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薄里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客车的过道上，能看见座位底下螺丝的油污。座位上摆着一包衣服，她将衣服拽到被子里穿好，坐到座位上。
“你醒了。”
车子是卡沃兰从通讯庭偷来的。他在开车，看见车内后视镜里的动作，向她打个招呼。
“我们这是？”
“我们在去往柯洛肯的路上，从昨晚一直开到现在，照这个速度今晚就能到。只是有个坏消息，车要没油了，最后一段路我们恐怕要徒步过去。”
听得出卡沃兰很疲惫，他示意绪薄里斯向后座看去。
正值中午，客车后窗透射的光芒映照在少年脸上，沃提玛斯静静躺在后排的座位上。他们沿着一条大河平稳的行驶着，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驶去。
“沃提玛斯？他怎么和我们…”绪薄里斯忽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不对，发生什么了？我有点懵，给我解释一下。”
“没什么，巴安被艾迪欧审判，哈勒被我杀了。当我到教廷时，少年站在神像前，手里拿着装你的木盒。我就把他也带上了。”
看得出绪薄里斯心有不甘。
“放心，我把你搜集到的证据放在了哈勒的尸体旁，也算是没滥杀无辜吧。”卡沃兰说，“其实我挺纳闷的，你居然会相信军庭卫队是审判罪人的地方。”
“律法是这么规定的，你总得相信法律吧。”
“律法是写给需要使用律法的人的，又不是写给你的。”
“歪理。”绪薄里斯嘟囔着。
“难道不是吗？你现在就是很好的例子。”
“你…”她无言以对，打算转移话题，“话说回来，少年可是艾迪欧的人，你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
“你可是被冠以恶魔的名号封在枫木盒子里。光是把你从教廷带出来，就够让他蹲半辈子牢了。”卡沃兰看着车内后视镜，“呦！少年，你醒啦。”
沃提玛斯脑袋晕涨涨的，车上颠簸，加上晕车，少年睡得并不好。
“要不换我来吧，你去歇会，疲劳驾驶可不好。”绪薄里斯提议。
渐缓的车速替卡沃兰做出了回应，他从驾驶位滑到副驾驶位，面容憔悴。
“就等你这句话呢。”
“我们在往哪边走？”绪薄里斯掌控了方向盘。
“乌兰诺传送阵列，我打算绕过丹坦江，从旧国道那条路过去。”
“旧国道？”她有些诧异，“你怎么不从跨江大桥穿过去，非要绕那么长一条路？难道你不知道大桥在哪？”
“丹坦大桥早就被毁了，哈啊…”卡沃兰重重打了个哈欠，“早就被毁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我想想啊，那可真是好久之前了，不知道是谁下令毁了这座桥，后来也一直没修。”
“能不能讲点同时期的大事件，我想确定大桥被毁的时间。”
“你怎么那么多话，让我睡会吧…”
“快说，不然不让你睡。”
“行吧。”卡沃兰无可奈何，“我想想，当时芬提公主和一个富豪的儿子结婚了。”
“这算什么事。”绪薄里斯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有没有更大一点的？”
“更大一点？有了！人们发现了泰恩记录的幻花歌谣原本。”
“泰恩是谁？”
“时空辉光——阿斯弗拉德·泰恩，废神历时期拯救了叙华庭帝国的英雄，这你都不知道？”
我哪知道他是谁。那个时候我还被封印着呢，绪薄里斯心里嘀咕着，接着说：
“不知道。事情还不够大。”
“还不够大？”
“还不够大。别光说与人有关的，说事。”
“那，所有学院停办，这总可以了吧。”
“…可以。”
绪薄里斯知道，所有学院，包括科学学院与魔法学院，全部停办，这是400年前发生的事，到现在禁令也没解除。她还想接着聊，可看样子卡沃兰已经睡着，再把他叫醒也不合适。
