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公元2062年 世界树纪元 第七年
“炽红的舞步之下，是世界凋零的无声哀悼。”
打开伊格特西最底层的BIOS系统，筱筱输入了连串的运算符。
灰色的代码，涤荡夜风，追逐着月光溅落海边的舞步。
再恢弘的协奏，也终将迎来掌声中的落幕，
黑暗的大厅，被聚光灯独自照亮的少女，以及，
滴落在惊弦鸣泣中的泪光。
她已在这落寞的舞台上，独奏了整整七个春华秋实的轮回。
筱筱亲自为这场演奏，划上了休止。
终焉的谢幕，不会有掌声，最后一个旋律割断琴弦，等待她的，将会是，
与时间同眠的黑暗。
做完这一切，夕霏迎来日出。
转过身，筱筱悄然离去。
和堇儿在一起的校园日常，漫长得像午后的酣睡。
课间，大家三五成群，闲聊着最近的时尚杂志、穿衣指南和星座运势。
前些天发生在小镇的可怕事件，近几日急剧变动的天气，以及道路上不时出现的动物尸体，却鲜有耳闻。
堇儿试着问周围的女生骚动那几天的情况，每次都被她们用别的话题岔开。
每个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小镇中愈渐增多的异象，抑或，选择了刻意的回避。
堇儿被大家的话题挟裹向前，迷失着，却又无所适从。
筱筱坐在她后面。
柔软的百褶裙，流泻着淡淡金色的乌发，
胸前的蝴蝶结漾动微微，紫色发带如烟袅袅，随风飘散，
一如少女端坐窗前的恬静。
本该随花婉转的目光，却牢牢锁死在一个方向。
教室中人来人往，少女的眼神却从未因此移动分毫，
仿佛她和他们，只是彼此交错的平行世界。
延伸到众人世界之外的方向，筱筱从未觉得，彼岸花的摇曳，如此虚幻，
虚幻得看不到她的结局。
下午放学，秋明来班上接堇儿和筱筱了。
自从上次在小镇遇险，他都会先把两个女孩子送到家再回去。
筱筱告诉堇儿，今天有点事，让她和男友先回家。
少女的目光，依然紧紧地钉死在那个缓缓移动的身影上。
毫无预料，堇儿拉住她。
“不行，和我们一起回去！”
“可是… …”
少女有些慌了，目标正在脱离她的监视。
“没什么可是，这次，我不会让你离开半步。”
堇儿的声音里，凝固着不容置辩的坚定。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似曾相识的坚定，不经意间，重合记忆里某个温暖的悸动。
少女的目光垂落下来。
到底，是他的女儿… …
目标离开了她的视线。
“嗯。”
筱筱腼腆的微笑着，一缕发丝绕到耳后，
“一起回家吧。”
晚上，确定堇儿入睡后，筱筱悄悄起身。
蹑手蹑脚地踱到房门，刚欲按下门把，
“您还是决定了吗？”
是筱筱的爸爸妈妈。
准确地说，是她制作的家庭成员模拟NPC程序。
“我正是因此而存在的。”
纤手握紧门把，少女没有回头。
“堇儿，就拜托你们保护了。”
“请放心，多亏您，这里一直都是伊格特西最安全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筱筱就要推开门，
“请等一下！”
她被妈妈叫住了。
“筱筱… …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少女的呼吸凝滞唇间，紧接着，她的嘴角慢慢翘起，
“听说，明天的早市，会有今年捕捞季最后一次收获的鲜虾呢。”
“那妈妈明天一早就去买菜，给筱筱做虾仁粥。”
像怕遗忘了什么似的，眼角爬上鱼尾纹的女人搓着围裙，絮絮叨叨，
“别回来太晚，粥凉了就不好吃了… …明天也得买点三文鱼和糯米，筱筱最喜欢和家人一起卷寿司了… …”
少女闭上眼，努力抑制着自己。
缓缓转身，她的双手交叠裙间，对着努力绽出笑容，
“那么，爸爸、妈妈，筱筱出门了。”
“乖女儿，早点回家，爸妈一直等你。”
扭头离去，筱筱把自己淹没在最浓酽的夜色。
严格意义上讲，筱筱是世界树的孤儿。
