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暴风雨夜的前夜
“这边，动骑士比较好吧。”
本来，下棋时是不应该做出这种指示的。不过，对手是初学者。
初学者信任老师的指点，于是把犹豫不决的手指放在被多次抚摸而呈现微黄的白色的马头上，朝左前跳，吃掉了对手的黑主教。
然而对方挪动城堡，又把她的马吃掉了。不仅如此，马所守护着的白色主教也被区区一个兵给吞灭。再一步，就将军了。
“博士你太过分了！这是诈骗啊！”
“我说了动骑士，但也没想到你会来吃我的主教啊。”博士把白马握在手中，抛掷了一下，“如果不拘泥于吃棋，而是更加注重布局的话，就不至于损伤大半了。”
“博士，我可是初学者……”青艾叹了口气，沮丧地低头把玩博士的黑主教。
“嗯，”博士点点头，“所以你看，我没有留在大学教书。”
无言以对。
“学会了下国际象棋，中国象棋也就不难学会了。”博士看起来挺满意于青艾的学习能力，“不过那时候我和小开都是先学会中国象棋的，因为我们家算是相当血统纯正的中国人吧。母亲还会写草书，摹写王羲之的《兰亭序》，可以做到不用看字帖而形神兼具……我倒是不行，连毛笔都不会握。”
这是青艾第一次听到博士谈起自己的家庭。
“小开刚七岁的时候，就能和附近的老伯对弈一下午。老伯输了之后，只好请她吃冰淇淋和热狗。”青艾记得“开”是冯的名字，冯曾经给过她一张名片——人偶般美丽的少女的全名是冯开。青艾并不知道冯开和博士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记得博士之前否认过二人具有亲缘。
“是吗？真是聪明的孩子呢。”青艾还是衷心地赞叹道。
听到这句话，博士突然沉默了一下。博士的表情产生了一种十分细微的变化。过了一会儿，她又用像是提起不相干的人一样的口吻，说起来：“对了，冯可以教你下棋。她的棋艺无可指摘，牌类也都精通。而且耐性很好，就算觉得对方很笨，也不会急躁。”
“博士你不会是在暗示我很笨吧？”
“没有那个意思。”
“说谎。”青艾嘟起嘴。
博士笑了。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天色漆黑。生命树的叶片与枝丫完全融入了风雨与黑暗中。轰然的枝叶碰撞声令人时不时感到心惊胆战，城市的细碎灯光偶尔从叶片的缝隙中显现。
台风影响下的Sk市，此时正经历着八级风暴的洗礼。
上午天空中还只是浮动着灰色的乌云，午后，全市发出提醒通报，台风即将提前登陆并影响这里。等到青艾的下班时间，狂风已经开始席卷这座锈城。
——今天晚上不如就住下吧。
博士这样邀请。
于是便决定住下了。
二十时三十分。吃完热乎乎的炖菜为主的晚餐，坐在不匹配但是十分柔软的旧沙发上，学习象棋——非常舒适的时光。
“生命树，停止歌唱了呢。”
仔细听着窗外暴风雨的声音，生命树的风啸似乎被掩盖了。
“是的，因为狂风扰乱了枝叶的方向性，在大风天听不到歌唱声。”
青艾又问道：“博士，我从以前就很好奇了，生命树这么巨大，断掉的枝叶落下来，应该会很危险吧？特别是像这样的天气？”
博士把棋盘搁置，拿起装着冲泡奶茶的马克杯，看了她一眼。
“你以为为什么市中心的建筑拆掉了这么多？而且第一主枝底下有网膜，没注意到吗？”
“唔……”
“当然也会有巨大树枝和叶子落下，生命树是长青类春落叶的，在以前，春天还有压死过不小心跑进非安全区玩耍的小孩子。是因为叶片掉落时带着一截树枝的缘故。”
“什么？真的有这种事情？”
“那是生命树刚刚出现没多久，保护网还没有覆盖的时候的事情了。不过现在，如果是这样的大风天的话，也还是会有被风吹断的枝丫掉落到靠近这附近的大楼上。所以朝生命树的一侧，政府规定必须安装强化玻璃。”
“原来如此……”
“然后提到你所担心的事。生命树的内部很安全——相对而言。首先，尽管生命无比巨大，但生命树的叶片也仅仅只有一人大小，加上密度还稍轻于普通的香樟叶，光凭一片树叶要砸死人是不可能的。你不常到第一主枝的游览区玩吧？那里有一个项目就是叶片展览，从地上捡拾落叶，然后进行艺术加工。我记得去年，一个艺术家的镂空雕刻作品拍卖了五千万以上。”
“真是厉害！五千万啊——”如果她有五千万，现在就已经可以在资源正二级的地方买一套豪华公寓了！