江边浅滩有处帐篷，几根鱼竿并排摆在岸边，没看到钓鱼的人。江的对岸，远方的山峦若隐若现，溶于薄雾之中。天空青的纯粹，不含一点杂质，与薄雾一同延展到平静的江面，天景与江景渐渐交融，却被山景不合时宜的隔断。普洛马利卡山脉被波茨区的人称为“温暖的墙”，因为它挡住了自联合王国南下的冷空气，带来了更温暖的冬天。只是不幸的是，那里出现了魔力乱流现象，已经不适合生灵生存了。
自然界中的魔力乱流指的是一种规模巨大，空间中的能量流紊乱的魔法现象。它会侵蚀生灵的生灵法阵，最终杀死被其侵蚀的个体。卡沃兰他们要想通过此处，在山脉外围建立的传送阵列是不可或缺的。
沃提玛斯扶着座椅，一步一步从后面挪过来。
“绪薄里斯，萨加因让我给你传个话。”
“萨加因！”她心里一惊，“它说了什么？”
“绪博里斯，你对我用了生命合流，他就当没看见。没有下次，你要是再用侵蚀生命的魔法的话，世界会注意到你的。大概这种意思？”
“萨加因你这个祸害！弄出烂摊子自己不收拾，扔给我也就算了，还要威胁我？你…”
绪薄里斯有些尴尬，因为卡沃兰正默默看着自己。
“抱歉啊，我有点激动，所以…”
“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卡沃兰摆摆手，“没事，本来我也没睡。”
远处有几辆客车朝这边驶来。
“所以那天在我昏迷的时候，是你救的我吗？”
听到少年的疑问，绪薄里斯并不想作答，随口敷衍了一句：
“你猜，猜出来我就告诉你。”
“是。”
“不是你怎么还真猜啊…”
远处有几个带脚镣的人朝这边走来，他们穿着破布条，是帝国的流放犯。
卡沃兰问：“这条路平时有这么热闹吗？”
“我又不住这儿，我哪知道。”绪薄里斯说，“要不问问他们吧，我感觉前面出事了。”
还没等车靠过去，就见流放犯们跪在地上，他们呼喊着，挡住了去路。
“载我们一程吧…”
“救救我们吧…”
卡沃兰半开车窗，探出头问跪着的人：“出什么事了？”
“传送阵列那边爆发了尸潮，我们是从那边逃出来的人。老爷们发发善心，捎上我们离开这里吧。”领头的人回答他。
卡沃兰瞬间清醒不少，这绝对是他最近听到的最坏的消息。
见车上没动静，领头的人站起来朝着客车走去，剩下的人也都涌了上来。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
绪薄里斯朝他们大喝，然而他们无动于衷。她也不废话，发动车子就冲了过去。流放犯们惊慌逃窜，这帮惜命的家伙胆子小的很，立刻为客车让出了路。
驶离犯人群，接下来还要开很久。
“你就不怕撞到他们？”卡沃兰说。
“帝国废除死刑，转而设立了流放刑。这些流放犯本来就是罪大恶极的人，死有余辜。”
“他们确实烂命一条。但是尸潮怎么办？事先说一下，我有能力处理尸鬼，但尸潮那种规模的我可处理不来。”
“我有办法，不用担心。”
绪薄里斯看着油表上的红灯，大声说：“乘客们，系好安全带坐稳了！下一站，乌兰诺传送阵列！”
————————
“那你要怎么处理尸潮呢？”卡沃兰说。
乌兰诺传送阵列由法协设立。传送平台直径一百米，实际法阵区域直径约为八十米。法阵未激活时会有薄膜穹顶笼罩，起到保护平台的作用。平台外围立了四根石柱，顶端有灯，如有需要会在夜晚亮起，照亮整片区域。
传送平台附近的板房是设置在此的简易车站，前面的广场用来停车。不过因为尸潮爆发，浓浓的黑雾笼罩着这片区域。能看到尸鬼从地上爬出，漫无目的的向四周散去。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客车停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绪薄里斯观察一会黑雾，心中有了主意。
