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凯勒斯特城已经大半个月了。
塞利斯说它似乎是去往卡拉索瓦兰瑞最快捷的水路,北方人称她柏尔河,而加别塔人则称她为黑城河。
这条亚横河的支流水流较为湍急,沿岸有着接连成片的市镇,有几天连着航线数十公里都看不到郊区,若是在晴朗的日子里登上瞭望台,迎着空中日益变冷的河风,可以看到无数修建在远处高地上的华丽城堡和庄园。可见比起我冒死逃出的皇后岭地区,这个国度的主人们——受着神明祝福的卡拉索人生活是有多么优越。
拜尔手下的士兵没有继续从水路追击我们,因为与耶拿纳家族密谋的事情一旦传到他老爸福特耳朵里,估计对他也很不利,因此追捕黛丝缇娜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我不希望和黛丝缇娜冷战多久,但是每天早上她从楼上下来,经过我的门口时,躺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动弹的我似乎都能听到外面那带着讥讽意味的轻盈脚步。
我身无分文,每天只有正午和晚上能挤在充满汗臭和喧闹的餐厅客舱里,吃到随船票附赠的、带着腥味的肉干,这似乎是那些加别塔人永远吃不腻的美食。虽然四位女仆吉尔、塔拉、玛丽特和维拉吃的也不怎么样,仅仅每餐能比我们多一些水果。
而黛丝缇娜就完全不同了,她和塞利斯每天早上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头等舱里,有一杯牛奶、两块面包和樱桃作为早餐,与一位叫多衮的船长谈笑风生;午餐有肉冻、炸鱼和糕点伺候,下午茶的糕点似乎特别多,还有一位仆人时刻给她们添茶,晚餐则是葡萄酒和七成熟的牛扒,这些都是那些睡头等舱的贵族们的生活方式。
多衮船长是位豪爽的男子,只有他是恶妃港人,这艘船原来是那些想南行的加别塔人筹钱从北方雇来的。这位船长对瓦林·耶拿纳老伯爵的事情极为愤慨,他每每在朝霞中迎来沉鱼落雁的黛丝缇娜后,都会大声用他特有的北方口音痛斥堪察韦家族的人都是些豺狼、是瓦兰瑞王国的败类,费米·堪察韦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听到他的话,黛丝缇娜总是微微地笑,点头附和,然后多衮又会恢复他往日的笑脸,与她谈谈今天的天气和船上的食物是否和她的胃口,然后总爱时不时半跪在她面前,向她表示对她的爷爷的无上尊敬。
塞利斯有时晚上会来跟我说话,无意间提起了这些事,她似乎为她主子半个月以前的言语深感抱歉,加之我和爱丽莎怎么说也是在她们不知不觉救了她们一行人的性命,这个面容虽然已经出现老相可貌似还怀着年轻人的忠肝义胆的女人总会不让我的处境太难堪。我也没有任何要和她们怄气到底的意思。
“那个和你一起的女孩子呢?叫德琳是吧?”今天穿着依然是一袭成熟的黑衣衫的塞利斯找到了在舱外透气的我。
“我们本来就不认识,我也不用管太多她的事。”
“那天楼顶上的那个红色的……”塞利斯吞了吞口水,“那个红色的怪物是她吗?我感觉那团红色和她的斗篷好像是一样的颜色。”
“估计是吧。”我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用心声询问爱丽莎,但她那边也没有回应,估计是又在忙什么。