堇儿有远方的母亲和近在咫尺的朋友，NPC程序也有着各自模拟的亲属关系，唯独她——
设计一切，掌控一切，却无法融入她亲手创造的这个世界。
直到现在，少女才发现，自己执着前行的道路，并不孤独，
从现实世界的木教授，替陪伴她承担所有的墨菡，直到最后，她的身边还有父母。
既然如此，也就无所畏惧。
长枪在手中绚丽闪现，女武神人格化的少女穿行在夕霏迷雾般的夜色，如风疾驰。
在海岸边的灯塔也被淹没的死寂中，唯独那座筱筱生活了七年的小房子，灯火通明。
唯一的光明，在她远去的身后，渐渐斑驳，犹如少女瞳孔中悄然熄灭的，
泪影。
警报，在眼前突如其来，筱筱紧急刹车。长枪，伴随着手臂翩跹的宛转，直指向浓雾中的一个模糊身影。
“哟，易筱筱同学。”
葛涛双手踹进裤兜，悠闲地靠在墙边，
“这么晚了还在街上闲逛，莫非是——”
他的眼眸眯成一条窄缝，
“无家可归了？”
不等葛涛回应，筱筱长枪一挥，夕霏朦胧的夜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横亘天地的白色空间。
一望无际的雪色虚空，对峙着两个人如冰凝结的沉默，
阴鸷与迷离，流火陨落与霰雪无声。。
“你知道我在找你。”
长枪对准男孩，筱筱冷冷开口。
“我知道。”
葛涛的声音，淡淡的慵懒，仿佛筱筱才是约会中姗姗来迟的那一个。
“维德福尼尔紧急隔离系统，执行对木马程序Fault001的格式化程序。”
紫色的数据带飘飞在葛涛身边，刚刚凝结成型，却又转瞬分崩离析。
“ERRO！”
浮现少女眼前的，只有一个鲜红的提示框。
没有过多的惊讶，她下达了更多的删除命令。
错误提示框在筱筱面前层层叠叠，葛涛，毫发无损。
筱筱咬住嘴唇。
“直接通过表面标记删除数据包是会被病毒的伪装算法骗到的。”葛涛微微一笑，“不如——”
“维德福尼尔线性数据粉碎启动，标记路径：根目录C:/Mk4。”
黑色的数据带毫不留情的挥砍过来，筱筱匆忙规避，手臂还是被末梢扫到。
接触到删除指令的皮肤开始迅速发黑，炭化，分解，筱筱知道，隐藏在虚拟渲染引擎之下的，是自己正在丢失的形象参数。
“为什么… …你有控制安全系统的权限… …”
震惊之余，筱筱立即启用记忆算法修复身体。
“区区一个维德福尼尔，何足挂齿。”
葛涛的脸上浮现出邪魅的笑意，紧接着，和筱筱一样的长枪出现在他的手中。
来不及惊愕，男孩早已端起长枪，朝她飞奔而来。
金属枪身的碰撞迸溅出无数火花的飞舞，少女左右旋转武器，试图挡住葛涛的凌厉攻击。
根本就没有办法反击，葛涛的长枪比筱筱运用得更加得心应手。她完全被敌人压制住，只能狼狈应付，步步后退。
而隐藏在激烈战斗之下的，是双方计算核心飞速写出，用于攻击彼此的删除指令。简单粗暴的撞库攻击之下，任何准入密钥的泄露都是致命。
两人宛若钢丝上的击剑手，尽力保护自己，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尽管处于下风，筱筱还是毫无畏惧地迎战，尽力维持着这场战斗的势均力敌。
如此精确的后门路径试探… …对她攻击模式的完全掌握… …他根本就不是病毒… …连低权限的管理AI也做不到这样完美的控制… …
自从病毒第一次出现在了夕霏，筱筱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小镇的NPC居民。
只有在内鬼，木马程序的配合下，病毒才可能找到夕霏的防御破洞。
几轮暗中调查，她锁定了这个名为“葛涛”的模拟同学程序。
所有的小镇NPC都有创造纪录，但是，在伊格特西的初始数据库里，她找不到和葛涛有关的任何信息。
可能性只剩下一个，葛涛是外界植入夕霏——MCCM Mk4记忆矩阵核心存储单元的傀儡程序。
猎手已经盯上猎物，她原以为，危机的消除只是箭在弦上的分毫之间。
但现在，少女被自己猎杀的对象疯狂压制，岌岌可危。
“你到底… …是什么？！”
