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耶拿纳家很在意吗？”我问爱丽莎。
“你知道耶拿纳家是怎么没落的吗？”她反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
“耶拿纳家没落了吗？”
“这次去瓦兰瑞，耶拿纳的家主——就是那个金发小公主的父亲莱门特·耶拿纳，没有一起走。”
“她们说他好像身体很差。”我知道金发小公主是说那个趾高气扬的黛丝缇娜。
“其实耶拿纳家没落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几百年前他们可是莫顿惯例的选帝侯，历史可以追溯到恶食王乔伊时期。后来逐渐被封地周围的各个小贵族钳制住了，不过他们本来还有翻身的机会。”爱丽莎顿了顿，“这在东方可是妇孺皆知的大事——四十多年前，莱门特的父亲瓦林·耶拿纳还健在的时候，有过一股亚横流域的异民族与现在的一户选帝侯卡特家族发生了领地纠纷，当时卡特家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了，两方在雷雨堡附近发生了武装冲突，但是那个时候卡特家族却被打败了，当时那一代的卡特家被杀了很多人。”
“你要知道莫顿的魔导士在瓦兰瑞这个邦联王国里最负盛名，仅次于卡拉索地区和潮腾堡。当时的老国王查尔斯很关注这件事，所以王都很多人怀疑是不是有其他势力在背后支持——”
“复兴的耶拿纳家就遇到了这个无妄之灾。他们家原来是常任的选帝侯，没落之后就一直和新兴的卡特家在争夺这个位置。当然王都就开始着手调查耶拿纳，接着肃反委员会的人在那个叫瓦林的老爷子卧室里找到了异民族的信物。”
“那个老爷子是个很正派的人，那是出了名的，借刀杀人这种事没人敢相信他能做得出来。但证据确凿，耶拿纳家被莫顿城邦除名，瓦林被以反动罪关在了卡拉索瓦兰瑞。”
“所以两家人的关系就这么僵了吗？”
“还没完。瓦林被抓走后，他的三个儿子开始争权，其中一个要求回归莫顿，一个要求并入卡拉索，还有一个更离谱，他要成立一个新的地区色温，还要求加一个选帝侯的名额——色温是耶拿纳家的主要封地。”
“接着另一个势力掺和进来，西南方的勘察韦家。当时卡特和耶拿纳两败俱伤，他们立刻宣布拥立瓦林伯爵的一个懦弱的小儿子当继承人，就是那个金发小公主的爸爸莱门特。加蒙·勘察韦全家都是地地道道的卡拉索人，他们的军队来了北方之后瓦林三个造反的儿子一个被流放到了彼岸地的冰川里，一个被杀了，一个上吊了。”
“黛丝缇娜那么惨吗……”
“莱门特终于舒舒坦坦地当上了伯爵，莫顿城邦也重新接纳了耶拿纳家——因为这一届的选帝侯是加蒙·勘察韦！莱门特一直都只是个他的傀儡。想报仇雪恨的卡特家族一直对耶拿纳怀恨在心，在浸润区造反之前几年，卢修·卡特把自己的二女儿嫁到了沙华家，那个时候老混蛋福特都五十多了，他第一任夫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对，那就是罗格曼的母亲，拿她做筹码用来赢得这个北方势力最大的诸侯的支持，排挤耶拿纳——本来两家在沉船谷归属问题上也曾经打得天翻地覆过。结果勘察韦家察觉了这件事，为了维护自己在北方的影响力他们胁迫卢修·卡特送来了一个他的孙子当人质。整个莫顿地区的烂摊子就这样持续存在了十多年。直到后来卢修·卡特死了，那个做人质的孙子成了瓦兰瑞第一魔剑士，回去收拾了很多对卡特家垂涎的小家族，凭借他的能耐当上了这一届选帝侯。”
“本来一个地区只能有一个选帝侯，但是由于距今二十年的浸润区尤纳·诺拜丁家带全区造反，这一届选帝侯就给了莫顿两个名额——如日中天的勘察韦和王者归来的卡特。结果来看最早那个异民族风波很有可能全是勘察韦家搞的鬼。”
“反正耶拿纳这个古老的家族算是玩完了。三方得罪，等勘察韦家下一届选帝侯一失策，沙华家和卡特家不把他们杀光才怪，卡拉索瓦兰瑞更不可能保护他们。”
我看着马车停到了一栋华丽的旅舍旁，闪耀的各种光芒中一位美少女从华丽的马车里走出来，举止优雅地在一群侍者簇拥中走进了旅馆。
“黛丝缇娜，莱门特的独生女。别看她跟个棒槌小公主一样，我觉得她可能有点野心。”爱丽莎咬咬嘴唇。
棒槌小公主，爱丽莎的形容确实也贴切，“她为什么会来找沙华家的人？”
“这就是问题所在。”爱丽莎把一只手的食指重重地点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上，望着那个少女光鲜的背影，“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大小姐能把她爸关在家里自己去和仇人谈判，这一点已经让我很感兴趣了。怎么说，她也是莫顿有名的‘冰火的黛丝’。”
“好了，故事讲完了。”她站起身端详着马车顶部，“我想从沙华家人查起。”
说完，她明目张胆地跳出了车窗，我吓了一跳，但还好她的动作太过敏捷以至于那些女仆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马车被安置在了很多在此歇息的马车之中，虽然这些看上去就是小贵族的马车装饰还是比较阔绰，但明显我们的这三辆最为显眼。马匹被带到马厩歇息，四名女仆都睡在了第一辆马车上，而塞利斯似乎是和黛丝缇娜一起住进了公寓。
