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阁楼，我回想照野说的那一番话，仍然如坠迷雾不明所以。
唉，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就依照野说的办吧，况且我也确实好奇。
我盘腿坐在床上，将那本古怪的书捧在胸前，缓缓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我紧闭的双眼在黑暗中竟看见一幅巨大的卷轴，那卷轴在黑暗中慢慢展开，是一副绵长的画卷。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上古时期——”
是谁？
“黄帝与炎帝在阪泉一战——”
是谁在说话？
“黄帝胜，尊为人族之王——”
我想睁开眼睛，然而此时眼皮重如千斤，连身体也使不上劲，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禁锢了起来，动弹不得。如果你曾经有过“鬼压床”的经历，就会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声音并未中断，随着画卷的展开，继续讲述画中内容：“——黄帝麾下大将蚩尤，一朝入魔，兴兵而反。然叛军寡不敌众，蚩尤施禁术化山野生灵为妖，聚为魔军以壮其势。众妖本无修为，因蚩尤禁术所迫化形，承受极大痛苦，灵魄癫狂难以自控，俱受蚩尤摆布，如同傀儡，对人族大肆屠戮。人族不敌魔军，一时间，人界尸积如山，血流似海，人族几近覆灭。”
“人族本乃天神女娲所造，女娲不忍见其消亡殆尽，遂自取五滴神血，循五行之法，施术迫使五种生灵化形，世称五大灵兽。分别为金之食梦族、木之天狐族，水之灵狼族，火之赤虎族、土之四不象。”
这与娘曾经讲给我听的故事一样，是五大灵兽的由来。只不过，我刚知道五大灵兽是依五行之法化形。现在想想，天狐圣女手中的花枝灵环、灵狼祭司额间的蓝色波纹印记，确实暗合了五行之中的木与水。
等等，“迫使”？刚才我听到的不是“帮助”，是“迫使”？
蚩尤以禁术将鸟兽鱼虫强行化妖充作兵力，这我知道。可是女娲怎会……
那沧桑的声音仍在讲述：“——五大灵兽在女娲神血之力的驱使下，带领族人与蚩尤魔军血战，战况惨烈难以言喻，赤虎一族更是因此灭绝。”
巨大的画卷上浮现出几只背上长着骨锥的巨虎，腹部和尾部的毛皆呈火红色，难怪叫“赤虎族”。
赤虎族的画像渐渐隐去，人族与其余四灵兽的形象浮现在画卷上。
“其余四族的灵兽也同样付出巨大牺牲，数量骤减，幸而最终击败魔军，将蚩尤封入魔界，又将被蚩尤强行化妖的各种生灵封印在魔界与人界之间的异界空间，称为妖界。黄帝感念五灵族的牺牲，在人界为灵族建了祭台，称颂灵族的功绩，与灵族共沐四季风雨。”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对妖族的恐惧，人族渐渐将灵兽也视为妖魔，更有降妖师捕杀灵兽，收其灵魄炼制丹药，以此增寿敛财。灵兽因女娲神血之力钳制，无法对人族施展任何力量，即使是被人族围猎屠戮，也无法反抗自保。”
……什么……
我呆呆看着画卷，上面浮现出的，是人类拿着斧头长矛大刀，刀斧之下的狼与狐已浑身鲜血，身躯残败。
“故此，天狐族圣女涂山氏，消耗极大妖力，在妖界与人界之间，撑开一方结界，供灵族生存，此结界便是千灵山。”
画卷上的景象慢慢淡去，出现一些文字——
『赤虎族灭，四不象协助武周伐商纣后成仙入天界，千灵山中的灵族仅余天狐、灵狼、食梦三族。三族中，承女娲神血者俱称“神使”，因女娲神血至纯至阴，故神使皆为雌性。』
『天狐族。神使尊为“圣女”，不以血脉相传，而是代代转世，每一世寿命九百九十九年，寿数一尽肉身即化烟尘，灵魄会带着每一世的记忆和妖力转世重生，以九尾为凭，出生即有九条狐尾者，便是天狐圣女。天狐圣女承继女娲神血之力，以情为祭，历万世情劫，生离死别肝肠寸断，因带着所有的记忆转生，剜心蚀骨之痛难以言喻。』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承继女娲神血之力，要“以情为祭”？要“历万世情劫”？要“带着每一世生离死别的记忆转世”？
