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二十二床的那个人醒过来了。”
“我也听说了。”
“好不容易呐,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救回来,运气真好。”
“不是说可能变成植物人吗?”
“现在不是好好的醒着呢……”
短短一个上午,在医院的走廊上,病人之间就开始流传各样的消息。但是消息的主角却没有特别的感觉。
从持续的昏迷中正苏醒过来,就连护士都为他感到欣喜,但是他却只是像赖床的孩子被叫醒了一样平常。
脑袋里就像被冲洗过一样,干净的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剩下。仿佛凭空出现的婴儿一样,但是所有的生活常识却没有缺失。
写字也没有问题,算术也没有问题,从医生的嘴里面,杨皓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名词,‘应激性精神障碍’。
在病床边上的信息卡上,潦草地写着杨皓两个字。
我真的叫这个吗?他想过这这样的问题,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
他侧着头,透过干净的玻璃能看得很远很远。因为肌肉的还有些麻木,他还没有坐起来的力气,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欣赏黑色以外的东西。
天气晴朗,没有云也没有风。从三楼的窗台平视出去,可以略微看见从翠绿的树冠。再远一点的地方,是看着眼熟,但还是陌生的城市的轮廓。
心里缺失的一块,就好像在等待即将出现的奇迹。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但不是护士。
一个女孩抱着一只纸袋,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她,就是奇迹吗?杨皓这样想着。
女孩只有十六七岁,长而直的黑发,额头前往右边梳得整整齐齐得刘海,用一个蓝色的发夹规矩地夹住。蓝白色的衬衫,淡黄色的线衣和红色格子短裙,透出一股清爽感。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坐在床上的人。她的相貌并不算特别的出众,但是她身上带有的那种安静祥和的气氛,却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比我想像的要有精神多了。”她笑着把怀里的东西丢在了床边上,一副对这里已经很熟悉的样子。
她拿出纸袋里面的东西,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整齐地摆开。自言自语一般地笑着说:“你不用说明什么,我已经从医生那里都听到了。你睡了整整一个月了,有些迷糊很正常啊,你会想起来的。”
“抱歉,我连你的名字都……”
杨皓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就好像从裂缝中穿过的风声。
她伸手摸了摸杨皓的脖子,那上面有一个比起周围的皮肤要硬一些的疤。有硬币的大小,覆盖在他的喉结附近。
那是被钢筋贯穿的伤口愈合后留下的。钢筋挫伤了声带,让他的声音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叫安倍有晴,”女孩低下头,让自己的额头贴着杨皓的额头,小声说。“就像以前那样,叫我有晴吧。”
咫尺的距离,让他几乎能数清女孩那颤抖的睫毛。
“医生说过,你的脑子里有一片阴影,大概是血块之类的东西。那东西会让你忘记一些事,所以……”
她眯起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从现在开始,重新记住我的名字吧!”
杨皓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孩,脑子里拼命思索与她的关系。
“我们之间的事,你要努力去想起来哦。”
杨皓的眼睛里还有些迷糊。
有晴在病房里收拾着一些小物件,把床头的药盒分类放好,标上用量和时间。
他依然侧着头,看着女孩在他的身边,翻看着一本有些老旧的书。从书页之间,散逸出年代的霉味。
她看着书,有时候会读出两句,问问他的感觉,是否有熟悉的感觉。
杨皓看着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女孩,缺失的心渐渐被充满起来。
她好像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虽然还是想不起来任何东西,但是如果能在她的身边的话,好像那些东西也不显得那么必要了……
认真的表情,犹如夜空一样漆黑深邃地眼睛,像绸缎一样黑亮的长发,让入不忍心移开视线。
被吸引之后迷失在其中,在杨皓的心里,竟然对这女孩产生了一种依恋一般感觉。
女孩眨了眨眼,打断了和杨皓的注视。她伸出手,捋着杨皓的头发。
一个月没有打理的头发显然已经太长了,就像一团杂草一样从头上耷拉下来。
“我先回去了。明天,我来帮你修修头发吧。这样看上去,就好像是贞子一样。”有晴发出一声轻笑。一边说着,一边把杨皓的头发拉到了眼前,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笑着转身就要离开。
想要挽留,想要伸手抓住那扬起在眼前的裙裾。
但是那一声‘别走’就滞涩在嗓子里,直到门剪断了她的背影,也没能说出来。
光芒好像也随着有晴离开了这里,四周骤然暗淡了下来。
夜幕降临之后,杨皓看着雪白的房顶,回忆着之前的事情。有晴的面容就像刻在脑海中一样,但是与之相关的回忆,却一点也没有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有晴就出现在了病房。
看着她在地上铺上了塑料桌布,然后扶着杨皓坐在了椅子上面,仔细地吧另一块桌布围在他的脖子上,遮住了下面的衣服。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剪刀,对着杨皓夸张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小声地问着:“准备好了吧?”