“该死，越有钱越抠门。”我自言自语到，但一想到耶拿纳家的不幸往事，我的抱怨还是暂时咽了下去。
黛丝缇娜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吗？或是为了复兴而活着的呢？
抛开别人，就说我自己——至今我也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活。
为什么我要到南方去呢？
哦，南方有一个该死的公主，一切都是她害的。她让我从某个世界中剥离出，然后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不速之客。
夜里，我从梦中惊醒，好像做了噩梦，但是记不清了，总之当我审视这个狭隘空间里的黑暗时我只觉得很庆幸自己还活着，继而感到一种弥漫着的悲伤，居然像个婴儿一样轻轻啜泣了几声。
窗外映进来惨淡的光芒，那些照明魔术似乎要到白天才会灭掉。夜晚，整个凯勒斯特都如同童话的王国一样闪烁着梦幻的光辉。
我拿出爱丽莎给我的那个沾满血红的纸条咒纹，放在手心把玩，今夜是多么凉爽而安全啊，我还能省的出时间来细细地思考人生。
脸上的伤口有些痒，虽然下午在车上的时候爱丽莎已经帮我恢复过，至少已经痊愈了，但还是有些不自然，我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估计到卡拉索瓦兰瑞之前是没办法做到的。
空气中传来些轻微的马粪味和隔壁马车里的鼾声，我手拿着咒纹托在窗沿上，再次陷入了梦境……
这一次自然醒时，天刚微微亮，城市里的灯火辉煌已经熄灭，人人都已经起床打理事务，车夫们则在准备草料和烧火做饭准备出发了。
“佩特！”是好像是塔拉那个瘦女仆的喊声，“有工作交给你！”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事不宜迟立刻下车听候调遣，顺手扯下一块布包住我的剑，背在背后。
“小姐上午要在这里购物，请你帮她搬东西。”塔拉站在我面前，她虽然这么说，但迟疑地看了看我瘦小的身形，我感觉我似乎比那个黛丝缇娜更娇小，“做得到吗？”
“啊……没问题。”我有些逞能，我不想被区区一个女仆看不起。
但是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们明明在赶路，还要在这种城市逗留呢？我想不通，待会儿去问吉尔好了。
“办理到卡拉索的入境许可还要半天时间，毕竟是特殊时期。”吉尔一边打理着我破碎的黑色袍子，一边叮嘱道，“而且凯勒斯特可以买到很多好东西，比如一些红角香皂、轻纱衣什么的，这在卡拉索瓦兰瑞很难买得到。”
“或者很贵。”吉尔抬起头来，语气中有些底气不足的骄傲，“虽然我们耶拿纳家是个强大的家族，但也不能太张扬。”
她不知道我早就从爱丽莎口中把耶拿纳家的老底摸得清清楚楚了，一蹶不振的耶拿纳家很难承担得起这些貌似巨大的开支，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是搭救我的一家人，我怎么也该满足一下人家最后的虚荣心。
“如果待会儿我看小姐喜欢你，我就劝她给你也置办一身。”
我看看我身上那衣角已经撕碎了的旧黑斗篷，神色有些难堪，因为这一件衣服并不是我的。
更因为我知道黛丝缇娜的阔绰，全是装出来的。
“吉尔，准备好了吗？”依然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矜持并高傲的女声。
“准备好了，小姐。”
黛丝缇娜还是居高临下地看我一眼，然后别开了视线。
同行的有我、吉尔、另一个叫维拉的女仆和我们今天的女主角——黛丝缇娜·耶拿纳，而玛莉特、塔拉和塞利斯则一起去办理入境章程。塞利斯似乎对黛丝缇娜的外出很不安，几次请求还是由自己和她一起去，但黛丝缇娜还是毅然决然地派她去办事。
“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黛丝缇娜朝塞利斯大声抱怨着，怎么看都是一对平常的母女。
“黛丝缇娜小姐要是出了半点事我就要你好看。”随之而来的是塞利斯对我如是威胁到。
今天的黛丝缇娜穿着一身青紫色的中款连衣裙，搭配着那松散披肩的耀眼金发使她看上去如妖精一般，这吸引了周围无数男人的目光和那些挑着水桶的布衣少女的嫉妒。这个要独当一面的大小姐在凯勒斯特复杂的大街小巷里随性地乱走，让我们这些跟班苦不堪言；她买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山一样，而我则不得不承担其中很大一部分。
“这个怎么样？”一家似乎是为贵族大人们而开的高级服装铺里，黛丝缇娜举着一件深蓝色的洛丽塔裙贴在身上询问两个女仆的意见，她似乎很中意这件衣服。
“很不错。”
“非常漂亮。”
“我的神啊，您就像卡拉索的圣女一样美!”那位大腹便便的老板夸她夸得天花乱坠，“我敢发誓，整个北境没人比您更适合这件衣服了!”
