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吊了许久，肌肉又酸又痛，但无论怎么游说，三个小孩都不肯把她放下来。
在这种地方有这种遭遇实在是太可悲了，柏叶如是想着，逐渐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你叫什么名字？是夏娃吗？”
她转向夏娃，那个年纪最大的女孩。
“和你没有关系。我们的名字只有朋友知道就可以了。”
“为什么？”
“因为除了朋友外的其他人根本不会在意我们的名字，无论我们叫什么，他们都只是会用贱民来称呼我们。”
“我从来没留意过。”
“没有人会特意跑到贫民区。”夏娃迟疑了一下，“我们也不会特意离开这里。”
“也许在外面你们有更多的工作机会......总有工作需要雇佣你们的。”
“你不知道王都的法令吗？阿吉叔说过如果没有公民证是不能在贫民区外过夜的，不然会被抓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就在这里一辈子吗？”
“一辈子也没多长。”麦麦抬起头，停下逗弄蚂蚁的手，语气平静，“阿吉叔说一辈子大概也就十几二十年，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所以不需要想太多。”
当这句话从一个小孩的口中讲出，柏叶感到后背霎时间有些发凉。
一辈子有多长？也许对她而言是五十年，一百年，但对于这些和老鼠为伴，看不见阳光的孩子来说，哪怕只有十年，甚至十个月也是司空见惯的。
他们寻常会饿死，渴死，因为吃了腐烂的面包，喝了恶臭的脏水而痛苦断气，或是在争夺庇护所的过程中被剑刃杀死。
他们的死法有千千万万种，明天随时可能就是一切的结束。
在相隔一里的两个世界里，无数小孩的命运交错而过，一条路向远方，一条路向悬崖。
他们踩平了荆棘，默默死去，让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人赤脚走过肮脏的路。
柏叶想起了自己，十年前那个沉默的小女孩，她依稀记得同伴的面孔，却不知晓他们现在如何，在她离开了福利院之后，那些孩子究竟去了何方。
“如果可以出去的话，我想去海边。”亚瑟靠着墙边，他大概是年纪最小的那个男孩，“听阿吉叔说海就是一大片没有尽头的水，无限宽也无限深，里面住了很多色彩缤纷的生物。”
“然后大海被金色的沙子围起来。”
“会有白色的大鸟在上面飞。”
“可以用竹竿抓到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鱼。”麦麦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我只吃过一次鱼。”
“那个是泥鳅。”
“感觉差不多嘛。”
“大海是什么颜色的呢？蓝绿色是什么颜色？”
他们自顾自聊起了大海的事情，然后试图幻想出蓝绿色是个怎样的颜色。
“你记得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那件衣服吗？那个大姐姐穿着的蓝色的衣服，然后加上草的颜色就是了。”
“是这个颜色吗？”
他从墙角拔起一小株灰绿色的野草，看起来奄奄一息，叶片枯萎低垂着。
“这是灰绿色。”柏叶挪动了一下屁股，“绿色要更加纯粹和鲜艳。”
“我们这里的绿色都是这样的。鲜艳是什么意思？”
“漂亮到发光的意思。”
“像镜子一样吗？”
“呃，不是，就像......像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女孩......”
“漂亮女孩？就像夏娃姐那样吗？”麦麦张大嘴，盯着夏娃的侧脸，“所以夏娃姐就是鲜艳的？”
听到麦麦这样说，夏娃的脸一下子红了，“不，不是的......”
一群在尘土和灰色苍穹下长大，穿行于枯萎野草之中的孩子讨论起了色彩。在这一刻，他们灵魂中仅存一丝由幻想构成的闪光还没有被消磨殆尽。
“夏娃姐上个月被人表白了。”
“谁？什么是表白？”
“就是说我爱你然后亲亲之类的事情吧。”亚瑟想了想，“我忘记那个人是谁了。”
“好像是一个很胖的商人，从王都中心来的。”
“那个人说什么了？”
“他说他喜欢夏娃姐，要把她买下来。”
“然后呢？这就是表白吗？”
“是的吧，毕竟有喜欢什么的。然后阿吉叔就把那个人赶走了，但是第二天阿吉叔看起来很失落，他说也许让夏娃跟着那个胖子走会比较好。”
“好奇怪哦。夏娃姐，真的有这件事吗？”
“嗯......”夏娃不自在地咬了一口口袋里的黑面包，“是有一个怪人。”
“爱是什么？”麦麦插嘴问道，他似乎对这件事很好奇，“我经常听他们说这个。”
“估计是一种很鲜艳的东西吧。”亚瑟咧嘴一笑，大抵是为了自己掌握了新的词汇而沾沾自喜。
“那爱会发光吗？”
“肯定会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越黑的地方爱就越亮了。如果晚上看不见路，是不是可以用爱当成火把？”
“应该可以吧。这样说的话，我爱大海。”
明明他没有见过大海。
“我也爱大海。”
明明他也没有见过大海。
“我没有见过大海。”
年纪最大的夏娃还是比较理智的，但她看到麦麦和亚瑟呆滞的凝视后马上改口，“我，我也爱大海。”
两个小孩马上轻笑了起来，如同达成了某种共识。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柏叶有些放弃挣扎了。五无论她怎么磨，这麻绳都该死的结实。
紧接着她停下动作，用力吸了一口气。
腐朽的气味涌入鼻腔中，有些复杂，但那其中刺鼻的味道不会错。
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声，然后有什么开始烧灼，化学药剂充斥在空气中，和仓库本来的气味充分混合。
三个小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些诧异地站起身。
越来越热了，气温不断升高，逐渐变得无法忍受了起来。
着火了。
“只是着火而已。这里经常会有火灾，肯定又是谁吸完烟丢到干草堆上面了。”
孩子们似乎感到不以为意。他们推开门，想要查看一下附近的火势。
下一秒，热浪如同海啸般将所有人吞噬。
他们呆立着，头发被烧得卷曲起来。
紫色的火墙腾空而起，汹涌沸腾。
两个身影无声消失在了火墙之外，留下被泼湿了的石墙。
万物起火燃烧，目所能及之处，没有一丝罅隙。
“跑......跑......”
明天会如何，无人知晓。
瞳孔中的倒影，是绝望和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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