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像是被铅笔填涂过一样,厚重的云层始终压在头顶不曾散去,在午后洒下无数羽毛般的雪花。捧着花束的男人直直地站在铺满了厚厚一层雪的空地里仰望着还在飘雪的灰色天空,仿佛一座雕塑,任凭雪花渐渐在他红色的礼服上堆积起来。
“好了别玩了!要回家了!不然会感冒的!”
街上传来女人的呵斥声,男人终于回过神来,偏了偏头,看见窄窄的小道上,一位中年妇女正拉着不知是她的孙子还是儿子的男孩经过空地前,男孩流着鼻涕,却还是对手里抓着的雪兔恋恋不舍。
两人渐渐走远,在拐角的地方消失了,男人却依旧在原地注视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突然刮来凌冽的寒风,他条件反射地弓下了身子,护住了从刚才开始就抱在手里的花束,等风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拂去花瓣上的雪花,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上也都沾满了雪,他想拍去礼服上的雪花,却因为手里抱着花束无法好好伸展开手臂,于是干脆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男人稍微扶正了头顶的礼帽,缓慢地走出了空地。
这是一个仿佛被时光抛在身后的古典小镇,入眼皆是黄泥砖瓦砌起的平房,人迹稀少到即使是在大街上也见不到多少人,只有偶尔在住宅的窗台上看到屋中壁炉里摇曳着的火光,才能感觉到这并非是一座空城。
然而独自在这样的街道上走着的男人就好像是个将要前往某个晚会或是一场美妙约会的绅士,穿着精致的红色礼服,戴着配套的礼帽和白手套,前行的脚步也和他的穿着一样优雅,与这个清寂的小镇构成了一副极不协调的画面,加上他不知为何还戴着一张极其诡异的笑脸面具,不仅使得他优雅的气场荡然无存,若是别人看见他这幅装扮,肯定会感到无比诧异甚至惊悚,所以如果说他是去参加什么晚会的话,那大概只能是一场化装舞会吧,可没人听说附近有这样的化妆舞会。
然而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们都急匆匆的小跑着,想在雪下大之前回到有着暖炉的家里,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奇怪装束,男人也毫不在意他人目光似的挺起胸膛,用仿佛与雪花飘落相同的速度走在住宅之间的小道上。
经过了住户比较多的住宅区和商店街,看着紧闭的大门和摆在玻璃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男人若有所思,但没有停下脚步,渐渐地,他离开了小镇的中心,在小镇周围游走着。
这里的雪更加厚了,几乎见不到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也越来越冷,他却毫不在意这些变化,笔直的走在厚厚的雪地小道上。
他在寻找着什么——大概任谁都会这么说。
“喂,大叔,你在找什么吗?”果然一声稚嫩的童声在路边响起,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往那个方向看去,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坐在早已废弃的候车亭的长椅上摇晃着双腿,亚麻色的中长发披散在脸的两侧,尽管穿着一件相当厚实的衣服,她的脸和手还是因为被冷风吹袭而呈现出些许冻伤的痕迹。
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但不知为何只有她一个人。
“啊哈哈!大叔才更奇怪啊!这么冷的天还穿礼服,还戴着那么诡异的面具,眼睛都没露出来你能看得见路吗……嗯?”女孩先是大笑,但似乎立刻注意到了什么,继而疑惑地停下了笑声,“大叔你刚刚有说话吗?”
男人摇了摇头,女孩的表情顿时变得明朗起来。
“哦哦!好厉害!可是为什么?!我明明没有听见大叔说话却明白大叔想说什么?好厉害!啊,难道是爸爸提到过的……心灵感应?对,就是这个!大叔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男人只是摆了摆那只空出来的手。
“这样啊……嘛,这种事就放在一边……大叔你到底在干嘛啊?已经很晚了,不回家吗?明明大家都回家了,难不成……迷路了?哈哈好逊哦!”
男人再次挥了挥手。
“唔……果然是奇怪的大叔。”小女孩从塑料椅上跳下,蹦跳着跃过较厚的雪层,来到男人面前,拉着男人的袖角要他低下头来,然后拍掉了男人身上已经积了很多的雪。
“好漂亮的花,通红通红的……在这么冷的天也有不会枯萎的花吗?”
