天为什么依旧如此悲伤？
达莉菈的深远笑容，依旧在自己的背后监视。
而露娜，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牙牙学语的幼儿，正因为走路不稳、跌伤膝盖，而奶声奶气地哭求着梦婷妈妈的帮助。
「露娜，对不起……」
梦婷的笔锋飞速旋转，墨水倾泻。
混着泪水，滴落在稿纸上，很快被吸收、晾干。
对离别的预期，总是令人生不如死。
即使梦婷早已尝惯了失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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