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无圆满,月有残缺。
这把曾极盛一时的宝剑,到底失去了它的锋芒。
黑柄断剑静静地插立在地面,除却剑柄旁刻着‘天衍’二字的玉牌略显单调外,再无特点能述。
跟前盘膝而坐的一位白衣男子,已经闭目良久。
他眉头紧皱,似乎在心境中碰见什么难题。
而一旁累倒在地像驴拼命喘气似的青色锦衣少年,渐渐缓过气来。
他双手合紧怀中的白鞘长剑,仿佛怕它再不听使唤的飞走。
这会,华义终于有力气打量四周,他用手肘半撑起身子,向四下看去。
三米开外有四五只残魂来回踱步,虽看不清面貌,但能感觉到他们正虎视眈眈的狠盯向这边。
半步元婴的气息毫无保留,如寒风中夹杂着虚色银针,刺的他眼睛又涩又干。
华义楞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眼角,回望过去,脸上的疑惑又多几分。
再抬手,揉眼,四五只残魂仍在那里,他发觉这并不是幻觉。
随即扭头,对坐在地上蜷起身体,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全裕杰说道:
“你们将我引到此地,就没想过怎么回去吗?”
他心中煞是疑惑:
两个未筑基的弟子来这里,到底在想什么?当真是寻死不成?
全裕杰闻言,脖子很僵硬的转过来对着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不、不知道啊,师、师弟说完摘剑就坐那了,也没跟我说别的。”
话中的‘摘剑’惹的华义眉头微挑,旋即望向正盘坐在那里的白衣男子。
“为了一把残剑……哈哈哈?”他失笑道。
经过这几面的相处,他已探究清楚,全裕杰并不是什么隐藏的高手。所以秘法只能在张奕的手中。
而他本以为张奕会有什么惊奇的表现,可不曾想跑到这么危险的深处,只为摘取一把……
天衍剑确实拥有过斩天之势,但那也是曾经。
在华义眼里,即便天衍剑过去的威名响彻天下,如今不能用,便是一口废剑。
看来他真没看错人,这俩真的只是两个傻子,
“……呵呵。”华义坐起身,剑鞘杵在地上支撑自己,发出自嘲的闷笑。
他也算犯了回傻,这两个二愣子手里能有什么秘法,寻死的秘法吗?
半息后,少年起身拍拍屁股,抖去沾染在衣裳的灰土,准备动身离开。
不过在那之前。
华义眼中闪露一抹狡黠的精光,瞄了一眼全裕杰手中的琉璃小剑。
于是他一副悠哉的样子,弯起唇角:
“这位师弟,你也见到了,三米外残魂无数,且个个修为精悍,不是你我能敌。
若你在这苦等,待他摘完剑,这三米内可就不是安全圈了,到时候……”
华义特意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留白,最让人遐想。
而全裕杰似乎联想到残魂将自己撕碎的场景。
他一个激灵后又将自己抱紧,身体像不倒翁般不断前后摇晃,嘴里念叨着那怎么办。
眼见达成效果,华义笑意更浓,徐徐抛出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师兄我倒是可以带你冲出重围,只需将你手中的剑交给我,如何?”
以物换命,想来没有人能够拒绝,毕竟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这时全裕杰缓缓抬头,失去神色的黑眸望向他。
“只能带一个吗?”
没料到他会如此发问,华义楞了半拍才回道:“再带一个谁都出不去。”
“好。”全裕杰没有迟疑,便应了下来。
他俯首看向手中的那把琉璃小剑,剑柄白的很好看,掂量起来也很趁手,相当中他的意。
这本是他人生中第一把剑。
可事与愿违,他暗道:“大侠好难当。”
随后轻轻叹气,不愿看见这把剑似的闭上眼,咬牙甩至华义的脚边。
“一会带我师弟走吧。”
语气中没有一丝埋怨,但紧抓着膝盖上的颤抖手指却还是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眼下达成目的,华义倒没有背信弃义的直接逃脱。
他踮脚挑起琉璃小剑,顺手一抓,便也盘腿坐下。
他深深看了全裕杰一眼。
原本就很瘦弱的全裕杰,放开环抱了着的双腿,让人担心他会被风刮走。
可他却不再发抖,而是如一颗钉子般,笔直的坐在那里,神情毅然。
见此引得华义一阵好奇,不过他语气中却带一丝鄙夷的问道:
“为什么放弃活命的机会,就因为你说要做大侠?”