“是吗？”她动心了，站在试衣镜前转来转去，颦蹙的眉目似乎是在不断地思考如何从各个角度看上去都能做到完美无缺，她进了试衣间。
“怎么样？”黛丝缇娜似乎有点不自信，她像有点胆怯一样试探地询问大家的意见，然后得到的是三人以及一群店员的一致好评。
黛丝缇娜这件衣服是要买定了，这时吉尔突然悄悄对黛丝缇娜说了些什么，只见她的眼光往我这边看了过来。
啊，那个多管闲事的吉尔肯定说了帮我买衣服的事了。
吉尔朝我招招手，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还是放下了手中堆积如山的盒子，背着剑在一片诧异的眼光中走了过去。
“这孩子真可爱。”我听到有店员小声议论。
“看在吉尔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买一身衣服。”黛丝缇娜挺起她的胸脯，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感觉她完全不懂怎么照顾别人的感受。
“我……我就算了吧。”我不假思索地说，“还有我觉得那边那个百褶裙可能更适合你。”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我。
黛丝缇娜的笑容凝固了，她用一种轻蔑中夹着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定要说哪里错了，不过只是否认了她自以为很完美的一件衣服而已。
“哦？是嘛？”她拨了拨头发，直接从我面前走开了，“就要这一件，维拉，快付钱。”
“哈哈，这种上等款式可不多见啦！小姐好眼光!”老板像喝了甜酒一样快活。店里的气氛突然又恢复了上一秒的融洽，除了我还为刚才与黛丝缇娜突兀的对峙傻站着。
“小子，你怎么说话的!”吉尔走过来小声骂我，“我刚才对小姐说的是你无论如何恳求我们给你换一身衣服，因为小姐就爱听这种话。”
“你说的那件百褶裙，是我们卖了马车和全身家当才买得起的王室玩意儿。”她抱怨着。
“啊……对不起。”我有点想以死谢罪的冲动。
接下来黛丝缇娜没什么心思逛街了，对于这样一个大小姐来说丢脸大概比剜肉还痛苦。我默默地跟在三人后面，就这样到了正午。
“我今天还要去拜尔的宅子，塞利斯会直接过去。”黛丝缇娜吩咐着吉尔和维拉，“午餐你们自己在外面解决。”
这位大小姐逛街真是一点都不会累，我们三人带着所有买来的东西一路又回到起点，我才想到如果这些东西放在我睡的那辆马车里，恐怕爱丽莎藏身的那一块地方都会被占满。
“为什么拜尔不给我们安排下榻？”我目送黛丝缇娜在仆人的引导下走进了那个宫殿一样的府邸，对吉尔问道。
“可能你不知道，沙华家和耶拿纳家可是敌对关系。”
其实我知道，但我还是听着。
“我们这次来算是秘密访问，因为沙华家的福特公爵去了南方，拜尔·沙华和他的弟弟罗格曼·沙华已经在打他们将死的福特老爹的主意了。他们可不是亲兄弟，而是同父异母。拜尔的母亲只是恶妃港一个富豪的女儿，而罗格曼的母亲可是卡特家族的人，也就是现在那个帅气的帕兰蒂·卡特的姨妈，听说她从小就教唆罗格曼以后长大了继承福特的爵位。我们耶拿纳家和卡特家因为一些原因关系不好，所以现在罗格曼自然站在我们对面，他这段时间去了皇后岭，正是小姐和拜尔谈判的时机……”
“吉尔，你在说什么？”那声音的主人是塞利斯。
“对不起!对不起!”吉尔连声道歉，塞利斯还是以冷峻的目光审视着她，两位女仆站在她旁边。
我不知道她从哪窜出来的，也许她一直就在马车这里等着我们？
“塞利斯女士，有什么事吗？”我试探着问。
“不，没事。我只是刚办完入境章程回来。”
“抱歉，这些事我不会到处说的。”
“你当然不能到处说，言语就像风。”
我明白她的意思。
“你们快搬东西上车，玛丽特和塔拉也是。”
“明白。”
“佩特，你过来。”她走过我的身边，“我们来谈谈。”
“谈什么?”我还在回忆我让黛丝缇娜难堪的场景。
“谈谈你养的小猫咪。”她轻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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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扬·勒不梅特尔已知的情报:
*堪察韦家族
现任选帝候之一，莫顿西南最大的一股势力。家主为费米·堪察韦，主要封地为狂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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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角香皂
奢侈品。由红角树汁液制成，北方多产，因季节缘故而稀少，卡拉索瓦兰瑞对其交易要征收大量的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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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贵的百褶裙
原材料是仙妮特群岛稀有的麻棉，大部分只对瓦兰瑞皇室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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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家族
现任选帝侯之一，莫顿东北方崛起的一股势力。家主为帕兰蒂·卡特，主要封地为海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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