莫非那个神血之力，同时也是诅咒？
忽然冒出的念头把我自己吓了一跳，还来不及细想，眼前这幅巨大画卷上的文字又变了内容。
『食梦族。神使尊为“掌旗”，每代掌旗由食梦族神器青铜杵选定，能够挥动青铜杵者即为掌旗。食梦族是妖族中短寿的族类，寿命不超过一百六十年，以天地间万种生灵的噩梦为食，得女娲神血后，食梦族进入人族梦境吞食人族对魔军的恐惧，令人族战士更加英勇无畏。食梦掌旗以感知为祭，无爱恨，无悲喜，无欢愁。』
又是“祭”，如果说得到女娲神血要付出沉重代价，那么这到底是“神力”还是“诅咒”？！
『灵狼族。神使尊为“祭司”，以血脉相传，每一任的祭司只会诞育一个后代，即下一任祭司。灵狼祭司以额纹为凭，在正式举行新旧祭司传承祭典之后，新任祭司才会得到女娲神血之力与额纹印记。灵狼祭司以寿命为祭，承继神血之力后，祭司的灵压会生长得更快，妖力会更强大，但身体也会更快地衰老，最后病疼缠身，直至死亡。』
我想起照野说的话——“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在承受什么”——心中五味杂陈。
女娲神血，与其说是神力，不如说是咒术，就像蚩尤的禁术，虽然给了生灵超乎寻常的力量，但同时也让他们在不同的痛苦中受尽煎熬。
林子里那个手持花环的小姑娘，她正在承受万世情劫，带着每一世与挚爱生离死别的记忆转世；
吞食噩梦抚慰人心的食梦族，掌旗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怒哀乐的情绪，因为感知情绪的能力已“献祭”；
还有月苒。想到月苒，我心中更加苦涩，她是祭司之女，灵狼祭司以血脉相传，她一旦继承祭司之位，也会像现任的老祭司一样，迅速衰老，病疼缠身，最后完全衰弱死去……
巨大的哀痛从我心中喷涌而出，我的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不断地冲击着，呼吸变得困难。霎时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时而炽热如火烧，时而寒冷如冰冻，时而颤麻如电击，时而疼痛如刀割……
这几种痛苦在我身上不断地交替，前所未有的身体折磨使我无法思考。
“唔——啊——！”
我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床上，恍惚间好像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居然是那个小姑娘，天狐族的圣女。
“总算是醒过来了。”她伸手在我额头上轻轻抹了一下，“灵压确实已经平复了。”
我握握拳头，还好，身体已经能动了。
撑着身体坐起来，我问她：“……我怎么了？我记得我本来是在读《灵妖录》，突然身体又热又冷，又麻又疼，还喘不上气……”
“你看看你的腿。”她语气平静。
我的腿？我疑惑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
……
……我的腿……
为什么……我的腿为什么会长在一起？！
“——啊！！！！”
我被自己两条长在一起的腿吓得忍不住尖叫。
头顶传来一阵凉意。是灵狼族老祭司来了，施法术令我平静下来，一同出现的还有月苒和照野。
月苒看见我的腿，也不禁呆住，脱口而出：“你是鲛人？！”
鲛人？就是人鱼？我傻傻看着自己“合二为一”的腿，它看起来倒真像是鱼尾。
“我曾在东海见过鲛人，鲛人的妖气独特，与映虚的气味并不相同。”圣女言道，“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你娘的原身，也就是你的半副妖身，是水中的族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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