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明白不愿退让，我也就不多说废话了，”异动博士转过身面向水先生，“目前为止的研究来看，要使得彼世的生物在这里存活，必须有媒介。简单来说，既然是人鱼，就需要在这个世界，让与它起源相同的物质进入它的体内——”
异动博士无视一干人迷茫的表情，用手指敲着玻璃鱼缸。
那条人鱼依然没有动作。
她又转回头，接着解释道：“更简单地说吧，针对这种情况来看，就是找到与她源自相同区域的可食用的东西，强迫它服用。在这之后，才能继续考虑它更加青睐什么食物。”
“您的意思是……”
“请把它抓出来，水先生。”
“让它到我们的面前来，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要能够切实地接触到。”
水先生睁大了细缝似的眼睛，几乎是瞪了异动博士一眼：“您或许不知道，它有虎狼一样锋利的爪子，它的牙齿……”
“怎么把它放进去，就怎么把它拿出来。谢谢。”
水先生打了一通电话。
在等待的三十分钟内，他们坐在沙发上，很勉强地维持着谈话。异动博士看着冰块在威士忌里融化的样子，而水先生则有些焦虑，拨弄着指节，“噼啵”声与冰块碎裂声时不时重叠。
黑发少女冯只是一直在微笑。她负责在两拨人中间制造话题。
“水先生，最近砂先生的身体还好吧。我听说砂先生快要结婚了是吗？”
“并没有完全定下时间……”
“我听说对方是‘霾’，他们很早就订婚了呢。”
“是，砂先生的婚事之前就已经……”
水先生瞟向完全不在状态中的异动博士和她的助手，含糊地回答着。
这样聊着旁人完全听不懂的话题，一阵子后，水先生终于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语气里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小姐，您还是不要在……”
“好吧，虽然您完全没有必要顾虑。不过确实也是我失礼了。”冯愉快地笑着低下头道歉。
因为身处地底，手机没有信号，而唯一的对话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也压根儿不敢仔细听，青艾只能望着鱼缸中游动的人鱼。她看到鱼缸顶部安装的忽然灯熄灭了，只留下一盏。
“你们看……”
鱼缸顶部的照明熄灭之后，才发现这个地下大厅光线十分黯淡，而水霎时间变成了固体般凝重的颜色，水草、鱼群消失在黑暗中。唯一发亮的灯光光线被吞没。就像凝固住的油彩画，让人产生隔着屏幕观望般飘忽的虚无感。
沉入深海的窒息。
寂静中，维持鱼缸机能的大型机器在墙壁内部嗡嗡作响。
青艾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异动博士，那个女人的眼睛简直就像会发光一样被微弱的光线照亮。然而她似乎已经明白会发生什么，因此使得眼睛发出亮光像无机质一般漠然。
片刻后，水被搅动起来了。
一开始，青艾以为那是凝视过久后产生的错觉。然而突然之间，灯光被一群海鱼包裹了起来。鱼群围绕着灯光错杂旋转。原本颜色艳丽的浅海鱼，被过近的单一灯光映照成灰白色。
“趋光性。”异动博士轻声快速地说。
为何要这样聚集鱼群？
正在疑惑这样做是为什么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黑影掠过了灯光。
“那是……”
“猎物。”
灯光被来回遮掩几次。仿佛深潜在蓝洞之中，看着头顶游弋的鲨鱼。
那条人鱼的剪影甩动着修长的鱼尾，水流拨开杂乱的鱼群，手臂的形状显现在丝绸般披洒的光线下，像在操控着一整片水域的光明。
猎物——
黑色的梭子穿透鱼群。
人鱼的长发在水中下沉，又忽然漂浮起来。鱼尾缓缓摆动，不再游动了。
然后是一张黑影织成的网。
※
被装在长方形金属箱中，被两个男人抗进大厅的，就是那条人鱼。
鱼缸中的灯光开启后，房间又变得明亮了。
异动博士第一个朝人鱼走过去。
近距离看，“异物”的感觉就更为强烈。
面部覆盖的细鳞，如鱼般低陷而没有轮廓的鼻子，没有眼白的灰蓝色眼珠，不存在类似人类的耳廓，无睑、无唇、无眉，下身有一处破损的鱼鳞旁生长着苔藓似的寄生物——种种种种，令人深刻地意识到，这个“生物”并非人类。