有晴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从,仔细地丈量长度。剪刀贴着她的手指剪下去,黑色的断发掉落在桌布上。指尖偶尔碰触到皮肤,传来冰凉的感觉。
有晴转到了他的面前,轻声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她慢慢地伏过来,梳理着杨皓脑后的头发。这个动作,让她饱满的胸脯几乎就能蹭到杨皓的鼻尖,但是碍于有晴在他头顶的动作,杨皓又不能扭过头去。
呼吸之间,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不像是沐浴露或者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更自然,更柔和的香味。无处安置的目光沿着解开了两个扣子的衬衫,甚至还能影影约约地看见里面的美好景致……
杨皓的脸顿时红成一片,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为什么会是你呢?我想一般来说,应该是我的家人先过来的吧……”
有晴的动作僵住了,她慢慢蹲了下来,让自己的眼睛和杨皓平行。
“杨……相信我吗?”
有晴忽然起来的严肃表情,让杨皓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只是……现在只有你在我的身边,觉得奇怪而已。是他们都已经……”
‘是啊,毕竟我都这样的了,发生那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杨皓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有晴站了起来,继续有手抓着他的头发,她慢慢把短发从他的头上摸下来,小声地说着:“过些天,等杨再恢复得好一些,去看看吧。去杨出意外的地方。”
杨皓沉默着,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从窗外吹来的风卷起了窗帘,吹进一股凉意的同时,也把桌布上的碎发弄得到处都是。他看着满地的碎发,叹了一口气:“真是……糟糕呢。应该先关上窗户的。”
阴沉的气氛也感染到了有晴,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转身关上了窗户。
看到她低落的样子,杨皓忽然有些内疚起来。
“抱歉,明明你这么照顾我,我却提起这么不合时宜的话题。”
有晴吃惊地看着杨皓,接着却笑了出来。
“明明你才是值得同情的那个,却反过来向我道歉……杨的老好人,真的一点也没有变。”她看着杨皓的眼睛,把手里的剪刀弄得咔嚓作响。“那么继续吧?”
“好。”
杨皓闭上了眼睛。熟悉的再次感觉传来,身边是还有有晴的体温,刚才那股阵风带来的凉意,现在也消失不见了。
从苏醒算来,已经过了一周的时间了。
身体恢复得很好,美中不足的是,体能还没有回复过来。不过如果这么持续下去,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望着在窗户上的人影,显然某些人修剪头发的水平还亟待提高。
看上去乱糟糟的碎发,大概是因为有晴的心虚而被留了相当的长度。脸颊消瘦,鼻梁挺拔,如果不是一脸的颓病样子的话,应该可以想象出在操场上的帅气样子,或是在图书馆里的学者风范。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杨皓正翻看着有晴留下来的报纸。
门外传来了轮子滚动的声音。他好奇地抬起头,看见有晴拉着轮椅,用背推开了房门。
她看着杨皓的眼睛说:“今天,杨要出去走走吗?”
杨皓当然不会听不出她的意思。略微点了点头之后,他披上了身边的外套。
她扶着杨皓在轮椅上坐稳,还在他的腿上盖了一张毯子。
“如果你想回家的话,也可以哦。”
杨皓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医院建在郊区,似乎只有住院部在这里而已。与其说是住院部,倒不如说是疗养院来的贴切些。
大约走了半小时左右,周围才有进入市区的迹象。
他对于街景完全没有熟悉的感觉,甚至连这个城市的名字也忘记了。四周的行人投来的目光,却让他感到一股没由来的不安。
笔直的路通往最繁华的低端,周围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他们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原本应该是喧哗的街道,在这一段却异常的安静。就连两旁的店家也关掉了店里的音响,默默地看着街道上越聚越多的人。
杨皓好奇的看着路边和街角,路上的人正慢慢往他们走的方向汇聚起来。
有人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了蜡烛或者长明灯,点燃之后,一簇簇跳动的火苗,让街道上充满了石蜡的气味。
这些东西应该是祭拜的时候才会被用到的。但是,这不是通往市中心的道路吗?