“了解尸潮吗？”她对卡沃兰说。
“不了解。”
生灵生活的世界是生灵域，死灵域则是亡灵的世界，在生灵域与死灵域之间由界域分离。自从死灵域被毁，死亡的力量就时不时的侵蚀生灵域，亡灵从地面涌出。这就是产生尸潮的原因。
“你看啊，现在能透过黑雾看到尸鬼爬出，说明黑雾不浓，这是没有污染源的尸潮。那么只要找个法子把黑雾引到别的地方，这里的尸潮就会散去。”
“听你这么说，你也没处理尸潮啊。”卡沃兰说。
“你指望我能做到什么程度？能祸水东引就不错了，别要求太多啊！”绪薄里斯说，“你们先回车上等我，等到黑雾转移，我们就可以过去了。”
想必她有她的法子。
卡沃兰打算先做好手边的事。为了避免死亡的侵蚀，他准备给客车施加魔法防护。法术释放的相当顺利，看来就连世界都在帮他们逃亡。
坐回驾驶位，卡沃兰递给少年一块压缩饼干，花生味的。
“想吃点什么？”卡沃兰说。
“烤肉。”
“烤肉…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吃了。”卡沃兰咂咂嘴，“等到了柯洛肯再说。”
然而他们走的太急，什么都没准备，抢来的车除了油是满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卡沃兰原准备在车站买点吃的，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绪薄里斯真的能引走黑雾。
空地上，绪薄里斯泼洒自己的血液画起了纹印，场面十分诡异。
沃提玛斯手揣在兜里，能听见钱币相互碰撞的声音。
“钱？”卡沃兰问。
“银币，在剧团挣得。”
“收好吧，联合王国这边只接受魔石币。”
魔石币可以在帝国的税庭或联合王国的交易所兑换魔石或魔核，这两者对于法师而言是重要的物资。
“为什么不是金币？”
“不管是金币还是银币，都只是计数单位，真正重要的只有官方发布的魔石币。”
“那等到了柯洛肯，能给我介绍份工作吗？”
“等到时候我问问帕特，她应该能给你一份像样的工作。”
“帕特是谁？”
车门打开，绪薄里斯回来了。
“帕拉特丽特，柯洛肯城的城主。”绪薄里斯回答完少年的疑问，接着对卡沃兰说，“尸潮已经开始移动，发车准备过去吧。”
黑雾升腾，遮蔽天空，飘向绪薄里斯选定的位置，形成一道诡异的风景线。尸鬼们受到黑雾的牵扯，被强行带离传送平台。较弱的尸鬼则被留在原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在车上看着黑雾如潮水般向刚才的位置涌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躲在屋里看窗外的暴雨一样惬意。
客车开到到传送平台附近，卡沃兰先去清理剩下的少数尸鬼，随后示意绪薄里斯把车开上来。
“对面车站总不能也爆发尸潮了吧，带车传送只会增加负担。”绪薄里斯说，“对了，你事先买票了吗？”
“买过了。”卡沃兰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票，接着说，“这车是从通讯庭偷来的，不能留。到柯洛肯没准还能卖上一笔呢，这可是辆好车。”
“那少一个人的票怎么办？”
“这两张给你们，我到对面再补票，挣钱的又不至于跟钱过不去。”
说的有道理，她把车开上平台。
绪薄里斯下车，问：“对了，听说波茨区近期经常爆发尸潮，不过还能控制住。你知不知道内幕，给我讲讲。”
“不知道。”卡沃兰回答，“与其考虑尸潮，不如考虑近在眼前的麻烦。负责控制法阵的人跑了，现在法阵没法启动。要知道我们可没时间等他们回来。”
“没事，激活法阵靠我们二人就够了。”
“真的！怎么做？”
听见绪薄里斯振奋人心的消息，卡沃兰自然很愿意相信。
“看到脚下的圆环了吗？传送平台需要四名法师才能启动法阵，这个圆环是预设的位点。你先站到这上面。”她说。