不过全裕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回以问题:
“你知道我的道心种下的是什么执念吗?”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而全裕杰挤出苦笑,摇摇头,瞥了眼旁边的白衣男子,随后又是一阵苦涩的笑。
“我本想在自己道心种下,这辈子要将行侠仗义贯彻到底的执念。
可我又感觉这太难了,于是我便换了一种,跟这个差不多的。”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又抬头望着身旁的张奕,眼神里满是释然。
不过这次他没有转移视线,反而直直地盯着张奕的背影,语气像是在告别。
“那就是这辈子,保护所有对自己好的人不受伤害。”
听他说罢,少年有些出神。
此刻华义感觉握在手里讨要来的剑,是那么的烫手。
到底什么时候,将自己的初衷忘记了呢?
每个人心中的梦想开始都是那么纯粹,到底是什么时候忘记的呢?
自己当初种下求尽天下一切学问的执念,不就是为了将知识集录成卷,造福给后世之人吗?
念此,他听见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掉的碎裂声,是要突破桎梏的声音。
他笑了,仰头大笑,是爽朗的笑。
“还你,剑还不错,留着自己用吧。”少年将剑掷回了全裕杰手中。
在全裕杰诧异的眼神中,少年将怀中紧夹着的白鞘长剑横拍在地面。
剑在鞘中被震的露出半截锋芒。
他扫视着周围徘徊的数只残魂,眼神傲然,随后快意的开口道:
“今日我内门大师兄华义,定会将全裕杰和张奕二人安全送出剑冢!”
语毕,少年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修为竟是登上了金丹境中期!
如今与外围残魂仅差两个小境界,尽管心里没底,但他华义还是愿意一试。
毕竟仅为自己活命而瞻前顾后的,不痛快。
他还是那句话:
是男人就自己干!
……
好像不想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似的。
只见张奕面前的那把断剑缓缓飞起,地面也忽的震动,空气中的灵气躁动不安。
让人担心下一刻会发生天崩般。
而由于天衍剑滞于空中,此时那三米的保护范围也亦然消失。
顷刻间,周围聚集已有六七只的残魂,骤然群起攻之。
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半步元婴威压使全裕杰浑身发颤,下意识躲去张奕的身边。
但有人站了出来。
只见华义倏地拔出一剑,孤身挡在二人身前,未有退让之意。
且听他大喝道:
“天衍剑宗内门弟子华义,在此斩魂,孝敬剑灵老祖宗!”
说完向前一步踏出,朝着如潮涌至的残灵们挥剑,刺去。
但一人难敌七首,残灵的修为这般强悍,就算做足了气势又有何用呢?
只见华义的剑锋仅坚持三息。
随即他虎口一震,登时鲜血涌上喉咙,险些没握住剑的向后退去。
残灵不会技法符箓,即使只会用爪子拳头挥打,也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住。
不过他刺的这一下,却使那冲在最前头的残灵身形涣散,显然深受重创。
几只残灵见此好似出乎他们意料,楞是迟疑了几秒,没有动作。
而华义抓住空隙,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嘴里的黑血,没有扭头的大喊道:
“快带你的师弟走,你们两个累赘!大师兄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可话语落至,没有回应。
似乎因为感到他们拖沓的浪费宝贵的时间而有些气愤,华义迅速转头瞟了一眼。
那白衣男子依旧盘膝坐在原地,显然还并没有从心境走出。
与此同时,一抹靛蓝色在眼前一晃,与华义擦肩而过。
只见全裕杰双眼呆滞,双手抬起,嘴里不停的小声念叨着“阿妈”,脚步毫不停滞的向前奔去。
“别丢下我,阿妈……”
那里并没有他的阿妈,同向他奔去的,仅有那六七只发出凄惨鬼叫的残魂。
“喂,你干甚去?!”
见状,华义心中惊骇,猛地伸手向全裕杰抓去。
拼命的伸手探去,能听见风声呼啸在耳畔。
不过手并没有传来触碰到衣服的质感。
他抓了个空。
这时,却有人的窃窃私语传入他的耳中。
“……怎么扔歪了。”
可他没有时间留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残魂要置人于死地的,一齐扑向全裕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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