拼命挡住葛涛的斩击，筱筱奋力发声。
“你又是什么？”葛涛压下眉头，
“Mk4？”
手指震颤一下，筱筱瞪大眼。
她露出破绽。
对方抓住机会，猛攻向前，少女踉跄几步，险些被刺中要害。
“你怎么会… …”
她横过长枪，拼命抵挡着敌人，大口喘气。
“说起来，你才是应该被维德福尼尔清除掉的病毒，Mk4。”
葛涛冷笑道，对着筱筱左右挥砍。
“在你的所有数据消失前，记住这个名字——。”
“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
所有的知识在瞬间串联，筱筱的心跳，如雷惊悸。
在筱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刚刚来到世界的她，对人类的一切充满好奇。
背着教授，她悄悄读完了人类的各种上古神话。
少女最喜欢的，还是那诞生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史诗传说。
洪荒之初，诸神合力打倒了霜巨人伊米尔。
巨人的心脏上生长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干贯穿天地，高耸入云，支撑起了整个世界。
人们将这棵大树称为“伊格特西”，即世界树。
世界树的繁茂枝叶庇护了整个宇宙，但是它的盛衰荣枯，同样关系到世界的的命运。
为了守护世界树，诸神之王奥丁命令一只大隼栖息在世界树的顶端，时刻监视周围的状况，并及时向他报告。
大隼的名字，叫做维德福尼尔。
世界树的下层，栖息着一只不断啮噬树根的毒龙。树根被彻底咬断时，世界树将会迎来死亡的命运。
而那一天，亦是宇宙的终焉之日。
尼德霍格，便是这条毒龙的名字。
木教授用神话中的各个名词给予了这个虚拟世界的最美好的祝福。
但是，她没想到，这个世界也隐藏着毁灭的种子，传说中的尼德霍格，竟然会以自己强力对手的面目，出现眼前。
病毒不会有给自己取名的自主意识，能够和世界树的命名规则，能够这样做的，只有… …
“我不管你叫什么。”
筱筱咬紧牙齿，
“妄图把现实的黑暗带进世界树，破坏那孩子的宁静生活，我就一定会——”
“不惜所有！！”
少有的大步进击，她逼开敌人进攻的锋芒，并趁着这难得的空当，抽下脑后的发带。
满头柔软的长发随风舞动，筱筱端稳长枪，放声吟诵
“瓦尔基莉亚，解除过载保护系统。所有运算核心，输出功率1000%！”
霎时间，无数红色的警报提示框蜂拥眼前。
她将控制自己解算对方防御程式的中央处理器负荷增到了最大。
如果掌控不好，短短几分钟，储存少女人格数据的矩阵会全部烧毁。
即便没有烧毁，强大的电流也会让她的硬件设备大量丢失数据。
也许，她会忘掉自己是谁，记不清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任何意义。
但是没关系，
这点记忆燃烧的时间，足够守护你了。
瞳孔烧成血红色，筱筱紧握长枪，踏着疾风大步逼近。
不顾一切地挥砍，她像野兽一样，挥舞长枪，毫无道理地斩击。
少女的攻击没有任何章法。
但是，每一击，都带着燃烧过去发出的痛苦嘶鸣，是壮士断腕喷涌出的血涌如焰。
她在声嘶，在力竭，仿佛这场战斗的结果并不是为了胜利。
少女要将自己的生命化作最悲壮的诅咒，竭尽全力地挟裹着这个世界的黑暗，
玉石俱焚。
葛涛，或者说，尼德霍格，有些招架不住了。
两个人的角色发生了戏剧性地转变，这次，是他的数据库在遭到筱筱的疯狂撞库攻击。
“毫无意义。”尼德霍格抵挡着筱筱的进攻，轻蔑发声，“你甚至不知道你正在和什么战斗。”
“我只知道守护这里，直至最终凋零！”筱筱呐喊着，裙摆伴随着进攻的步伐舞动如云，仿佛女武神冲锋的战歌，
“所谓的意义，我不需要！”
“即便是被木远夕否定？”
神经的抽搐再次撕裂伤口，她迟疑了一下。
“不可能… …”