博士毫不动摇地继续说：“何况暴风雨来临时，对于像生命树这样成长状况良好、躯干部分密度较高的树木来说，枝丫内部是非常安全的。再者，这棵拟似长青树，在原本的世界中，或许不过是一棵很普通的树罢了，但是在这里，她显得非常高大吧？”
“啊，从来没有考虑过呢……”
“也就说，这里的风暴、大雨，对她来说，都不是多么可怕的威胁。在她那个原本的世界中，一定存在着更具破坏性的灾难。或许只不过是普通的小雨，对我们来说却能够引发洪水……然而那些灾难对她来说，才是正常的生长环境。”
授课时的博士，和平时的博士不太一样。
身体放松，声音也更加低沉柔和。
博士大概如她自己所言，并不是适合当老师的人，但是或许，原本尝试一下也不坏。
如果能够成为大学教授，生活一定会是另一番模样吧。
不过，如果博士成为了大学教授，此时的青艾，或许也就不会存在于此世了。
博士忽然侧颈一动——这动作真是宛如蛇类一般：“听到敲门声了吗？”
仔细一听，在暴风雨和生命树枝叶的拍打声中，更为临近的地方，确实是有几声整齐规律的叩击声响起来。青艾放下手中热气腾腾的饮料，前去开门。
刚打开门，一股巨大的气流就涌进来，同时雨水打在了脸上。
站在门灯底下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为了防雨而撑着伞，穿着腰部剪裁优雅的及膝大衣。女人看到她的时候，有些惊讶，但随即就反应过来，露出了笑容：“您是助手小姐青艾吧？”
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在黑夜的暴风雨中，依旧光彩照人。眼睛像篮宝石，被暖色的门灯照得深邃而透亮。
“您先进来。”
“不，不用了。我很快地和博士说明一下情况就可以了。事出突然，没有预约。”女人说话的语调优雅而娇媚。
“请问您是……”
“千子。”博士不知何时走到玄关口了，因为暴风雨的缘故，周遭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压在鞋柜上的记事簿被暴风翻得沙沙作响，“是惠茗屋出了什么事吗？”
博士走过来，稍站在青艾前一些的位置，看着那个被称作“千子”的女人。
女人点点头。
博士转身走进屋里，从衣架上拿起自己和青艾的外套。
“博士？”
博士把她的外套展开往她身上一披，脚蹬进靴子里的同时，侧身伸直手臂，勾起放在伞桶里的两把雨伞：“走了，小艾。”
※
事出突然，在博士雷厉风行的行动下，被拖入了漆黑的暴风雨中。
好在听说，她们的目的地——惠茗屋，就在底下的第三主枝上，A-302。并非打算迎着暴雨跨越千山万水到另一个区去，真是太好了。
这是青艾第一次乘坐在生命树上建造而起的电梯。
瀑布般汇流而下的雨水滑过玻璃电梯的弧形墙面，城市一览无余地在脚下铺展开去，灯火被水流扭曲模糊。如果是晴朗的天气，一定是格外动人心弦的壮观景色。
在空气干燥温暖的电梯中，像是劫后余生般，三人放松地站立着休息。
博士把手贴在玻璃上，用手指画开雾气，写了一串化学公式——真是没想到会做出水雾涂鸦这种孩子气的举动，而且涂鸦也就罢了，内容居然是字符多到吓人的公式。
女人伸手梳理了一下波浪般微卷的黑色长发。
白皙的手腕露出来，上面戴着一只非常别致的木质手镯。
同时，从她身上传来了迷人的芬芳气味。
青艾忽然回忆起来了——自己曾在前往第四主枝的楼梯上，碰到过这个女人。尽管只是擦肩而过，女人动人的风姿依旧给青艾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次博士在吃的brunch番茄焗饭，大概也是这个叫做千子的女人送过去的吧。如此看来，两人应该熟识已久。
玻璃电梯像是为了充分展现眼前的景色那样，缓缓下沉。
“青艾小姐和白小姐一样，都有着非常漂亮的蓝色眼睛呢。”千子突然说。
她抬起头，看到千子笑着看着自己。
青艾感到有些茫然：“白小姐是……”
“啊，您不知道吗？白蕊小姐是博士之前的助理。从……从去年十一二月份那时候，听说是辞职不干了，是吗博士？”
博士收回点在玻璃壁上的手，点点头。
她没有转过身来，看着玻璃外倾泻而下的雨水
电梯发出与楼层交界处契合的机械声，玻璃门开启，风雨的气味瞬间冲刷走了充盈着香氛暖意的室温。
到达第三主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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