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很久。与芹意、若雨这样的贵族孩子不同，玹月从来没有“暑假”的概念，看书也不过是忙里偷闲。在若雨希望更加深入的了解她时，远处传来妇女的明亮呼唤声，提醒玹月该回去做家务活儿了。临走时，芹意能从玹月脸上那欲哭无泪的表情中体会她的无奈与煎熬。沉迷于书籍世界时却被现实的声音拖回的确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这种天上地下般的对比使得现实世界更加残酷了。
临玹月回去了。花芹意、秦若雨、梵汀三人也回去了。
沙滩上，芹意与若雨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不现实感。子爵与骑士们飞在天空海钓；陈茜夫人躺在裸岩上接受女仆们精致的按摩；青莹在海里潜来潜去，时不时抱上来一堆海藻和贝壳来给沙堡做装饰。与此同时，村子里的农民在辛苦劳作、渔民在与海洋搏斗、孩子们也从小就学会了端茶送菜；而玹月为了治愈父亲的病，掌握了超出同村孩子、甚至贵族同龄孩子的文字。
两个世界，到底哪个更真实些？
芹意优秀的感性认识能力驱使着她想到这一步，但对于智慧的孤独怀有恐惧的她总是无法深入；若雨只对显而易见的事实能够产生共情，但并不抗拒也不厌恶了解事实本身。所以当芹意厌倦和恐惧思考，百无聊赖地躺在海滩，任由海浪冲刷身体时，若雨反倒沉浸在整理思绪上，在遮光屏障的阴凉下踱步，将影子踏满脚印。
“我说，秦家的小姐没问题吧？”海边玩耍的女仆里，其中一位这样对其他人说。
“能有什么问题啊，大小姐不蛮喜欢和她玩吗？”
“可普通孩子不会那样的吧？而且她跟老爷夫人说话时可不像样了。现在也是……”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
“而且没个贵族小姐的样子！用词没有芹意大小姐优雅。”
“好像也不怎么亲人，表情也少，不像个小孩。不是说，连秦黎大臣——他父亲也不怎么喜欢她吗？”
“欸？你怎么知道的啊？”
“啊，这个我知道。之前的国宴我去了。看起来他们父女确实很疏远。不过秦黎大臣似乎把期望都寄托在长女身上了，所以也不怎么管她。”
““原来如此！””
“我说你们啊……在这里说闲话没问题吗？”
““不被听到就没事！””
没错，若雨确实没听到，不过离她们更近的芹意一句不落地听到了，而且心中冒出一股火气——这种情感之前从未因女仆们而产生，甚至没有因为任何人而产生。她几乎是在瞬间发现，这种怒气不同以往，因为她从来不会因单纯的理由而生气，更不会产生这种饱含失望和伤心的怒气。
“你们，能管好自己的嘴巴吗？”这句话脱口而出。
芹意没有意识到刚刚这句话的语气在旁人听来有多么冰冷；几乎摒弃了一切情感，近乎威胁。被训斥的女仆们花了几秒才意识到一直都优雅而温柔的大小姐刚刚充满厌恶地训斥了她们，而现在的眼神依旧冰冷刺骨。每个人脸上爬满汗珠，期待芹意说出缓和气氛的话，但她的冷漠让她们意识到大小姐真的被触怒了。她们惊恐万分地一齐跪到地上，膝盖磕在沙地上发出的响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芹意？””花百木子爵与陈茜子爵夫人同时发出疑问声，纷纷赶过来。在海里游泳的青莹也大步跑来，立刻从姐姐面无表情的脸上发觉了异样，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怎么回事？”梵汀见证了一切，但对此束手无策——她可不愿在主人发怒时自讨苦吃；而话题中心的若雨茫然转头看向芹意和女仆们。
“怎么了？”若雨跑过去问道。
芹意没有回答，只是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接着对赶来的子爵说：“爸爸，我要回去。”
大家都被这句突然的话吓了一跳。芹意在大家发问前提前解释道：“跟女仆们没关系。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子爵又问是什么事，但芹意闭口不言。
*
这次游玩的无疾而终，让若雨很是困惑，也让子爵他们很不解。回去的路上，芹意一直躺在马车的床上，倒也不睡觉，只是躺着，释放着一种不容打扰的气氛，让习惯任性的青莹也老实起来。
马车驶向秦黎侯爵，也就是若雨父亲在羽尘的封地。
到达后，芹意与她道别。若雨没抑制住好奇心和心底的关切，问：“到底怎么了？”
芹意的眼中突然出现了昨晚被开导后出现过的眼神——像是依赖，但这次更多的是家人似的温暖。她嘴唇微微张开，但将话头吞了回去，犹豫不决下说道：
“有人……给了我一个好消息…一个……‘奇迹’。不好意思，我不太能描述得出来，”很明显她希望倾述一切，但有种情感阻止了她，“也许在你看来很不可思议，不过我就在刚刚体会到了一种很美妙的感受。我必须马上记录下来，片刻也不能迟疑。”
若雨没弄懂刚刚还生着气的芹意从哪里体会到了“美妙”，但还是无言地点了点头，不期望再打探出什么。而当她正要转身离开时，芹意细长的手臂越过肩膀环绕上她的脖颈，温度高到发烫的脸蛋轻轻贴在她脸颊下方。
“…芹意？”若雨小心问道。
“没事……”芹意在她耳边低语，“……只是想抱抱你而已。”
“这样…啊。”若雨的肩膀松了下来，双手试探性地触碰着芹意的手，轻轻捧住。此时耳边传来她的低语，微不可察：“如果真的是你的话……”
说完便松开了手。若雨转过身来，发现芹意的脸蒙上了层红晕，但笑得很开心；她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甚至设想不出芹意能够这样开心地露出笑容。她想起了什么，自己脸上也开始发烫。
临走前，她最后一次望了眼这个独特的女孩，见夕阳的光晕染红了她的连衣裙、她白皙的肌肤、她的笑容，心中带着一丝惆怅坐上了侯爵夫人派来接她的马车。她也体会到了一种美妙的感受，同时一种荒谬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里——这种可能性在昨天就出现了，但她并没有在意；而现在结合起与芹意这两天的相处，尤其是刚刚那个熟悉的笑容，这个想法逐渐不可忽视起来。
我必须马上记录下来，她想道，同时因为和芹意的想法重叠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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