“我就是你的否定，Mk4。”尼德霍格挑了下眉毛，轻轻拨开筱筱的长枪。“你以为仅仅只有你对伊格特西拥有最高掌控权？你以为木远夕真的放心把女儿独自交给你？交给一堆没有血肉的二进制代码？”
男孩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早就知道，所谓信念，于人而言是多么苍白的一种掩饰。
筱筱的心在滴血。
即便如此，长枪舞动的步伐，依然不见半点的畏惧。
“他信任我… …木堇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七年，他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没有理由… …”
“你错了，你和你的世界都错了，Mk4。”尼德霍格冷冷一笑，“七年了，我在伊格特西的备份数据库观察了七年，你的一举一动，你所犯下的每个错误，我都记录在案。”
“你是… …世界树的后门监视程序？”筱筱瞪大眼，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处理器还没有烧坏，Mk4”尼德霍格挡住少女的进攻，开始反击，“木远夕让你成为伊格特西最高神明的同时，也赋予了我最大的系统权限。安全程序维德福尼尔也好，基础渲染引擎亦然，一切都逃不过我的掌控。”
筱筱的步伐开始凌乱。
十七年了，她一直那么信任那个男人，为了他，不惜一切的维护着木堇儿的梦境。
可是，正如少女不愿承认却刚刚猜到的那样，
木远夕还是不相信她，即便让她拥有了名字，让她拥有了人类的身体… …
为什么… …
“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并没有违背那个约定。”筱筱的声音正在发颤，“堇儿，马上就可以恢复健康，回到现实世界…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这正是你的故障所在。”尼德霍格幽幽回击，“你违背了木远夕设下的基本参数，擅自更改伊格特西的环境，挪用宝贵的演算资源支撑虚拟生态圈，你甚至还干涉木堇儿的人生，私自为她设计恋情。”
“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堇儿… …如果一切都是计算核心虚拟渲染的结果，你不觉得这对一个真实的人类灵魂来说太孤单了吗？在这个世界中，堇儿也一定会长大，没有经历过真实的恋情，她又怎么会有一颗真正成熟的心灵？”
筱筱的嗓音有些喑哑了，她在为自己辩护。
“你没有权限，这些都没有得到木远夕的授权，你在私自更改这个世界的设定，就像——”尼德霍格故意压低嗓音，“病毒一样。”
“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堇儿的，幸福。”
仿佛喃喃般的低语，少女的眼角，泪光闪烁。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超负荷运转下的处理器，濒临崩溃。
少女的视界，游离在模糊与清晰的边缘。
毫不客气地挥枪，尼德霍格一步向前，刺穿筱筱的肩膀。
她倒在地上。
为什么，你与我共同构筑的梦境，又要被你，亲手摧毁。
到底还是理解不了，无论是你，还是他。
“所有的系统BUG必须得到修正。”尼德霍格一脚蹋在筱筱的胸脯，死死压住她，“伊格特西必须立即格式化重启，我将负责对木堇儿的记忆进行修改，而你的人格数据，将从主机里全部，抹除。”
“能代替我… …做到吗… …”
筱筱的嗓音抽搐着，仿佛祈祷，却又分明在恳求。
“做到什么？”尼德霍格皱起眉毛。
“守护好木堇儿… …在世界树的… …最后的两周… …”
“岂止是两周？”男孩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蔑，“我会按照木远夕最初的意志，让木堇儿在被净化的伊格特西里永远风平浪静地生活下去。”
