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这么热闹啊？能让我也参一脚吗？”
杜灵急忙回头——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卡尔。
其他四个人都赶紧低下头，不敢吱声。前天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们因为一时冲动，没给卡尔面子，所以现在多少有些害怕。
可是杜灵和卡尔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所以没觉得有必要担心。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纳闷卡尔想要干什么。
“行啊。”
杜灵大度地回答，一边又向女招待挥了挥手，想让她多拿一杯麦酒过来。
然而，卡尔却一把抓住了杜灵举起的手，阻止了他。
“不用了，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一边说着，卡尔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杜灵从凳子上拖了起来。杜灵大吃一惊，急忙扶住桌面才没有摔倒。
“……好啊，我们到外面去谈吧。”
虽然不知道卡尔要说什么，但是杜灵本能地知道不能在酒馆里说。
看卡尔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恐怕一会儿谈话的过程不会太和平。这些码头工人都很尊敬卡尔，要是在这里跟他引发骚动，恐怕刚才的交涉成果都要付诸东流——杜灵就算冒着挨顿打的危险，也绝对不肯看着事情变成那样。
见杜灵很配合，卡尔也放开了手，率先朝酒馆外走去。杜灵则一边揉着被捏痛的手腕，一边紧紧跟在后面。两人一路走来吸引了一些人的视线，不过没人过来搭话，他们很顺利地穿过了大堂。
费伦的街道很宽阔，但是非常粗糙，只是勉强整平的土路，更不可能有街灯。酒馆外的路上一片漆黑，只有从酒馆里漏出的灯光能够提供一点微弱的照明。所以，两人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并没有走太远。
“刚才主管跟我说了，码头要试用你们魔法店的什么魔道具，叫我配合你。”
没想到，卡尔开门见山地就说出了背景，这让杜灵不由颇为感激。
“是吗？”杜灵高兴地说，“那要请你多多指教了。对了，明天你也一起来吧，早上就在码头汇合……”
然而，不等杜灵说完，卡尔却伸手阻止了他。
“等一下，我可没说要帮你。”
“嗯？”
杜灵歪过头，疑惑地看向卡尔。
“可是，你不是说主管叫你配合我吗？”
“对，主管是这么说的。”卡尔冷冷地回答，“可我暂时还没答应。”
“喔……”
杜灵不禁暗暗咋舌。居然还能拒绝主管的命令，真不愧是卡尔。
“既然这样，你找我出来是要说什么呢？”杜灵直白地问道。
“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卡尔的回答也很直接。
杜灵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仿佛逃避现实似的抬头看向了晴朗的夜空。他本来是没打算和卡尔交涉的。虽然卡尔人不错也很聪明，极有可能认同杜灵的主张，可是……正因为他太聪明，所以太难控制，变数太多，风险太大。而且，一旦卡尔拒绝，以他在码头工人中间的影响力，和其他工人的交涉就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了。正因为如此，杜灵才放弃了这条路。
可惜造化弄人，最后他还是不得不走到了这条路上。
“我想要提高费伦码头的效率。”
没有什么“想要做生意”或者“想要减轻主管的负担”之类的借口，杜灵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提高码头的效率？”
卡尔咂摸着杜灵的遣词用句，似乎没有马上理解他的意思。
杜灵也不等他，直接开始了解说：“你也知道费伦码头现在的情况吧？平时没什么船还无所谓，但只要像最近一样突然来很多大船，码头根本负荷不了……不对，其实码头完全可以承受更大的吞吐量，只是因为实行的规矩不合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是想说主管点货……”
“不只是那个。”杜灵斩钉截铁地说道，“码头工人也是问题。因为搬多少货都拿一样的钱，所以没人努力提高效率，甚至还会磨洋工和偷懒。”
“……”
被杜灵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卡尔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也知道有这种情况。”卡尔叹了口气，“可是有些人也没办法，就算他们拼命搬，最多搬完一条大船也就差不多没力气了，后来的船也不会再雇他们。为了能再多赚点钱，他们只能尽可能省着点力气，好多搬一两条船……”
“就是因为你这么想，才会发生前天那种事情。”杜灵毫不客气地指摘道。
卡尔一愣，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所以你打算站在那四个人一边，从其他搬运工那里掏钱出来，是吗？”
“……”
不等杜灵回答，卡尔已经用激动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你那是没看到普通搬运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们除了卖力气没其他的本事，每天拼死拼活才只能勉强糊口，你忍心还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出来吗？”
“唉……”
迎着卡尔那刀刃一样刺人的目光，杜灵却叹了口气。