虽然心里有这样的准备,但杨皓心里那一块空缺的部分还是尖锐地刺痛起来。
人群停止在前方的不远处,也有人开始脱离人群,而他们的无一例外,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悲伤。有人的从两侧离开,中间的人慢慢往前移动。
随着人群的移动,杨皓和有晴渐渐接近了那块空地。
那是一片和边上的高楼格格不入,却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被保留下来的废墟。
断裂的墙垣和裸露在外面的钢筋,在不起眼的角落,还有一些暗色的痕迹。在这片废墟的正中央,树立着一块两人高的立柱,立柱的断口并不规则,而且暴露在外面的钢筋也有生锈的迹象。应该就是这块废墟的一部分。
在立柱的四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地方,只有空白的位置,连名字也没有。
杨皓看着在摆放的满满的蜡烛和长明灯。摇晃的火光,让人产生幻觉般的视野。就好像埋葬在瓦砾下面的灵魂正通过这些烛火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这里,就是我出意外的地方吗?”
有晴在杨皓的身边蹲下来,拿出了一支蜡烛点燃之后,放在了地上。
她的目光落在废墟上,压着嗓音说着:
“今天是满月的日子呐。在意外的那天,这座商场连同底下的两层停车场全部坍塌了。二楼的餐厅还引发了大火,所以很多人的尸体都没有能找到。这里保留了原来十分之一的废墟,因为无论如何,没有找到遗体的受难者家属也不允许这里被修复,所以这里就被留下来作为公共墓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杨皓往前扑了过去。他跪倒在了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拿到了眼前。
半年时间的冲洗,这里的泥土早就和普通的泥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杨皓却好像沉迷在这样的味道里面。
“他们也在这里对吗?”
他没有回头,小声地问有晴。
“只有最下层次靠近出口的人逃了出来,在里面获救的人,只有杨一个人。”
杨皓自嘲地笑了笑,他的手不停地在眼角边缘擦拭着。
“那我的运气,还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呢。”
“如果想哭的话,不用忍耐的。”
她在杨皓的身边蹲下,用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杨皓的眼角不停的流下泪水,但是表情上却看不出悲伤的样子。
“明明完全没有印象,心里也只有空虚的感觉,但是眼泪也怎么也止不住……家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我也不太明白。”有晴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杨一定是和家人紧紧地连在一起。”
怎么穿过人群,怎么回到医院。杨皓再次失去了记忆。或者说,他的思绪始终停留在那片埋葬着他的过去的废墟里面。
等他被惊醒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的病房里面。
“饿了吗?”有晴从外面走进来,把一个餐盒放在杨皓的面前。
“有一点点。”杨皓拿起了打开了饭盒。里面是金黄色的蛋卷。
蛋卷很嫩,满溢在嘴里的蛋香配合着裹在里面的焦糖,味道简直无懈可击。有晴坐在他的面前,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
被有晴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杨皓停下手小声问。
“你不吃一点吗?”
“我吗?”她指了指自己,开朗的脸上流露出些无奈。“虽然我也想和杨一起吃,但是那些失败的作品已经让我撑着了……”
杨皓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眼前的人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
杨皓的脸红了起来,小声地说:“其实,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一顿晚餐而已。”眼前这一小盘的蛋卷,突然变得意义重大。
他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有晴的头。
她像猫一样地闭上了眼睛,发出很舒适的声音,脑袋随着杨皓的手缓慢地摇晃着。
“杨还是记得这个动作呢……”
杨皓忽然停住了,接着他又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什么记忆,但是这双手好像还记得很多东西呢。对你也是,虽然昏迷的时候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但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很安心的感觉。”
“那么,杨皓想找回以前的东西吗?”
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杨皓的眼神有些闪烁。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好像决定了什么一样,盯着了有晴的眼睛。
“也许,让我失忆是神的恩赐也说不定。如果我没有失去以前的记忆的话,我现在一定还沉浸在痛苦里面吧。如果把这看成是机会的话,这是我的重生也说不定,重新开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有晴忽然伸手过来,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擦拭。
手指和皮肤接触的地方,有湿湿黏黏的感觉。
“杨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哭呢。”
杨皓愣住了,自己抬起手,不停地擦拭着眼角。但是眼泪却在不停地淌落,很快就湿透了他的袖子。
“抱歉,明明说着那样的话,却还……”
“不用勉强自己,我会和杨一起去找的。就算是痛苦的话,我也想和杨一起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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