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啥？伊莱雅被带走了？教宗亲自让她来当圣女？”
此人待在栏杆和桅杆之间的空地里，身形修长，完全被他背靠的桅杆遮住，一头苍白头发，人还算年轻，尽管声音慵懒，可眼睛炯炯有神，嘴角总带着笑意。
贫穷的海盗船长，蹩脚的雇佣兵头目，自由城邦萨塔利尔（也就是伊莱雅所在的城邦）第一流的水手，诺克·塔里斯·克拉肯。
海盗们已经逃到了足以包庇罪犯的避风港，他们应该庆幸“教宗阁下”的出行没有伴随着一支强大的正规海军。
衣着和弟兄们一样破烂的海盗船长曾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浪者，因为祖上有人信奉所谓“邪教”而被驱逐。
作为一个能够爬到“佣兵头目”地位的人，诺克当然明白律法教会从来不会允许平民染指他们的权力，这多半又是一个滑稽的密谋。
至于密谋的目的，他不得而知，一个蹩脚的雇佣兵头目所拥有的情报网连关于教宗的只言片语都触及不到。
“只可惜，以后这么便宜的鱼干哪里去找啊！”
刚刚买鱼干的水手方才把鱼干挂起，买东西永远不嫌便宜，即使伊莱雅的货已经足够物美价廉。
萨塔利尔的律法修道院历史并不长，因为这个城市曾经信奉某个商人之神，由市长评议会来治理。
一场屠杀后，那座富丽堂皇的神庙被夷为平地，有辱律法秩序的市长评议会被武力解散，之后从废墟上拔地而起的就是这座逼仄的修道院。
从门外往里看，隐约可以看到两样东西：布满了青藤的一个院子，一个总在门房前徘徊的看门人。两样东西全都给人以凄凉得感觉。从院子的墙头上，可以看到里面的几棵大树。
在等级森严的律法神教义中，这样依靠暴力才“归顺”的异教徒，只能享有这种规格的祈祷之处。
伊莱雅被带到了，房子里很干净，也很冷清。
当光线照射在窗户上时，她看清，这窗子和房间一样宽，不见人影，毫无声息。墙上不见装饰，地上没有家具，连把椅子也没有。
“修会工厂的工人衣衫褴褛，这么他们还住的这样寒酸？”
伊莱雅对律法修会的工厂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在那里，永远冒着滚滚黑烟，佝偻的工人日复一日做着千篇一律的工作。
他们推倒了原本那个滑稽的商业之神，自己却又做起了生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圣女阁下，很荣幸在这短暂的时间中能够服侍您。”
一个平静到软弱的声音穿到她耳中，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娇小的亚人，“多余的”羽毛是鲜明的标志。
教廷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官僚机器，而那些最普通、最底层的修士，则是教廷最为信赖的牲畜和奴仆，他们可以是护工、清洁工、园艺匠、抄录员……
教廷一切实质性的、可能有所益处的工作，几乎都倚仗他们的辛劳。
“教堂护工缇娜修女，在您接受‘神验’期间负责解决您生活上的困难。”
送她来的牧师介绍到，他看见伊莱雅略显惊愕的神情，嘴角飘过一缕嘲笑。
拥有仆从，对于棚户区的贱民来说想都不敢想。
在剩余的一整天中，伊莱雅都沉浸在怪异扭曲的违和感中，缇娜提醒她，从明来开始要背诵《戒律圣典》，教廷顽固的等级秩序在这本书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缇娜一直在安慰她，背诵圣典是荣誉和享受，是埃欧塔让原本混乱的世间变得井然有序，人们由此安居乐业。
“只要怀着敬畏之心，我便感觉圣典上的言语不再晦涩，不同位置的人都能找到埃欧塔的安排，适得其所。”
缇娜做了一个祷告的手势，像她这样虔诚的教徒，恐怕不会去思索——无情的埃欧塔，祂那无所不能的律法是否允许所有人都有权生存？
伊莱雅看着这位修女平静的脸，看着她祷告时满足的笑容，她想，那个什么混账埃欧塔可能把祂好的一面都留给了像缇娜这样最虔诚、最底层的修士吧。
她并不觉得修道院的高墙包围了她，也不觉得再也享受不到一点人生的乐趣，即使连朝墙外看一眼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萨塔利尔修道院虽然朴素冷清，但也是正经的宗教建筑，确实要比破旧的鱼铺干净整洁许多。
房间里床虽然只是在木板上铺了层棉花，也要比鱼铺二楼的破草席要强。
“晚安，圣女阁下。”
缇娜动作轻盈地关好窗户，吹灭快要燃尽的蜡烛，做了一个简短的祷告，然后关上了门。
伊莱雅平生第一次睡在真正的床上，顺滑的触感确实带了一瞬间感官的幸福。
可是为什么？
伊莱雅在市井长大，自然深知“免费的代价”，她只能在恐惧和疑虑中徒劳的思索，直到精力耗尽合上灌铅般的双眼。
久违的梦。
一片无限延伸的大海，她沉了下去，随后又浮出海面，就这样，忽没忽现。她挥舞着手臂，叫喊着。
她的喊声被海浪的呼啸声淹没，没人听见。
她向天空、向波涛、向海藻、向礁石哀求；但它们都充耳不闻。她向暴风呼叫；然而坚强的暴风不理他的央求，只有虚空的号令才会令它屈服。
大海乃是收敛被冷酷无情的律法抛掷的牺牲品的深渊。大海，那是所有苦难的总汇。
孤苦伶仃，置身深渊，她在下沉，她在挣扎，拼命地扭动着身体，但身下全是目不能见的渺茫怪物。
突然，一股温暖而湿润的感觉从脚尖蔓延至全身，银色长发，神情冷峻的伊莱雅现在正在被花瓣一般绽开的触手环抱。
触手有着深渊的颜色，属于大海深处的忧郁蓝色调。
她秀丽的银发披在肩上，后背羊脂玉般的肌肤裸露在了触手的摩挲下，触手勾勒出她身躯的曲线更加深刻。
她纤细有力的腰肢被肌肉纤维更为密集的触手紧紧缠住，因此那些肌肉的线条却被勾勒的无比清晰。
触手的波浪中还能看到她那张白里透出嫣红的俏脸。
那些触手从她的身体上生长而出，却丝毫不受她控制。
她身穿一条深蓝色大摆裙，裙边点缀着样式奇特地花纹，翻褶抓皱多层荷叶缀边，如同海浪一般，而这摆裙花色还有许多变化，一时看去颜色仿佛海洋般起伏变化。
这套衣服是活的。
“我聪明的女儿……如今即是苏醒之刻……”
三个亵渎的低沉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消散，每一个音符都让伊莱雅的鼓膜躁动，血液沸腾，这三个声音是如此令她熟悉。
有一天，漂于这深渊之上的心灵终将变作一具可怕的魔怪，而那一刻何时到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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