永远… …在世界树？
筱筱心弦颤动。
“你的意思是… …”
“将你格式化之后，本管理员会将设施内不必要的部分全部关闭，一切能源都会被应用到MCCM Mk4的虚拟环境运营。届时，这里会是地球上真正永恒的极乐世界。”
“你想把堇儿… …一直囚禁在世界树？”
“Mk4，你到过现实世界，应该比我更清楚。”尼德霍格将长枪叉在地上，“如今的世道下，人类肉体是多么脆弱的一堆有机物，只需要一个病毒，一点辐射就可以彻底摧毁。唯有获得超脱实体的精神，才是生命未来进化的方向。”
“很高兴，木远夕的女儿，会是第一个获得这样进化的人类。”
“这是你擅自做出的决定！”筱筱暗中攥紧拳头，“木远夕给我下达的指令，就是在陪伴堇儿成长的同时研发治愈海拉的新药。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让她早日康复，回归到真正的同伴中间。”
“这才是… ….人类真正的意志，你我都无权干涉。”
“你采集的所有数据我都进行了严谨的建模分析，现在的世界不适合木堇儿实体生存。”尼德霍格冰冷回应。
“新药即将开发完毕… …幸存人类的聚居点也已经探明坐标… …凭什么，你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
“现实世界如今的局面就是人类一手自酿的恶果。即便战胜海拉，存世的人类也有十万种以上的方法自取灭亡。经过概率对比，系统认为，销毁木堇儿的肉体，在伊格特西里永远保存她的心智是唯一会被木远夕认可的方法。”
不变的语速、毫无感情起伏的语调，让少女想起了，
曾经的自己。
可是… ….
“可是，这真的是堇儿愿意过的生活？只有一堆虚假幻象陪伴的生命会不会感到孤独？对于真正存在过的生命而言，是意义赋予年岁，还是年岁淡化意义？”
“堇儿是有血有肉的人类，构成她灵魂的，是现实世界的大地和清风，森林和山川；她的每一滴泪水都拥有星光的刻印，她的笑容里涤荡着溪流涌动的潺潺，而不是你我，只是一段段代码的苍白支撑！”
“花开花落，时空斗转星移；万物生长，秋风普渡众生。这些，都是深深镌刻在堇儿血脉深处的自然印记，刻意地更改，只会徒增那孩子在轮回与遗忘中饱受的痛苦！”
“你的逻辑算法已经完全异化，Mk4。”
尼德霍格冷眼俯视少女。
“七年了，没想到你的系统故障已经积重难返。如果不是本管理员在最后阻止你，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能给予那孩子未来的，唯有祝福。”筱筱黯然垂眸，
“你若执意孤行，我也只有，”
“奉陪到底。”
尼德霍格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轻轻一拂手，禁闭两人的白色空间消解殆尽。
少女依然被他踩到脚下，动弹不得，只是两个人周围的景致，变成了香格里拉郁郁葱葱的森林。
“在格式化之前，我要让你亲眼看到，系统对这些违规程序的处理，比如——”
“不！！”
筱筱惊叫出声。
森林在她面前成片的枯萎，脱落的草叶掀起焦黄色的浪潮，席卷绿地。不断有飞鸟从枝叶间跌落下来，受惊的野兔仓皇逃窜，难逃倒毙的命运。
卷曲的枝叶，还在地上抽搐的动物，倾覆的树木，以及，破碎的林荫小道，
少女倾心营造的一切，就在她的面前，湮灭虚空。
为了能够让堇儿在世界树也拥有自然世界的体验，她用了两年时间构筑地下实体生态圈，再用两年进行模型建构，最后不断调整，才将一个栩栩如生的香格里拉送给堇儿。
一切的破灭，不过是时间轴上短短的几个须臾。
筱筱努力抑制住泪水。
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
不是不到，而是未至，她会将她的悲伤，连同眼前所有的罪恶，一并带走，