“四个？可我们只有两个人啊。”
“所以要欺骗传送法阵嘛。这个法阵启动的本质是需要四个人分别提供暗纹占住预设的圆环。现在你我分别占住一个，再用镜面法理把我们自身的性质投射到另一侧的预设点就好。你知道镜面法理怎么用，对吧？”
卡沃兰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我怎么感觉你这家伙什么都知道，你真的是血奴吗？”卡沃兰说。
“我说是就是，别废话。你先用仪式构架杖形明灯，然后听我说…”
沃提玛斯坐在座位上，看着二人在忙活。忽然，平台上空光能聚集，光团凝固塑形，在卡沃兰的控制下，多余的部分炸裂，构成一道漂浮的光柱。随后光柱膨胀喷发，卡沃兰重新掌控四散的光能，扩散为一道灰白色的屏障。
屏障另一侧能看到卡沃兰和绪薄里斯的影像，就像镜面一样。屏障伸手可及，少年向前试探，却轻易的穿过屏障，可见屏障并不真实。
“好了，”绪薄里斯说，“接下来往你脚下的圆环灌注能量就行，加油！”
卡沃兰刚开始给法阵充能，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他的身上，他的精神正受到严峻的考验。负担真的太重，或许他们不应该带着车离开。
他正忙着充能，无意间发现绪薄里斯竟然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干。
“你倒是帮帮忙啊。”
“我也想，但我没法帮。”绪薄里斯也没办法，“你也知道我只能用血液法术，血液是不可能给法阵充能的。现在我也只能提供暗纹占位，别的爱莫能助。”
“那这充能什么时候是个头？”
“足够法阵中的事物进行传送的能量完成聚集，那时意味着充能完毕。”
跟没说一样。
“我要听的可不是这个啊…”
好在卡沃兰最近一直有种被魔力增幅的感觉，充能很顺利，倒还扛得住。只是他没搞清楚增幅源到底是什么。
又坚持了一会，法阵终于完成充能，卡沃兰感觉自己与法阵的联系自然断裂。随后，平台上能量激荡，形成巨大的三道圆环。圆环被石柱框住，上面两道圆环渐渐稳定下来，而最下面的圆环仍然在剧烈波动，明显不正常。
“我忘说一件事，”绪薄里斯说，“法阵原本需要四个法师充能，现在只有你一人充能，这将不可避免地导致传送法阵的能量失衡。”
“所以呢？”卡沃兰问。
“所以会导致传送发生偏移，不用担心，不会偏离另一侧平台太远的。它最多只能偏离到地面上空，不会出现卡进土中的情况。”
“不幸中的万幸，哈…”
二人朝客车跑去，至少客车还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他们可不希望没有任何防护就从天上砸下来。可来不及了，平台的时空被定格在这一刻。传送阵列正在确认、记录并锁定这一刻的时空，为正式传送做准备。
大三环中迸发出一股墨蓝色的能量，沃提玛斯坐在车里，正感受着能量柔纱般的手感。忽然他感觉自己被能量托起，放松了对躯体的掌控。少年的意识开始淡化，他逐渐消散于墨蓝色的能量海中。
传送已经开始。平台上的空间发生扭曲，能量海充分吸收了需要被传送的事物，在大三环的束缚下向上迸发，贯穿云霄，掠过普洛马利卡山脉的顶峰，向远方飞去。
追逐他们的人姗姗来迟，他们收到消息，说是黑羽卡沃兰抢走了封印着恶魔的盒子，还抢了通讯庭的车。原本终于要追上了，他们却被莫名的黑雾阻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平台上二人一车传送逃离。
就这么无功而返的话，回到希枫区可没法交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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