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放榜，子双如同所有人预料的那样，考上了所不错的大学。
晚上大家聚会，所有儿时玩伴全都到齐，只是女伴多带了男友，还有我也坐在一旁。这次酒席，恐怕也就是最后一场。
从太阳正大，喝到寒婵正圆，大家都在回忆过往，把珍藏的儿时所有欢乐，全都拿出来把酒酣畅。男友虽然不懂，但也被气氛带动，笑得左摇右晃。
大家也都知道离别就在眼前，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就像雨瑶说的那样，这不是谁的选择，只是聚散有命，作为凡人的我们，只能但愿多年以后，相见还能说声：“别来无恙。”
大家搂在一起唱起那时的歌谣：
谁知我可错过多少时光，现在的我的，我的家乡，已经没有一个故人模样。虽然只有古老记忆，继续泛黄，可是思念还是，还是止不住地想。
月光下的那条小巷，穿插在十字路旁，还是记忆中的三人儿时跑过的形状。隔壁绿藤萝爬满，的姑娘家的花墙，我可否再跟你要一张，一张旧时的相片，好独自在深夜惆怅？
小的时候说的谎话如今也已渐渐淡忘，我们是否也曾欺骗自己，骗你说这时间还会很长？可是漫长的只有我们不懂事的成长，直到长大那天才会发现，失去的昨天回家的路已经很长很长。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下的大雪，我们喝着烈酒纪念也曾有过兄弟一场？然后北风吹着雪花，冰冻记忆中的脸庞，把我吹出家乡，从此我们就是过客模样。
再过十年，十年之后，如果明天还能靠在你的肩膀，你还会否想起今天我唱起的歌谣，还有昨天越来越远的时光？
可是我们就像月和太阳，你有你的家庭，我也有我的梦乡。如果只有酒精才能让日月同时焕发光芒，那我问你还肯不肯，与我再醉这最后一场？
那天所有人都喝懵了，还得我来把他们一一送回家。
直到那天，姐弟才终于和好如初，又睡到了一起。夏天的雨夜很凉爽，惊雷一响又一响地为新生活拉开篇章。姐弟俩抱在一起，就算与众人分开，也以为血肉可以永不分离。
半年后的冬天，这个新年，就只剩下姐弟二人。
二浩大学毕业就留在了那座城市，姑姑也被接到了南方；女伴出国留学，和男友谈起了异国之恋；张随着父母搬家走远，贾也为了学业而远赴他乡。
生活的四分五裂永远都在所难免，但是不管走多远的路，人也知道得有个归宿。而家，就是所有人最终的方向。
“姐，我们把房子卖了，你和我一起去大学吧。”
雨瑶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能把家卖了呢？”
子双说：“只是个房子而已，你一个人守着它，多孤独啊。你和我一起走，等我挣钱了，就买个更好的。”
雨瑶还是摇头：“这就是家。你早晚都会回来的，所以我就在这等你。”
我低头吃着饺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
这一次离开，总觉得有点不欢而散，两个人都没有多说话，相互看了一眼，就上车了。
我拍着子双肩膀，问：“你在困扰什么呢？”
子双说：“我在想，我的家在哪。”
我不解地笑了：“不是就在这吗？”
他说：“那我为什么还要走？”
我不语。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又是半年。
“我回来了！”子双扑过去拥抱来接自己的姐姐。
雨瑶还是那么安静贤惠，笑得温柔慈祥。
子双拉着姐姐一边向家里走，一边天南海北地说着话，忽然觉得握着姐姐的手有些异样，向下斜了斜眼，看到雨瑶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不大的指环。
刚才的热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不言不语地一起走回家。
雨瑶烧得一手好菜，只有两个人，却做得非常丰盛。
子双心事重重，只顾埋头吃饭。雨瑶反倒话多了起来，嘘寒问暖，给子双加饭夹菜。
终于，雨瑶放下饭碗，叹了口气，说道：“子双，我要结婚了。”
子双埋头拿着的碗不动了。时间像当年一样凝结了好久，子双才“哐当”一声把碗砸在桌上，冷冷地问：“为什么？”
雨瑶苦笑一声：“你也上大学了，不用我再照顾你的生活，而我也有点想......想要嫁人了。”
子双按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问：“不结婚，就不可以吗？”
雨瑶别过头：“他待我很好，是个可以过一辈子的人......”