“……”男人直起腰,扶正了刚刚因为拍打而歪掉的礼帽。
“真好啊,是要送给谁吗?还是说要摆在家里?”
女孩羡慕地望着男人手里的花束,抽动鼻子嗅着男人周围淡淡的花香。
“我最喜欢花了,可是这里太冷了,根本看不到很多花。”
男人则默默地朝女孩伸出手,女孩愣了愣,轻声笑了起来,“大叔要送我回家吗?的确呢,已经很晚了,可大叔你应该有重要的事要做吧?比如……约会什么的?”
女孩扯了扯男人的礼服口袋,男人则开玩笑般弹了下女孩的额头,女孩嬉笑着跑开了。
“我家可是很远的哦!还有我才不要牵大叔的手,大叔看起来好可疑的!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
男人无奈地收回了手,跟在蹦跳着前进的女孩后面,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云层依旧布满天空,天还没完全暗下去,而城市中心外的地区理所当然地没有装路灯,女孩却毫无畏惧地在窄窄的道路上独自玩耍。
是因为雪地太过洁白,在黑夜里反而清晰地显示了道路吗?男人想着这样的事,回过神才发现他们两旁的住宅不知何时开始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农田,雪层下面能看到被割断的稻穗根部,那完全不像是城市里能见到的东西,他们有走了这么远吗?
雪越下越大,加上光线的昏暗,十几米开外就已经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了。
女孩突然拐入了两块田野之间极其狭窄的小道,像是走钢丝一样,双手向两边张开当做平衡木,她摇摇晃晃地去往田野的彼端,于是男人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大叔你居然真的跟过来了啊……有必要为了一个陌生的小鬼在这么冷的天走这么远吗?”走出田野,又是不知会通往何处的崎岖山路,女孩望着在她面前毫无疑惑甚至在细心整理花束的男人显得有些惊讶,“一般人不是都会嫌麻烦掉头就走的吗?好歹也要询问两句吧!”
男人抬起头,看着女孩沉默了一会,然后敲了敲自己的面具,女孩看见这个动作一下子大笑了起来。
“哈哈,是啊,因为你是奇怪的大叔嘛。”
笑够了,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一直在前面带路的女孩不知是玩累了还是如何,渐渐放慢了步子,变成和男人并行。
她抬眼试探地瞅着男人戴着面具的脸。
男人瞥了一眼这样的女孩,识趣地放下了一只手,改用一只手抱着花束。
如同小孩子被允许做自己喜欢的事,女孩高高的翘起了嘴角,像是要把男人的手整个手臂抱在怀里一样双手一起抓住了男人的手臂,男人也任她胡闹,过了一会儿女孩果然因为觉得这个姿势难以走路而放开了一只手。
男人便牢牢地把留在他掌心的那只手握紧了。
“大叔穿的这么少,手却还是热的,就像这束花一样,为什么啊?啊,难道是因为戴了手套?”
男人却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这是秘密,女孩撇了撇嘴,也没有再问,扯着男人的手,想男人再走快一些。
不知在两边长满野草的小道上走了多久,一直在持续不断下着的雪居然停了,云层渐渐散去,缺了角的月亮在云端的边缘露了头,洒下淡淡的月光。
这下连女孩都有些惊讶了,她停下脚步,呆呆地抬头望着这一幕:“今天可真是奇怪,遇见了穿着奇怪的大叔,奇怪的大叔陪我走了这么远,现在居然连雪都停了。”
说完,就又拉起了男人的手。
“这是一个经常下雪的城市,天空一直都是灰蒙蒙的。”或许是实在不习惯安静地走路,女孩低声喃喃着,像在讲着什么故事的语气,”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着的人们,每天都渴求地望着天空,双手合十,祈祷着云层间照进阳光。”
男人低下头,对上了女孩预料到男人会低头的得意目光。
“是妈妈写的童话哦!风吹的很大睡不着的时候,妈妈和我就会在被窝里举着煤油灯,读妈妈写的故事,读完一遍,就会想睡了,像是魔法一样。”
“但是这个故事没有结局,爸爸曾经开玩笑地说,人们最后都抛弃了这个城市,在遥远的地方,在每个白天都能沐浴阳光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很喜欢这个结尾,但妈妈却生气了。”
——这太悲伤了。
“妈妈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不喜欢这个地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了。每次想到爸爸说的这个结局,我总是会禁不住想,要是我也能到那样的地方去看看就好了,然后就变得又开心又期待……我喜欢爸爸描绘的阳光和鲜花,我不喜欢下雪,我想去很远的有阳光的地方,种很多花给自己看。”女孩描绘着自己的世界,男人则只是倾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啊,看得到礼拜堂了!”