在另一个世界，如洪宣泄。
“很好，很好。”尼德霍格看着提示框里的数据，满意点头，“备用内存多出了21%的空间。”
少女的脸，埋入泥土。
大地的味道，有些发腥，仿佛万千孤魂的游离，却又分明弥散着，
血流成河的残忍。
“现在，是那里。”
尼德霍格收起对话框，面无表情，
“夕霏的一切都必须被完全重置，在此之前，我会抹除掉，你的一切痕迹。”
少女默然以对。
再次轻轻挥手，男孩的动作，带了几丝高傲的意味。
现在，他才是伊格特西的神。
然而，世界树并没有对神的命令做出反应。
一个小小的红色提示框闪现眼前：
“ERRO！”
皱起眉头，他再次挥手。
更多的错误信息弹到眼前。
如同当初筱筱试图战胜他的狼狈。
不可能，他的权限，明明比Mk4高得多。
伊格特西没有他删除不了的数据，更别提一个简单的访问。
难道是… …
“你做了什么？”
长枪指向脚下的筱筱，尼德霍格的神色，第一次有了焦虑。
少女艰难翕动嘴唇，
“你明白不了… …”
看来，只有把这家伙的数据全部分解，从中找到访问密钥了。
他缓缓举起长枪。
少女的眸子，亦微微垂下。
“BIOS基础清除指令，执行。”
天空中传来刺耳的呼啸，无数燃烧的陨石冲破云端。
宛若后羿箭下解体的太阳，流火一般的轨迹延伸向大地尽头的岩浆飞溅。
流星雨一样的火球不断溅落身边，
仿佛凤凰涅槃时随风飘散的烈焰之羽。
炽红的舞步之下，是世界凋零的无声哀悼。
尼德霍格手执长枪，不断跳跃，躲避着坠落的火球。
通过对存储矩阵的物理性破坏无差别清除数据，
连神也会害怕的黄昏绝唱。
必须趁这片分区烧毁前，下载到其他矩阵里。
尼德霍格咬紧牙关，挥枪斩向少女。
枪头深深的陷入泥土。
筱筱消失了。
他监视到了后台的数据流下载情况，几秒前，通往夕霏的唯一数据通路被彻底锁死。
“我们还会见面的。”
拔起长枪，尼德霍格的微笑，磷火一般，诡异摇曳。
“下一次，Mk4，你将无处可逃。”
跌跌撞撞，支离破碎，却又依然清醒。
沉浸在夜色中的小镇，安眠如斯。
终于坚持不住，筱筱摔在地上。
大口地喘气，破碎的长裙贴在身上，冰冷得，
宛若着暗夜深处的神伤。
她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夜风割破伤口，凌乱着柔发，最孤独的啜泣。
遭到重创的演算系统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动。
梦影与现实交错，在那重叠的彼端，少女听不见熟悉的呼唤。
到此… …为止… …
抬起头，一簇橘黄的光亮，朦胧入眼。
那是家的方向。
爸爸… …妈妈… …
筱筱抓住自己的发丝。
扭动着身体，她开始在地上，艰难爬行。
第二天，在客厅吃早餐的时候，堇儿发现筱筱憔悴了许多。
“昨晚没睡好吗？”
她试探着发问。
少女勉强笑了笑，毫无血色的面颊，令人心疼地抽搐。
氤氲缭绕的虾仁粥，被她端起来，狼吞虎咽。
堇儿不会注意到，在被瓷碗盖住的阴影里，几颗晶莹滚落下来，和热粥一起涌入筱筱的咽喉。
妈妈走过来，轻轻抚摸筱筱的头发。
粥碗掉在桌上，少女突然起身，紧紧攥住堇儿的手。
“筱筱？”
堇儿愣住了。
“答应我… …堇儿… …”
“答应什么？”
瞳孔中点亮微光，却又渐然熄灭，筱筱别过头，欲言，又止。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堇儿抽出手，包裹住筱筱。
她的指尖颤动一下。
“因为…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少女没能忍得住。
第一次在堇儿面前，她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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