“把你的这番话和刚才那四个人说一遍吧。”杜灵冷冷地说道。
卡尔一惊，登时语塞。
“你其实也明白的吧？那些你口中的可怜的搬运工，他们多赚的钱是哪儿来的？是从商船那里来的吗？不是，商船有多少货才会给多少钱！他们多赚的钱，就是从哪些努力工作的工人口袋里面掏出来的……不对，应该说是偷出来的才对。那些工人努力工作却拿不到应得的报酬，想要凭自己的本事多赚点钱，却因为要照顾你口中那些可怜人而没法办到……你要是真的那么理直气壮，就去把你的这番道理讲给那些人听听！”
“可是……”卡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你说该怎么办？不管他们吗，让他们饿死吗？我有什么办法，船只有那么多，钱也只有那么多啊！”
不料，杜灵却笑了起来。
“船不一定只能有这么多。”
“啊？”卡尔皱起了眉头，“你要是想说最近的事情，那只是因为花神节，等这一阵子过了……”
“所以才必须在花神节结束之前想办法啊！”
杜灵粗暴地打断了卡尔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酒馆门口，确认有没有人听到他们刚才的争吵。发现没人之后，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以为池子里的水只能有这么多，所以为了让所有人都不至于渴死，你只能搞平衡。可是只要你这么做，工人之间的矛盾你就永远解决不了。因为就算你高风亮节，愿意牺牲自己的收入，其他人愿不愿意拿自己的钱去帮助弱者呢？前天那场架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吧。”
“……”
见卡尔没有回答，杜灵就继续说了下去：“池子里的水不够，你就没想过挖一条沟，从河里引一些水进来吗？”
“‘引水’？”卡尔不以为然地顶了回来，“你是想说，让来费伦的船变多？这怎么做得到，难道要我们去说服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吗？”
杜灵又叹了口气，反问道：“你没想过为什么来费伦的船很少吗？”
“那……”卡尔张口结舌，过了好久才说出了一句狡辩的话，“我怎么会知道，那要问那些做生意的啊。”
“不用问了，我来告诉你吧。”杜灵冷冷地说道，“费伦本来是有优势的。从这里到约露的路程，只有从黑达到约露的路程的一半。水路运输的成本比陆路要少得多，所以有很多商人其实是想要在费伦卸货的。”
“可是……一直都没那么多啊。”
“就是因为码头的效率太差了。”杜灵断言道，“对商人来说，运输成本只是一方面，时间也非常重要。就算来费伦码头，也很可能要等很久才能卸货，所以他们才不来的。”
“啊……”
卡尔眼珠一转，终于明白了杜灵想要说的话。
“你是想说……只要能提高码头的效率，来费伦的船就会变多？”
“虽然我不能未卜先知，但这种可能性很高。不过，最好能赶在花神节结束之前，这样宣传效果会更好。”
“喔……”
卡尔点点头。确实，只要来费伦的船变多，码头工人们的工作机会也能跟着多起来，整体上就能赚到更多的钱……
“不对，还是有问题啊。”卡尔突然叫了起来，“就算来的船变多，你现在要按货的数量计算报酬，那些不太壮的搬运工不还是没办法赚更多的钱吗？”
（呃，这些家伙怎么都这么精啊？）
杜灵忍不住翻翻白眼，可也不能不回答。
“那没办法，码头又不是慈善机构。有本事多干活的人就能多赚钱，干不了活的人至少不能妨碍别人赚钱。”杜灵残酷地说道，“不过在定酬劳标准的时候，我稍微定得比以前更高，他们应该还是能有个像样的收入的……如果还是不行，我只能说他们不适合干这一行。”
“这……”
卡尔抿紧了嘴唇，似乎仍然心有不忍，不过他没有再激烈地反对杜灵的意见。
“唉……”杜灵又叹了口气，对这个老大哥的优柔寡断感到很没辙，“我的这套解决方案，就算没办法让他们的收入增加，但至少让他们更安全了吧。”
“什么意思？”
“你想啊，只要按干活多少来算报酬，前天那样的事情就不可能再发生了，工人之间的矛盾也能缓和一些。用以前那套做法的时候，要是我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工人，老是被拖后腿，说不定哪天我就会产生一种想法：‘要是那些家伙永远也来不了码头就好了。’”
“啊！”
卡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别那么看着我。”杜灵没好气地说道，“我又没说我想那么干，只是说一种可能性。只有所有人都得利的系统才能长期维持，一部分人总是吃亏的话，矛盾爆发是迟早的事情——花神节不过只是根导火索而已。”
说完这番话，杜灵就闭上了嘴。他能说的已经说完，接下来就只等卡尔得出结论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极其漫长，杜灵简直能听到一块看不见的钟表在耳边滴答作响。而且，杜灵还始终提心吊胆，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没过一会儿，他的掌心就已经湿透了。
“……好吧，我跟着你干。”
在盯着杜灵看了好半天之后，卡尔终于缴械投降了——虽然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在杜灵的“威逼利诱”之下。
杜灵长长地吐了口气，感觉自己寿命都短了好长一截。
不过这样就能暂时安心了。码头的最高权力拥有者主管，以及暗地里的秩序维持者卡尔，这两个人现在都站到了杜灵一边。
接下来，就只剩下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了……虽然能不能成功，得需要一点运气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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