“那我就不是了吗！”这句话子双没有说出口。
其实，本来就应该这样的，本来命就是这样的。
子双沉默好久好久，突然嘴角一凶，“嘭”的一声把整个桌子掀了个翻。瓷器“稀里哗啦”打碎一地。雨瑶默不作声，任其放肆。
即便再叛逆，掀桌这种事也还是第一次。
“所以如果没有我就好了！不用照顾我，你就可以早点去追求幸福了！”事实本来就是这样。“既然如此，那我走！”
子双夺门而出。
那年他二十岁。
之后，他就再也没回到过这里，再也没见到过雨瑶，再也没有过联系。
听说他离开后，独自去了杭州见二浩，那也不过是最后一面。
后来，他荒废了学业，没有顺利攻读完大学。然后，想着去大城市碰碰运气，眨眼间，十几年竟然就毫无察觉地过去了，回过头来依然是一无所有。而记忆，从二十岁那年就断掉了，之间的故事全都想不起来，记得的，只有那艰辛困苦，却也天真幸福的二十年。
再后来，他的学弟给他打电话，说是老家要拆迁，直到那时他才知道，雨瑶早已不住在那了。
于是，我终于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真是的，是谁说的这就是家，会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握紧拳头，站在破败的院落，望着空荡的房子，眼神虚无。
“骗子。”
我的这场旅行，到这里也就要画上终点了。明天将手续办妥，就要再次回到我的城市继续那没有止境也不明意义的工作了。
不知不觉又是黄昏，临行前，我想着再去看一看后山。
只有这里没有变，站在山脚下，我还能清晰分辨出当年和姐姐一起坐着的山坡。
落日的余辉照得后背暖洋洋，秋天的风吹来，带着夏天的躁动和冬天的苍茫，还有春天的花草，以及姐姐乌黑亮丽的发香。
我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谣：
“我的姐姐长着一对可爱的虎牙，大手牵着我的小手陪着我长大；我的姐姐长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以后找个美丽姑娘，一定要像她......”
我抬起头，看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伸手接住，是一架纸飞机。拆开看，是用作业纸折的。
笑了笑，说起来，不知道姐姐的长发，还有没有继续留下去呢？
“子双！”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子双，子双！是你吧子双？”
我回过头，看到叫我的人，不禁笑了。
“哎呀，果然是你，我就说我不可能认错的！你这小东西，竟然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我笑着跑过去搀住她，说道：“阿姨，你的店怎么不在了？我还想去赊账呢。”
已经变成老奶奶的阿姨开心地笑着：“嗐，你年纪轻轻的就不长记性，我那店在你上高中的时候就没啦！我还记得呢，你就记不得！”
我有些惭愧，扶着她往回走。
阿姨嘴里一直念叨着：“好久不见啦，好久不见啦......这都多少年了啊？”
我长叹道：“十八年了啊。亏您还能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总来我家赊账的小子我还能不记得！”
两个人哈哈大笑。
“刚才我出来溜达，走到后面看到一个人懒懒地过去了，我就感觉像你。果然没错，我就说我怎么会认错呢！小子双啊......”
阿姨竟然感动得有些哭了。这就是老人吗？我怎么装也装不像。
“阿姨，我现在已经不叫子双了......”
“诶？为什么，子双是个好名字啊！为什么不叫了？”
我笑了：“是吗？”
“对啊。”阿姨慈祥地解释道，“子双子双，就是子女成双啊。你想，独生子多孤单呢，所以就要成双。但是两个小子太淘了，两个丫头又太娇了，所以一个子，一个女，成双最好了。”
这蹩脚的解释真的是醉了。我只好点头称是。
阿姨又问：“说起来，你姐姐呢？我也好久没看到她了。以前你们两个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后来成了她单嘣儿一个，说你在大城市工作忙，现在你回来了，她咋着又不见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转了个话题。
“阿姨，其实这次我回来，就是为了把老家的房子拆了，然后就不回来了。”
阿姨一听就急了：“不回来？怎么不回来呢！你家就在这啊，干嘛要把家拆了呢？”
我们停在了从前小铺的位置，旁边就是我的母校小学。而这所荒废的小学，也正面临被拆的命运。
阿姨仰着头，茫然地望着我，黄昏的逆光把我的脸隐蔽得完好，所以她应该看不出我感伤。
听说女孩子比男孩子成熟得早，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仍然没有长大。
当年是我意气用事冲出家门，把原本共享的生活一分为二。是我辜负了她的期望，和她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年华。我明明说过她为我付出的，多到一辈子也还不完，而我却还像初三时的那样，任性地逃避了十八年。
但是或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姐姐为了我，甚至不敢有一丝任性。规规矩矩的她，就像她所说的那样，服从了她那应有的命。所以我们注定不能......
生活是不同的轨道，就像彗星擦过地面，重合仅仅那一瞬间，之后的距离便只会越来越远。云雨重合之时，就是我们相拥的那晚。那晚过后，与日俱增的就只有思念。
姐姐曾说，这里就是家，我还以为是因为有我和她。
而如今陋室空堂仍在，却有几个人肯留下？
这里已经没有故人，那么也就没有牵挂。
有雨的地方就有云，有你的地方才是家啊。
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那永远说不完的话、永远也到不了的天涯。
阿姨拽了拽我的胳膊，悄声对我说：“跟阿姨说，你们姐弟俩是不是吵架了？没关系，阿姨帮你们和解......”
阿姨正说着，表情突然变了，紧接着指向我的身后，开口笑道：“哎呦，我就说你们两个总是成双成对的嘛，你看，她这不来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回过了头——
站在我面前的她还是豆蔻模样，背后乌黑的秀发还是及腰的长。我也还是曾经懵懂少年的脸庞，不被姐姐牵着，就找不到家的方向。
雨瑶伸出手，温柔地笑着：“子双，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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