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牙一行护送我们穿过丛林。
我问月苒：“我们要去哪里？”
“灵狼族的领地。”
“……我能不去吗？”
“不能。”回答我的人是冬牙，“祭司给我的命令是接你们两个一同回去，少了谁都不行。”
这个什么祭司怎么会知道……哦对，月苒说过，狼族的嗅觉和我的古怪妖气。再说这个什么千灵山，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地名，林中又遍布奇花异草，不像人世光景，十有八九是个妖族结界，我无法解开结界自然无法逃脱，只能乖乖跟着他们走。
走出林子，又淌过两条溪流，一个村落出现在我们面前，天已蒙蒙亮了。
“到了。”
冬牙收住妖气化作人形，其他狼也都纷纷变作人身。月苒也变回那个白衣少女。
村口挑水的人见了我们，开心大喊：“回来啦回来啦！冬牙把阿苒接回来啦！”
村落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村民们纷纷从屋子里跑出来，男女老幼热情地围着我们——准确地说是围着月苒。
“你可算回来了，阿苒，这大半年你去哪儿了呀！”
“你可瘦多了，我可得做些你爱吃的菜，好好补补。”
一个小男孩从远处跑来，使劲一跳，凌空中“嘭”地一声变成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狼崽，月苒连忙伸手接住他。
“阿苒姐，你看你看，我已经学会化形了！”小狼崽像个毛绒绒的小狗在月苒怀里得意洋洋地说，接着又“嘭”地一声变回小男孩模样，“你看见没？看见没？”
“哇，小洛已经这么厉害了呀！”月苒很配合地露出惊讶表情，“教你化形还不到十年你就能运用自如，进步可真大呢！”
人们唧唧喳喳地跟月苒说着话，她在人群中欢欣快乐地笑着，与那个时刻保持警惕的冷峻模样完全不同。
“回来了？”
一个灰白色长发的年轻男人推着一个木制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满脸皱纹，额头上还有一个淡蓝色波纹印记的老妪，缓缓走来。
围着月苒的村民们，还有冬牙和他的手下们，都向这老妪单膝跪地低头行礼：“祭司大人。”
月苒走上前，也在老妪面前单膝跪地，右手半握拳置于左胸前，深深低下头：“娘，我回来了。”
我惊掉下巴。
娘？灵狼族的祭司是月苒的娘？怪不得说月苒是下任祭司。可怎么这么老？外形像个耄耋之年的老婆婆，而月苒看起来只不过才二十出头，说她是月苒的太奶奶还差不多。
老人家望向我，这里只有我和她身后推轮椅的男人还站着。我很紧张，我是不是也应该这样半跪行礼？还是说有别的规矩？
推着轮椅的年轻男人说话了：“村子里好久没有来过客人了，大家去准备准备，咱们给月苒和贵客接风。”
他的声音很沉稳，语气平和，却非常有力量。
众人仰头：“是，王上。”
他是灵狼王？
众人各自散去，灵狼王双手搀起月苒：“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多谢王上记掛。”月苒对他很礼貌也很疏远。
灵狼王十分温柔：“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你先带客人去休息吧。”
年迈的祭司握了握月苒的手：“你去吧，把他安顿好了再来见我。”
我跟着月苒，住进一所小阁楼，月苒说这阁楼是灵狼族专门待客的地方，日常所需之物一应俱全，若缺什么也能很快补上，让我先住着。
夜间的宴会很丰盛，灵狼族人还特意给我准备了人界的水果蔬菜和鱼肉。
他们载歌载舞，边吃边玩闹。我初来乍到，大抵是有些水土不服，吃得不多，情不自禁地望着在人群中玩乐的月苒。
她换下了那身白衣，穿着配了彩色流苏的白裙子，头上戴着蓝白相间的绒冠，一颦一笑美丽动人。
第二天一早，冬牙将我带到祭司的居所。
灵狼祭司依然坐在木头轮椅上，满脸坎坷的皱纹让她看起来似乎没有表情。
妖族的规矩我懂得不多，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才算得体，只得抱拳拱手：“……拜见祭司。”
“唔，你来了。”她的声音很沙哑，确实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听月苒说，你叫映虚？”
“是的。”
她微微点头，向我伸出手：“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会伤害我。
我走上前，在她的轮椅前蹲下。她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老很老，连额头上的波纹印记都皱巴巴的。
她的手像一根枯树枝，轻轻放在我的头顶。一时间，凉丝丝的感觉从头顶传入身体，就像刚吃了薄荷糖又喝了冰可乐一样，冰爽舒适。
她额头上的波纹印记也发出幽幽的蓝色荧光，与那个天狐圣女使用的花环所发出的绿色荧光很相似。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手，额头上的印记也失去了光辉，又变回皱巴巴的样子。
“……好强的灵压。”她说，“你娘的原身一定是个很大很厉害的家伙。”
“娘亲从来没有说过，她兴许不愿意让我知道。”
“她是想保护你，不希望你被发现是半妖。但是，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也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妖气，随着年纪的增大，你的妖气会越来越重，而你不懂得掩藏它，只会吸引更多妖物追杀你，试图吞掉你的灵魄来增强自己的修为。那只三尾妖狐会发现你、对你下手，也是缘于此。”祭司细细端详我一番，“你在人界里活了多少年？可有三百年了？”
“三百二十三年了。”