金属箱刚刚好只够这条人鱼平躺，水仅没过身体几毫米。刚刚被注射了不知剂量和品种的麻药，使得这条人鱼无法动弹。但它生长着锋利尖刺的手指蜷动着，微张的口中露出长而尖的密密麻麻的牙齿。
如此接近一条似人般的鱼类，或者说，如此接近一个神话传说的具现，心中的感动几乎完全变化成某种恐惧。就像看着战争电影中的血肉横飞，与看到太平间中披盖白布的尸体；或者说，就是叶公好龙的古老故事中主角的感受，如今切实地明白了。
异动博士咧开嘴发出了一声“啧”的声音，总体仍然可以说是面不改色。
她从斜跨着的布包里取出了一只盒子。
那是一只塑料盒，看起来像是出门在外时存放药片的小盒子，内部空间由许多小格组成。小格中似乎装着粉末状的固体物质。
为了不给人任何人提问的机会而直截了当地说：“这里面装着的是目前相对齐全的异界可食用物体。其中包含生命树的叶片。”
——这个人在心情谈不上愉快的时候，似乎就会这样，以驳回一切问题的古板中学老师式态度开始快速自言自语。
“因为至今为止没有研究者能肯定，融合在此处的异界是否是同一个，或者说，同几个世界。因此我会让它服下混合粉末。”
这样说着的同时，异动博士用一个超乎寻常的弯腰动作，把包往地上一扔，从里面掏出一只无针注射管和一把小药匙。她弯曲着身体用把粉末装入针筒的样子，迅捷而毫无风度可言，因为身材细长的缘故，让人联想到垂下头的眼镜蛇。
“把嘴搬掰开。”她这样说，然后用硕大的眼睛望向水先生，“快点。”
水先生赶紧摆摆手：“你们，快。”
将箱子搬运到这里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才把手伸入金属箱中。
其中一个男人扶住头部将它微微抬上水面，另一个男人试探着用双手捏住下颚。人鱼的口部似乎可以张开到人类无法达成的可怕角度，锋利的尖牙细而长，鲜明地露出来，反射着寒光。那些可怕的牙齿有寸把长，足以穿透手掌。
浮出水面的鳞片给人一种寒冷湿滑的感觉。
冰冷的水从人鱼的口中流出来。
异动博士面不改色，弯腰盯着人鱼的面部。当密布交错的牙齿被打开到一定程度后，异动博士突然把拿着注射管的左手伸进了人鱼口中。
那时候青艾几乎以为博士的手已经被人鱼吞入腹中了，心脏重重地跳到喉咙。
博士确实把整只手伸了进去，而且无疑进入了人鱼的喉部。
黏膜和液体的“咕叽咕叽”声让青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在一瞬间，博士将手抽了出来。
紧接着，那条人鱼猛得弹跳了一下，把原本控制住它的两个男人甩出两米余远。牙齿磕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刚才真是幸运，不然恐怕要少一只手，”异动博士掏出手帕擦拭沾满粘液的左手，看上去丝毫不像是心有余悸。青艾想起来，博士平时是更加喜欢使用右手的。
“麻药效果应该还没有完全消失。”异动博士补充了一句。
果然，人鱼在挣扎一番后，又逐渐安静下来。
那两个男人很快爬起来，赶紧将金属箱抬走了。
“因为并不清楚它是不是来自其他的异界，或许这样做并不会有作用，所以请及时联系。”
水先生点点头：“是，麻烦您了，报酬会打到您的账户上。”
他似乎也惊异于异动博士的行事作风，用细小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古怪的女人。
异动博士一边擦着手，一边抬起手指轻轻挥了挥：“我们走吧。”
“那就告辞了。”青艾匆匆鞠躬后，跟在异动博士身后，朝门外走去。
黑发少女与黑发男孩也站在水先生面前告辞。
少女露出微笑，措辞恭敬、语气温和，所表达的意思却与之不符：“很高兴认识您。不过如果有什么不妥，请先联系本人。毕竟博士是博士，还是需要‘白色面’的社会名声。水先生豢养人鱼的事情，也请不要过分夸耀。”
“这位小姐多虑了，我不会鲁莽行事。”水先生说这话时，不自然地眨动着眼睛。
“真心希望如此。另外，请代我替砂先生送上新婚祝福。”从头至尾并未介绍自己身份的少女这样说完后，微笑着行礼。
持刀的少年冲着水先生咧嘴笑了笑，跟在少女身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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