“黛丝缇娜到底是为什么会那样说话呢?”我立刻转移了话题,趴在走廊里的栏杆上,望着岸边汹涌的波涛以及在波涛中灯火通明的两岸房舍,说话完全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小姐从小性格就很高傲,有些看不起人……不过都是我的错。”今晚岸上似乎尤其热闹,塞利斯也随着我的视线看去,她两只手抱着自己的上臂,她身上的薄纱衣服经不住入夜河风的吹刮,“她从小就很有奥法魔术的天赋,我用耶拿纳家的历史教育她——一千多年前,恶食王乔伊时代的三大英雄之一,也就是我们伟大的耶拿纳家族的第一代家主伊冷·耶拿纳,在色温镇单枪匹马防御住数千狮虎人的追击,为刚战败的乔伊王组织援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后来乔伊和他的部队抵达色温时,只看到满山遍野的异民族的尸体和血海中屹立不倒的伊冷,可惜这位英雄已经力竭而亡了。乔伊为了纪念这位勇士,用他的骨骸和刀剑筑成一个双耳酒杯,然后用它饮下了掺有伊冷的血的酒。”
“希望她能够像她的祖先一样,秉持毅力和为追求而牺牲的觉悟。”
“哈……觉悟到是没看出来,嗤嗤逼人的态度倒是有。”我情不自禁讽刺了她一句,不过突然有些后悔。
“但是小姐确实是为了一个目标在奋斗的,”塞利斯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瓦林伯爵的名誉还没有清白,明明是那么伟大的一个人,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查尔斯国王都称他是伊冷在世……”
那么密谋这种事情也是很值得让人称赞的吗?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小姐此次出行,一定是要以瓦林伯爵之孙的名义,用比武大赛的胜利重新赢得耶拿纳家的荣耀。”塞利斯的话变得慷慨激昂。
“做不做得到还是个问题。”我无意质疑她们的行为,在我原来的世界,也有许多人喜欢用一样名誉来换得另一样毫不相干的事情上的名誉,这种可笑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往往非常有效,比如说我原来也曾耳闻过两位天文学家在一个问题上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选择持剑格斗来决定谁的学说正确的荒唐事,这种事情在人类史上比比皆是。
如果黛丝缇娜也是因此而来,就算可以战胜来自这个世界各个地方的狠角色,估计她那老死狱中的瓦林伯爵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只是一个串通异民族借刀杀人的卖国贼而已。
“我看你们的黛丝缇娜小姐不是恢复名誉,而是恢复势力才来的——”
我话还没说完,船头就响起了大钟声。
“今天好像有酒会。”塞利斯若有所思。
“那还不去?”我已经好久没喝过酒了,有些饥渴地舔舔嘴唇。
“你还不是成年人,在卡拉索地区应该不被允许……”
“谁管那么多啊。”我立刻跑向船头。
爱热闹的加别塔人全都聚到了一起。无论是住在头等舱的贵族,还是睡在甲板上的流浪汉,今夜都走出来,在灯光迷乱的船头大厅挤在一起喝酒,多衮船长拿出了不少庶民和贵族都适合吃的食物,满满地摆了十多个圆桌,不仅桌子上坐满了人,站着的、席地而坐的也不在少数,毕竟是狂欢会,那些衣着体面的贵族人士也完全不在意他们的形象了,和家人、平民一起欢饮胡闹着,整艘船都沉浸在欢乐的喧嚣之中,那边还有一个用扇子表演喷泉的蓝色头发的傻子。我观察到,似乎很多人都是忍饥挨饿等待着今天的到来。
“欢盛节这么好的吗?”我盯着面前的一大团白面包,胃在咕咕地叫着。
“毕竟是瓦兰瑞全国上下庆祝丰收的节日,你不知道的吗?。”塞利斯离开了我,“我要去接小姐了,你们还是离远好,她对你那几次连续的无礼举动还没有消除意见。”
不用她说,我也会离棒槌小公主远点的。
“爱丽莎,你知道吗?今天可是欢盛节哦!”我幸灾乐祸地说道。
“是吗?那你们还真是热闹呢。”耳畔传来爱丽莎冷冷的声音,“祝你和黛丝缇娜新婚快乐呢。”
这个该死的窃听咒纹连心声都能窃听的吗?
“你现在在哪?”