“寻常小妖能活到两百余岁就算很长寿了，若是修为高深，能活个四五百年，我们灵狼族有女娲神血之力护佑，若无意外大约能活六百多年。你已三百余岁，体内的灵压却无半分衰老之气，反倒有蓬勃之势。若说三百余岁还属青壮之年，那么你的半副妖身，想必是极长寿的族类。”
她顿了顿：“不过……真是怪事，你身体里还有另一股力量，在压制你的妖力，导致你体内的灵压虽强却很分散，无法凝聚，这才显得妖气杂乱，难显原身。”
“我不明白。”
“如果说妖气是花，灵压就是根，而妖力就是结出的果实。灵压越强，妖气就越重，妖力也会强大，妖族千辛万苦地修炼，就是要把灵压炼强，才能增强妖力。”祭司缓缓道，“你不懂修炼，灵压却强，这说明你的妖身罕见，灵压天生就比寻常妖物强悍许多，按理说你的妖气不可能如此涣散杂乱，必定有外力干预，令你灵压溃散纷杂。好比树根被抑制生长，怎么开出盛放的花，结出圆满的果呢？”
谁会对我做这种事？莫非也是娘亲？
从祭司的房子里走出来，我看着这个陌生的村落，灵狼族人像寻常的老百姓一样，有的扛着锄头下地干活，有的挑着水桶去井边打水，有的背着斧头推着木板车去林子里砍柴……他们看见我，向我点示好，笑容礼貌亲切。微风徐徐，阳光正好，我想起那《桃花源记》里描述的理想世界。
不知不觉走到村口的小山坡，我倚着树坐下，百感交集。
不久前我还只不过是开面馆的厨子，做着薄利的小生意糊口，隐藏自己半妖的身份漫无目的地活着。自从娘亲消失后，那样的日子我过了上百年，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没有亲人，没有故交，一开始也想寻找娘亲，可我不知道她是哪种妖类，根本无从查起，我也几乎放弃了。
但是现在因缘际会，我到了一个这样的地方，又重新看到了追寻娘亲的希望，莫非是冥冥中的安排。
“这里风景不错，我也喜欢。”
我回头一看，一面之缘的年轻狼王不知何时已坐在我身旁。
我慌张起身：“狼王陛下。”
他一把拉住我，示意我坐下：“你并非灵狼族人，你是我的客人，不是我的臣民，不必如此拘礼。我叫‘照野’，你就直接叫我‘照野’好了。”
他很像电视剧里的草原男儿，有股唱着歌牧马放羊的爽朗劲，体形健壮相貌堂堂，左耳戴了三只金属耳坠，更显几分豪情。
“看你神情恍惚，大祭司一定跟你讲了好多你从来没有听过的事，让你一时难以接受吧？”照野笑容明朗，“虽然是半妖，但你的妖身绝非等闲，如果能弄明白你的原身，届时你在妖界的地位——”
我默不作声。
照野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笑容不减：“我也曾经在人世游历多年，花花世界，形形色色，的确有趣。可，那毕竟不是我的世界，我必须时刻伪装不能有丝毫松懈，防备人类同时也防备其他妖族，渐渐倦了，游历人间数十年后还是回到了千灵山，因为我属于这里，阿苒也属于这里。你呢？难道你真的怀念那个令你不得不时刻伪装如履薄冰的人界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
他说得对，没有娘亲在身边的百余年里，我确实小心谨慎，害怕被别人发现发现我不是真正的人类。而这里，这座千灵山，这个小村落，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这里没有人类，我完全不害怕被谁发现我的半妖身份，而且这里也没有谁想吃掉我。
“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千灵山并非真正的妖界。”照野松快地背靠大树，微风带着花香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拂过。
不错，这里太祥和了，不见一丝血腥气。传闻中妖族好勇斗狠，惯用厮杀来夺地盘分尊卑，这里如此安宁实在无法与“妖界”二字联系起来。
“千灵山，是间于妖界与人世之间的一个结界，此处灵气充沛，既能保障弱小的妖族生存，免于被强大的妖族屠戮奴役，又能与人世隔绝，乃天狐族圣女涂山氏所设，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天狐族圣女？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照野失笑，“倒也是，在这一世她确实还称得上是小姑娘，只不过这是她的第八次转世了。她的灵魄存续近九千年，是这千灵山的‘老祖宗’。”
……！
难怪，难怪在林中时，月苒和冬牙都对她那么恭敬，那是从上古时期存续至今的古老灵魄。
看我目瞪口呆，照野大手一挥，一本发黄的古书落在我手中，这书上的文字我从未见过。
“这是？”
“是记录五大灵族的典籍，《灵妖录》。”照野拍拍我的肩，“它是由妖气汇聚而成，你是半妖，你的妖气能帮助你看懂它。回去捧着书，闭上眼，书中的内容你自然会知晓。”
“这书里写了什么？我应该知道吗？”
不止月苒，还有老祭司，以及灵狼王照野，甚至其他的灵狼族人，好像都对我的半副妖身十分好奇，比我自己还想确认我的种族。这让我不知所措，也感到不安。
照野很坦率：“书里记载的，是关于女娲神血与五灵兽的来龙去脉。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们承受了什么，因为只有当你知道我们在承受什么，你才能明白我们在寻找什么。阿苒已经代表我和祭司，去邀请天狐、食梦两族的王与圣使，但愿合三族之力，能探明你的半副妖身，若你是上古遗脉，你的力量就能帮助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映虚，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可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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