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这种东西，还真是神奇。
我坐在办公椅上，望向窗外的雨景，发着呆。
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再高寿的人和整个人类文明史的时间相比也不过是沧海一栗。
不管一个人的思想、学识等达到了多高的水平，在他死后这些信息也会随着他一起进入坟墓，灰飞烟灭。
而为了在自己死后能代替自己将这些信息阐述给后人，人们便发明了书本。
书本可是个好东西啊……不管时间过了多久，它的内容都会一直流传下来。就算作者死去了几百年，后人也会不停地印刷他的作品。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优秀作者的思想是可以随着书本的不断翻新印刷，代代相传，永世不灭的……
除非它被列为禁书。
我轻轻举起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冷了。”
“嗯，就快入冬了嘛。”
接过我话的是坐在办公桌对面沙发上的一名男子，他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后脑勺扎着一条马尾辫，白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早就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这个国家，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有区别吗？”
我放下杯子，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暖气。暖气化作一团白雾在空中逐渐变得稀薄，最终飘散开来。
“嗯……很像是你会说的话。”
他笑了笑，一侧身躺倒在了沙发上。
我站起身来，披上了一件风衣，推开了门。
“你要去哪里？”
“到处走走，逛一逛书店。”
我缓缓走下楼梯，随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把伞，撑着伞便走进了雨中。
按理说，白天的城市应该十分喧嚣才对，但此时却被这满世界的雨声衬得无比安静。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的声音、行人的脚步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都在茫茫的雨声中消失了。
走了一会，我就从伞沿下看到了书店的招牌，我走到屋檐下，收起了伞。
我推开书店的门，迎面而来的纸浆味道涌入了我的鼻腔。我环顾四周，发现书店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店员在前台打着盹。
此时的书店已经丝毫看不到任何政治类的书籍了。不仅如此，所有文学出版物都不允许出现任何政治性的内容。我径直走过《理发：从入门到精通》、《花园盆栽》等书籍的专区，往更里面的书架走去。
“嗯？”
忽然，我的眼角觑到了一本略显陈旧的书，它正夹在两本乐理教材之间，十分不起眼。
“《雪国》？”
我往四周看了看，窗外的路人们一个个都行色匆匆，并没有注意到店内；而前台的店员还在睡梦当中。
我赶紧从附近的书架多抽了几本书，将它胡乱地夹在了中间，然后径直走向前台。
“嗯……？”
那位店员似乎是被我的脚步声吵醒了，揉了揉眼睛，挺直了身来。看到我手里的一大捆书，赶忙笑着接了过去，开始算起了价格。
当他拿到那本书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只是单纯地过了一下价钱，便包装好递给了我。
也是呢……与其说现在大多数人都没读过这本书，倒不如说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如此想着，我一边感到庆幸，却同时感到一阵悲哀。
我拿出支付卡结算过后，便在店员的注视下提着一捆书走出了店门。
刚走出店门，温度骤降，刮在脸上的寒风让我不由得一阵哆嗦。我手上提着这么大一捆书，也许会引起巡逻警卫的注意——想到这里，我赶紧三步作两步地找了个巷口拐了进去。
一进入巷口，刮在我脸上的风便戛然而止。我理了理头发，便将那本书从书堆中抽出，仔细打量了起来。
《雪国》，多么美的名字。
在整整一个世纪以前被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创作出来的，曾被冠以“纯洁”之名的小说，在那次焚书运动中被列为禁书，被政府收集起来集中焚毁。
当我正在打量这本书的装订的时候，忽然从街口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后是一阵枪声。