“我搭着一伙盗贼的马车呢。”爱丽莎心不在焉,“杀出凯勒斯特大门走路上真是个明智的选择。昨天他们绑架了我,说要把我卖到瓦兰瑞的地下街去,给那些丧心病狂的贵族子弟当玩具,我想着能顺路搭个顺风车再好不过了。”
“留几个活口吧。”
“你想多了,我被绑着呢。”她叹了口气,“反正你会来救我的对吧。”
和人用心声对话真的贼难受,一点隐私都没有的感觉。
“还是有隐私的哦。这个玩意儿只能听到你想说的话,听不到你真正的想法的。不过我还是劝你打消到地下街来买我的想法,要不然我会好好用喵喵拳招待你的。”
可恶。
我停止了和她的对话,开始认真地吃起东西。
哇!这个黑啤酒怎么这么好喝!面包也是不一般的香!我用手撕下一大块表面考的酥软金黄的面包,里面顿时腾出一股香甜的蒸汽,就着黑啤,一口就是一大杯,接着再撕下一条裹了蜜饯的熏牛肉放到口中大嚼,这味道简直是天国。
这些加别塔人不拘小节,我看到我对面一位绝对没有成年的男孩子在被一位美少女灌酒,一个臃肿的妇人的几个估计不到十岁的孩子也喝得醉醺醺的。
“凡雅!你又偷跑!”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声在房间的另一段响起,压过了大厅里嘈杂的笑骂。
“都说了克罗是我们共有的东西!”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一头卷发的可爱少女,她摇动着身上那些繁琐的可爱装饰,带着哭腔朝我同桌的那个男孩子跑去,他正被灌得说不出话来,“我只是回去加了一件衣服,你们就又……”
“不是的,卡洛,这是不可抗力啊……”顺着男孩的惨叫,我注意到那位灌他酒的少女的胸已经完全压在了他胸前。
“啊啦,卡洛拉小姐,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那位美少女留着一头黑色长发,身材高挑,穿着更为保守,但是她的行为和魅惑的口气完全不像个检点的人,反而更像个肉食系女子,“我们的良宵才刚刚开始……”
“凡雅,你也别说这种引起误会的话了……”名叫克罗的男孩子苦笑着说道。
“快!放!开!”卡洛拉冲到了两人面前,要强行把两人分开,但却似乎撞到了墙壁上一样弹开了。
这个把戏我见多了,我仍然冷眼旁观着。
“好啊,凡雅,终于到了决斗的时刻了呢。”卡洛拉在围观的众人面前摆开了架势,只见她闭上了眼睛,而我身边的盘子刀叉都颤巍巍地浮了起来。
然后一个装着色拉油的盘子就扣到了我头上。
“啊!”我叫了一声,油弄到眼睛里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睁不开眼,只顾用手去弄掉脸上的油,卡洛拉正一个劲地向我道歉,“对不起!我这个魔术还没练好!”
周围传来许多人的哄笑,我强忍羞耻感擦着头上的油。
“没事吧朋友?”一个关切的男声靠近过来,好像是克罗,他也来帮我擦掉头上的油“卡洛总是冒冒失失的……”
“你又犯什么傻了?”这次是黛丝缇娜的声音。
该死,又让这个女人看到我的蠢样了。
“你还想当个油腻点的骑士吗?”她耻笑我。
我正遏制不住怒火,想立刻和她撕破脸,但她立刻转而又对那三个人说话了。
“他可是本小姐黛丝缇娜·耶拿纳的人,就说他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也轮不到你们来取笑他。”她这么一说,我居然变得感激起来。
“哈?耶拿纳?莫顿的弃子也这么张扬?”说话的是叫凡雅的黑长直少女,“这位是克罗爵士,加别塔著名的……”
黛丝缇娜要发作了,我只能通过余光观察,这位小姐好像触了她的逆鳞了。
“凡雅!”克罗大吼一声,正欲和黛丝缇娜对质的凡雅不甘心地望了他一眼,就闭上了嘴巴。
“我们不是出来打架的。”
“不好意思,”克罗擦掉了我脸上的最后一点油渍,“我是克罗·坦德,坦德家族烧霞领的继承人,刚才无意把油扣在您身上的是我的表妹卡洛拉·辛德森,这位是我从小的玩伴凡雅·林奇。”
凡雅为自己被称为玩伴而有些不高兴地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长鬓发。
“啊……没关系……”虽然极为丢脸,但在那个少年诚恳的道歉和友善的语气里我根本没有办法发作。
黛丝缇娜离开了,我远远地看她一眼,她同样也看了过来,我们目光交接,既而不屑地转开。
“那个……能原谅我们吗?”克罗明明是个爵士,却居然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我原谅,在黛丝缇娜的历练后我感到无比的受宠若惊。
“当然……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凡雅和卡洛拉又吵了起来,然后一个抱住一根克罗的手臂,他在中间被架着对我苦笑。
“你要知道我从小就是这么不幸。”
“是吗?”我回答。
活该。看着面前这场恋爱闹剧,我喝了一口夹着色拉油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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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扬·勒不梅特尔已知的情报:
*三位英雄:
分别是乔伊的侍从琨翰·斯派特、巍岭城的洛盖伊·诺拜丁和伊冷·耶拿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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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德家族:
加别塔以东的一个贵族,封地是烧霞领,与林奇家族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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