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地方起火了。”
重新回到王都并没有让梅零雀跃。他近乎麻木地注视着远处的烽烟，思考究竟是什么让空气中充满了难闻的味道。
旅途就是在规划好的路线上意外恒生。现在他们的目标短暂地变成了寻找洛桑，那个废墟里奄奄一息的老人的女儿——没有任何原因的，突然就伸出了援手。
“我感觉很热。”
“怎么了？”艾莉看着梅零，忽然挑了挑眉毛，“卧槽，你怎么？”
梅零的双腿变得滚烫，西服出现了烧焦的痕迹。他在隐蔽的地方撩起裤腿，发现上面竟然有些焦黑了。
“我不知道。我感觉很烫，如同在火炉里被烧一样。”
他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似乎突然知道了些什么。
“我知道了。”
“怎么了？”
“应该是共感吧。这种灼热的感觉不来自于我。”
“啊，那你现在要怎么办？”说完后，艾莉马上说道，“这种程度的烧伤，肯定是那个柏叶在火场里......啊咧，不会就是那个起火的地方吧？”
他们看着烽烟冲天而起，在城市的一隅，之间相隔了密密麻麻的低矮平房和穿插其中的蜿蜒小巷。
如果要到那个地方，他们大概率会先在贫民窟里迷路。
“天哪，要是人偶师出事，你也会死掉的。”艾莉说着，一边掏出王都的地图，“但你这样一直共感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的本体是木头吧，会烧起来的......”
“不要紧。”梅零拍灭脚上的小火苗，“不用在乎。”
“打你打算怎么办？”
“关掉共感就可以了。”
“？”
艾莉愣了一下，“你疯了？”
“我所效忠的是柏叶的灵魂，不是那具和我有链接的肉体。因此肉体怎样我都无所谓，更何况她把我遗忘在了仓库里足足十年，更是证明了她并非我所效忠的柏叶。我以前替她死去已经是我的失职，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你......”艾莉斟酌片刻，“你知道如果那个......肉体，肉体要是死了，灵魂与否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会直接因为灵魂破碎而消失的吧？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放任那个肉体死去？”
“我所效忠的是柏叶小姐的灵魂。齐塔诺小姐，感谢你的关心，但我毕竟不是活生生的人类，我只是柏叶小姐创造的人偶，执行她留下的指令罢了。”
“好吧，我是听说过人偶师有些外人无法理解的守则。现在我懂了。”
艾莉叹了口气，“真是天大的讽刺呢。”
[人偶师务必与自己的人偶起居饮食，尽量不要分开，永远让它对你保持熟悉]
[人偶师务必让人偶清楚肉体和灵魂之关系，并让其认可肉体的联系，否则后果自负]
......
......
乌鸦在大声嘶鸣。
它们盘旋成群，掠过大地之上的苍穹，展翼时有黑色的羽毛随风而落。
隐在烽烟中的身影，是穿着西装的男人在烧焦废土上蹒跚独行，踉踉跄跄。而目所能及之处，万物皆起火燃烧。
随着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他知道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一天一夜没有知觉的奔跑让他肌腱断裂；而接连不断的噪音则彻底摧毁了他的灵魂。此刻他头痛欲裂，每次移动都在颤抖。茫然，痛苦，绝望，都随着鲜血从空无一物的左瞳孔处流出。
眼下整片大地几乎被恶魔的利爪夷为平原，矗在正中间的，是仅存的一棵摇摇欲坠的枫树。
那片孤零零的叶子挂在树枝一头，已经被鲜血浸成了黑色。
倒卧的尸体，积累成小水潭的污血，滚滚的残烟，这便是他脚下的土地。
[和我签订契约，你所渴望的会完美出现]
恶魔以人形显现，只是因为要让人类看到他们自己。
它并非史诗里那头生双角，背后有皮翼展开的形象，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性，大众脸，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短袖和运动裤，在十米外双手抱胸，和善笑着看着他。
“滚，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和恶魔签契约。”
[我们信守承诺，你在担心什么？]
“无论多么花里胡哨，你都只是个天杀的恶魔。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你个蠢货......”
[她即将死去，而你甚至没有救她的勇气]
“勇气？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救她。”
[她必死无疑，而因为你的过失，你们会被打入地狱，承受最强烈的痛苦]
“地狱......么。”
男人看向身边的环境，“我以为这便是地狱了。”
[怎么会呢？这里只是剥夺人性的地方，你要签订的契约其中之一的代价便是通过这里]
“我不会签订你那该死的契约。”
[不，你会的]
恶魔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你知道这都是你的错，你需要接受惩罚，你需要承受痛苦，你需要和我签订契约，然后结束这一切。你知道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是等待着你找到能救她的办法。然而你无能，你就是一个废物，你逃走了，你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在找药，只是在逃避着一切]
“闭嘴。”男人颤抖着停下，看向自己血流不止的双手，“我已经付出了很多......我本可以有自由的人生，环球旅行，晚宴......这些是我应该有的。我已经把我的所有精力给她了，这不是我的错！我的过失——什么叫过失？我只是找到了唯一一个可以救她的办法。”
[你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的内心，看看自己是个多么无能的人。老虎机吞噬了你的钱财，让你变成了行尸走肉]
“那是希望——我已经尽力了——”
男人的眼前出现了幻象。
先是他鞠躬，哀求，最后制药公司的大门在眼前猛地关上；接着画面改变，他看到自己咬着过期的面包，卷缩在滂沱大雨中的一小块遮荫处，等待那些追逐他的放贷人离开；最后他看到了那张病床，紧闭双眼的女人躺在那上面，刺鼻的消毒水味灌进鼻腔，却依旧掩盖不了死亡的恶臭。
男人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恶魔知道它成功了，也许男人一开始的坚强不过是在走过程，当他踏进这象征着人性剥夺的所在，结局便是注定了的。
[你们将会复生，你们将成为超越血脉的最紧密的关系，不分彼此，直到死亡]
“代价......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你将丧失人性，你们之间的距离无限近也无限远，永远无法触及彼此。你在你现在所渴望的快乐中麻木地过完一世，直到偿还了我的契约债务]
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泪流满面，却忽然平静了。
一切都会结束。
于是他听到一把声音在耳边响起：
【欢迎成为盲者，可悲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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