“啧，抢劫吗。”
我从大衣的内袋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这是我在一次交易中偶然获得的。
我侧身伏在墙角处，听着外面的声音，只听见枪声渐渐朝我这边过来了。我往外面探了探头，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这边跑了过来。而那个身影显然发现了我，并朝我挥了挥手。
“呦，好巧啊，阿川。”
“你是不是蠢啊，快跑开啊！”
我赶紧摆了摆手让他跑开，但他反而朝着小巷的方向跑了起来，而他身后的警卫也是越来越近了。
我无奈之下，只好转头跑向巷子深处。数秒后，他也一头扎进了巷子里。
“我说你蠢你还真蠢啊？这样他们会连我一起杀了的！”
我没好气地向紧随我身后的家伙——尤说道。
“所以说，现在你也要为了生存而努力啊。”
他似乎并不在意，一脸坏笑地说。
我已经没心思和他说话了，因为身后已经响起了枪声。我一个转弯拐进了另一条路，转角的路灯则代替我吃了一发子弹，冒出了一串火星。
“有什么策略吗？可以用来保命的？”
又跑了一段路后，我开始感到头晕眼花，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了起来，这是贫血的症状。
“嗯……让我想想……比如把他们都干掉？”
他在我旁边神定气闲地跑着，一边低头躲过了身后射来的一发子弹，一边超过了我。
“天呐，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我一边跑着，一边回身给了后面两枪。由于没有伞，雨水将我的眼镜片打湿了。眼前的视野一片模糊，导致我根本没办法进行瞄准。
“啪，叮。”
子弹没有命中任何目标，仅仅是嵌入了两旁的墙内。
“给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抢过了手枪，朝身后连开了三枪。身后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那是某种物体倒地的声音。
我回头瞥了一眼，一个守卫正捂着肚子伏在地上，还有一个的脑袋已经被打爆了，脑浆和鲜血溅了一墙。
似乎这致命性的震慑起了一点效果，在我们跑出了小巷后，后面就再也没有警卫追来。
我一把将他手上的枪夺过来，塞进了口袋里。子弹出膛的热量透过衣袋渗到了我的皮肤上，温热的触感证明了刚才我们在被人追杀这个事实。
“所以说，你犯什么事了？”
此时的他正一脸轻松地拍了拍衣衫，检查了一下子弹擦到他手臂造成的伤口。
“嗯，不算太深，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喂，我说什么来着？”
“知道啦，不就是看你出门，稍微有点兴趣结果就跟上去了嘛。”
“然后呢？”
“然后我看你走进书店挺久了还没出来，就搭讪起了路边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呢，然后他就报警了。”
“你啊……明知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还敢公然在大街上搭讪同性吗？”
他只是把头发理了理，便又开始嬉皮笑脸了起来。
“知道啊，不就是充满了各种种族歧视、对女性歧视与对同性恋歧视的国家嘛。”
“还有杀人犯和疯子，比如我眼前的这位。”
“诶呀，你不喜欢我杀人吗？”
他搓了搓手，挽起了袖子，仿佛刚才的那些杀戮没能让他满足一般。
“不，只是因为你是个疯子。”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本《雪国》，仔细检查有没有损坏。
“嗯？看来你今天还是有收获的嘛。”
“先回去再说，在大街上太显眼了。”
我把书塞进大衣内袋里，往藏匿点的方向走去，他则满脸笑容地跟在我身后。
在一般人的眼里，我估计是被尾行的痴汉给盯上了吧。
不，虽说确实是这样……
“有伞吗？”
“不，刚才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由于一直被人追杀的缘故，现在才发现我们都被雨淋湿了。雨水带着一阵寒意渗透了衣衫，我感觉自己仿佛赤身**一般暴露在了这座城市的暴力与恶意之中。
“……好冷啊。”
我哈了一口暖气，开始哆嗦了起来。
“嗯，已经是冬天了嘛。”
他忽然脱下他的大衣，裹在了我的头上。
“好了，我们跑回去吧！”
说罢，便拖着我往街角的方向跑了起来。他健步如飞，我只能踉踉跄跄地跟上。
我一边跑着，一边摘下眼镜擦了起来。
身上的寒意依旧没有褪去，但从身边传来的温度却让我在这片茫茫的雪原中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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