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叶颤抖着前进着。
遍地都是尸体。
在这城墙边，刺客私下躺倒，烧焦的味道如此呛鼻，人类脂肪燃烧时有些像烤乳猪，而这个想法让她不住干呕了起来。
喉咙中满是刺激的酸味，干涩，抽搐，她蹒跚走在没有被大肆破坏却如同人间炼狱般的地方，跌跌撞撞。
她的术式很弱，弱到只能让那些刺客在痛苦中死去，而却不能像真正的魔导师那样造成惨烈的破坏。只是地上有些焦黑的痕迹，那是泥土被赤火烧灼过后的模样，以及那些被撕扯下来的皮肉粘附在上面后的形状。
也许烧焦味传的很远，不久之后便有人跑了过来，柏叶想要摆出警惕的姿态——现在的她根本确认不了究竟谁是刺客而谁是平民。但她太累了，魔力被压榨得一滴不剩。
民众的喊叫犹如惊涛中的回音，她的脑海中轰鸣作响，那些喊叫飘忽不定，四下盘旋，最后逐渐远去。
到了某个时候，她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
她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就在一切陷入全然黑暗之前，她不由得想起了梅零，那个支离破碎的木偶。
当他死去时......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
如果换成她，会愿意为梅零献出生命吗？
答案是否。
她是人偶师，而梅零只是人偶。
他们是主仆的关系，不，梅零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独立的人......他只是被赋予了灵魂的机关造物而已，就像她装在自己身上的义肢。
可这么想着，她却愈发觉得悲哀了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重，最后只剩下一个泪流满面却晕厥了的伤者。
......
......
她无法欺骗自己，是因为特殊原因迫不得已才把梅零遗忘在仓库中的。
她做不到。
她的回忆清晰无比，她知道她只是单纯离开了那个世界，因此一并刻意遗忘了属于那个世界的梅零。
也许潜意识中认为梅零会让她想起在福利院的时光，如同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物件。
她在黑暗中遨游，那联系逐渐微弱，只能依稀看到梅零的影子。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此遥远。
......
......
在福利院最边缘的位置，能看到很远很远的风景。
特洛伊小镇是上千年历史的边陲之地，曾经伴随着人类文明无数次历劫，又无数次从破败中重生。
自从战争结束，领主用废墟里的石料搭建了建议的城墙，当然，他没有雇人，而是招来了那些关在监狱里的轻罪犯。
柏叶的童年是枯燥乏味，且全然孤独的；在福利院照顾孩子们的老者说，她的到来简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在福利院最拮据时出现在了门口，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那灰扑扑的建筑。
从城墙上看出去，夕阳正好，昏黄的光芒把天边镀上一层轻纱。
废土辽阔，巍峨，荒凉，不知不觉，她从温暖的床上走进了田野，又从田野走到了一望无际的山脉上......仿佛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游子，一曾坚信是归宿的，都只是一个谎言。
能遮蔽风雨的不一定是家，家也不一定能遮蔽风雨，这是幼年柏叶朦胧地知晓了的道理。也许有一天她会居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就像故事书中的公主那样，但如果没有了朋友——现在她唯一的朋友就是摇摇晃晃的梅零——那么她一定不会开心的吧。
就算躺在草垛上，只要能抱紧身侧之人她就不会害怕。
“梅零，被人丢弃是什么感觉？”
她凑到梅零身边，把在山上采摘的莓果塞进嘴里。有时候冰冷的物件比人类更要温暖。
柏叶樱唇碰到了梅零的脸颊，在他的脸上留下莓果汁液。柔软和粗糙碰撞，简直是诡异的温情。
没有爱情，甚至连亲情都没有，只是一个孤独的小孩在拥抱属于自己的人偶。
柏叶的脸庞没有多少血色，大抵是营养不良和体弱的原因，有时候她依偎在梅零身旁，看起来不像是人偶师和人偶，倒更像是一对被遗弃在野外的死物，破败的玩具。
“被抛弃，是链接，没有。”
梅零还没有自己的声音。他发出的是柏叶的声音，在柏叶的脑海中响起，就像自言自语那样。
“我好害怕被抛弃。”
“我一样。”
“可是想一想，我们不会被抛弃的。”
“为什么？”
“因为从来就没有被人捡回去过。”
“嗯。”
这乱世帷幕下，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
这些稚嫩的话语和想法，只会让听者哽咽落泪。
“梅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打了个呵欠。
“今天依旧于山上，过夜？”
“嗯嗯。”
柏叶是个很奇怪的小孩，当别的孩子要父母讲睡前故事哄睡时，她却会靠讲睡前故事让自己睡着。
也许过往的那些夜里，她都卷缩着小小的身躯，靠着冰冷坚硬的墙根，扮演着不存在的父母，让自己沉眠于自己的故事之中。
“我想说一些不一样的。我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诗歌。今天我不讲故事吧，我来念诗。”
她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躺下，把衣服披在梅零的大腿上，轻声说道：
[我呀，要和漂亮的小鹿作伴
在她被猎人射中之前知道人不其实不坏
我要去河畔摘一点绿色的花朵，然后告诉在祭拜的老人
最小的棺材最重]
梅零听不懂，但他知道柏叶已经在犯困了。
她开始无意义地呢喃：
[越小的棺材越重，越快乐的小丑越悲伤，越美丽的花朵越短寿，越熟悉的面庞越陌生......]
柏叶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了。她的身体很轻，梅零几乎感受不到多少压力。
她现在显得是这样的娇小，也许是因为梅零被制作得很高大。但此刻他仿佛在抱着一株脆弱的花蕊，坐在微风歌唱的高原上。
夜晚降临了，而梅零会一直等到天亮，一动不动。
在白天的时候，柏叶会给他盖上布匹保护他，那么在夜晚，他就会保护好柏叶。
直到黎明到来，能再次看到她的脸时。
......
......
她第二次在明亮的房间里醒来。
她泪流满面，如同经历了一次永别的死亡。
她知道对于梅零而言时间定格在了那一刻。他在等待日出，等待能看清她的脸庞。
而现在他要永远留在夜晚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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