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年从供销社出来,遇到一个手里拿着一个五六式防风镜的小青年在供销社旁鬼鬼祟祟地来回走动着。
“哥们,瞜一眼呗,羊皮的!”
小青年见陈景年朝他看去,弓腰搭背地走过来,小声说道。
“这可够旧啊!”
陈景年对这东西倒是挺感兴趣的,遂问了句。
“我姥爷是坦克手,这是他给我的。”
“谁给的也是旧的,多少钱啊?”
陈景年的确是动了心,不为别的,就为收买狗子这个小内奸。
“这个数!”
“哼,再见吧您呐!有这钱我买三斤肉吃好不好。”
陈景年看着对方支出的两根手指,不屑地说道。
然后再不看对方,掏出钥匙打开了车锁。
“哥们、哥,您总得还个价啊!”
“这样,我给你一斤肉钱,你买点肉回去孝敬一下你姥爷。”
陈景年叉着腿,眼睛再没看这个人一眼,大有谈不成就走的架势。
“哥,这也太少了,您在添点,这几毛钱够干什么的啊!”
“够人半年的花销了。”
“这点钱花半年?”
“啊,小学半年的学费啊,要是买点盐能吃一辈子!”
陈景年正了正兜子,说道:“给个痛快话,我不管是你姥爷给你的,还是你从哪来的,不行,我就走了。”
“得,一斤肉钱就一斤肉钱吧,谁让我在这站一上午,一个搭茬的都没遇上呢。”
小青年摇了摇风镜,把它挂在了陈景年的车把上。
陈景年掏出几张毛票给了这个青年,骑上车走了。
出了东直门,往北不远就是李满仓家。
陈景年没直接去,而是在李满仓家的房前屋后找了一圈。
果然在一处避风的空地上找到了几个弹玻璃球的小子。
“狗子!”
陈景年朝着一个正在从框里往出捡玻璃球的男孩叫道。
“哥!”
男孩抬头一看,立刻兴奋起来,拿起玻璃球就跑了过来,叫道:“你咋来了呢!”
狗子身上除了玻璃碰撞的声音,还传出了清脆的叮当声,以及一阵妖风。。
“你拍拍土再过来!”
陈景年指了指车把上的风镜,笑道:“我给您送风镜啊,万一你老人家再迷了眼睛呢!”
“这、这是给我的。”
狗子三蹦两蹦地到了陈景年的跟前,不敢置信地说道。
“刚在弯道口那边买的,你回去拿墨水把这皮子染了,在后面的带上再写上名字,做个记号。”
陈景年边说边把风镜递给了狗子,还给了狗子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嘿嘿!”
狗子立刻乐了起来,大嘴一张,十足一个小号李满仓。
“走,跟哥回家,我给你还买了条松紧带,你让婶子给你做条板带,再做个护腕。”
陈景年说完调过车头,伸手把狗子后背上的灰拍了拍。
“哥,你咋没早点来呢,你要是早点来,我们开运动会的时候,我把板带一扎......”
狗子的神情先是高兴,然后又落寞了下去。
“行啦啊,咋还得了便宜卖乖呢!你带上护腕之前不许再揣着一兜子零件到处跑,万一摔倒扎到自己怎么办。”
“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狗子对陈景年是言听计从,根本没有丝毫的逆反心理,他贱笑着从兜里掏出一个飞镖样的铁片。
“这是枕木上的号牌吧,你又压钉子去了?”
陈景年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的出处,说出的话让狗子立刻没了兴奋劲,嘟囔道:“你咋啥都知道呢!”
“要不能是你哥!”
陈景年笑着拿过这个在铁轨上压平后,经过粗糙打磨的号牌。
当时铁路铺的还是木质的枕木,每个枕木上都有一个号牌。
这个号牌和啤酒瓶的瓶盖差不多,只是它的齿不是连着的,而是分开的,并且还有两个对称的长齿。
这两根长齿足有三、四厘米长,可以把号牌牢牢地钉在枕木上。
“哥,这玩意打出去都不用瞄,小刺都能扎在篮板上。”
狗子穿着一身破旧的工作服,浑身上下松松垮垮的。
“扎谁身上就是一排血窟窿!”