女孩的惊喜地叫了一声,男人一眼望过去,看见了远处山坡上教堂模样的建筑,在黯淡的月光下描绘出漆黑的轮廓。
漆黑的轮廓?
男人一瞬间愣了愣,因为礼拜堂里见不到一丝光,甚至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他再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团笼罩在教堂外的黑色原来是烧焦的痕迹,没有了彩色玻璃的窗台看上去就像是头骨上那对空洞洞的眼睛,从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样子,深邃得要将注视它们的人吞没一般,除了诡异还是诡异。
“我经常和爸爸妈妈经常一起去的,听神父说着莫名其妙的句子,我不喜欢那个神父,但我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低头祈祷,就好像是在朝流星许愿那样,很开心。”
看起来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又或者她已经知道教堂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现在只是在单纯的在回忆?男人猜测着女孩的想法,却被女孩的又一阵惊叫打断了思路。
“终于到学校了,离我家不远啦!”
他们的右手边,是一座铁门,铁门的那头则是水泥的两层楼建筑,似乎就是女孩所说的学校。
“老实说我也不怎么喜欢学校,地中海老师讲的课总是一点意思都没有,长雀斑的同桌又总是在上课的时候捉弄我,假期结束后还要交好多作业,所以我才不喜欢这里。”
“……”
果然这里,也是一样的。
男人盯着那扇铁门,那与其说是铁门,还不如说那是一堆废铜烂铁,斑驳的锈迹爬满了整个铁门,风化的痕迹随处可见,仿佛只要伸手一碰就会碎裂掉般,完全看不出这扇门原来的样子。
太破旧了。
一切的一切都太破旧了。
烧焦的教堂,风化的学校,道路两边没过成人腹部高的杂草丛……这前面还会有什么?会有答案吗?关于这个地方变成如此的原因,或者关于女孩。
男人选择了无视看到的一切,仿佛如女孩所说,那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色。
走过长满青苔的石桥,越过坍塌的街角,折断从房子里伸出来挡路的树木枝干,两人最终在一大片铺满雪的空地前驻足。
雪下面是被雪层压折的枯草,在雪的缝隙间,能看到许多断裂的砖石,可除此之外,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在空地前沉默了很久,男人询问般低头,女孩却一直看着雪地出神,带着微笑,眼睛里却荡漾着复杂的情感。
啊,原来如此,他想。
“这里,就是我家。”女孩低声说着,“是真的哦?”
男人依旧保持沉默,女孩突然甩开男人的手,踏着雪层小跑到了空地中央,然后在原地转了一圈回过头来:“谢谢啦大叔,如你所见,我已经回家了,你的任务完成啦!已经可以走了哦!”
男人只是望着女孩虚张声势般的笑脸。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被耍了所以很生气啊?哈哈,那也是大叔你自己不好!”
男人一脚踏入空地,但雪层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深,雪层一下就吞没了他的小腿,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近空地中心,来到女孩跟前,把花束小心地放到雪地上后,轻轻把手放在了女孩额头上,宽大的手掌挡住了女孩带着些许畏惧的眼睛。
我很抱歉,他想说。
不知女孩是不是理解了男人想说什么,她慢慢抬起双手,抓住了他放在她头上的那只手,然后缓缓用力往下扯,用他的手盖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所以说大人们才讨厌。”手掌下传来女孩压抑的哭噎,“总是被奇怪的责任感驱使,明明我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
我真的很抱歉,男人再一次在心底重复,张开手把女孩揽在了怀里,紧紧地拥抱了她,却始终止不住女孩的哭泣。
他回头瞥了一眼刚刚走过的雪层,白茫茫的一片里,唯有他一个人的脚印。
啊啊,他想,这就是答案了吧,关于一切,关于女孩。
他再一次,用力地拥抱了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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