陈景年把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说道:“这玩意太危险了,你就别玩了。”
“我还有一打呢!”
狗子提了提裤子,从后腰处又拿出一把连着绳子的飞爪。
“你这是要上天啊!”
陈景年看着用八号线弯成四个爪的飞爪,脑仁又开始疼了。
“哥,这东西抓杨树杈可好使,我还用它帮人捞过鞋呢!”
“我感觉板带买少了!应该给你做副盔甲!”
陈景年看着还要往出掏东西的狗子,无奈地说道。
狗子听出了陈景年的画外音,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在前面带着路,很快就到了李满仓家。
“妈,我哥来了!”
狗子从小就和原主亲,所以管陈景年只叫哥。
“斧子,快进来,婶子糊墙呢!这两手都是糨子,你看、狗子你怎么还挡着门呢!快让你哥进来。”
六婶蒋淑华五短身材,个子不高,说话有点急,性子更急。
“婶子,我就不进去了,我今天过来就是给我姥爷送点药,囡囡和我五叔还在家里等我呢。”
陈景年看着里面到处都是撕下来的废报纸和土渣,把兜子里的一提了中药拿出来放到了旁边的木架子上。
“哎,我说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呢!”
蒋淑华连忙搓了搓手,上前拉住了陈景年。
“婶子,我六叔都跟您说了吧,您说我一半大孩子拿着这么多钱也没用啊,我蒋姥爷现在正得病,我能干瞅不管啊!”
陈景年感到手腕上汗毛一下子就包了浆,还挣脱不得,只好小声地说道:“婶子,但是这事啊!得保密啊!别让狗子和外人说。”
“斧子。”
一个和蒋淑华长得像复制粘贴一样的女孩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着陈景年说道。
“啊,凝凝!好久不见啊!”
陈景年装作惊讶地说了一句,他是真不喜欢蒋玉凝的性子,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表现在脸上。
“狗子的嘴严,这事我们都没告诉凝凝。”
蒋淑华把陈景年的手放下了,拍了拍胸口的灰土,说道:“斧子,你来都来了,你怎么也得吃完饭再走啊!”
“婶子,今天真不行,哪天我带囡囡来看您和我六叔,我今天就是到这看一眼,都没敢告诉这小丫头来您这了。”
陈景年又从兜里拿出后买的雪花膏,递给了蒋玉凝,笑着说道:“哥没给你买啥,这个你抹抹看啊!”
他又把那根祥云的簪子和那条松紧带拿了出来,交给了蒋淑华,说道:“婶子,这是给您雕的,松紧带您给狗子做条腰带和护腕,我看他带着那些小玩意到处跑,有点危险。”
“斧子,你这、这让婶子说点什么好!”
蒋淑华很是感动,拿着祥云簪子,叹了口气。
“婶子,有啥说的,您和我六叔对我比狗子都亲。我工作全靠我六叔托关系、搭人情,才给办的。”
陈景年摆了下手,把车子调头,又嘱咐了狗子两句。
“那行,哪天你带囡囡来,今天婶子就不留你了啊!”
蒋淑华边说边拿着糊墙时扫报纸的笤帚,给陈景年掸了掸身子。
“妈,你就留斧子在这多待一会呗。您看着簪子多好看。”
蒋玉凝站到母亲跟前,娇声地说道,眼睛却看向了陈景年。
陈景年汗毛倒立,后背瞬间就是一层黄果树瀑布汗。
他讪笑了两下,见蒋玉凝盯盯地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凝凝,你的簪子还得等两天,和囡囡的簪子一起雕。”
蒋玉凝听到这话,脸上立刻就红了,笑意升腾了起来。
“斧子,你说说你,哎,从小就这么周到。”
蒋淑华带着儿子、女儿把陈景年送出了门。
陈景年骑上车,和三人摆了摆手,告别离开。
回去的路上,陈景年的心都乱了,狗子的淘气劲儿让他脑仁疼,这狗子姐态度的突然转变,简直让他脑袋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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