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般的黑夜被向西方流淌而去，淡淡的白雾笼罩了四周，日光并不清朗。但这对于在海下呆了许多天的我而言，已经是非常明亮的了。
熹微的阳光将海水墨染般的颜色一扫而空，令人心旷神怡的湖绿色代替了混沌而压抑的深黑。
“唰啦——唰啦——”
一阵又一阵浪涛冲刷着海滩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为海鸥高亢而嘹亮的啼鸣伴奏。
马上就到岸边了。
心中有些小兴奋呢。
不过以我现在这副怪物的身体，倘若被人类发现，一定会被抓住杀掉吧。
在海面上游了大约不知道多长时间，自己已经再次适应了在空气中呼吸的感觉。深吸一口气，海面上的风是咸咸的，带有一丝海水特有的腥味。
仰首张望，一大群海鸥伴随着海风扑向海面，纷纷扎入水中，搜寻着猎物，继而腾跃而起，飞入远处的迷雾中，不知所踪。
跟随着浪花前进，海雾中渐渐浮现出岸边礁石的影子。我加快了游速，向着岸边赶去。波涛翻滚，卷起浑浊的水中无数细微的泥沙，海水变得和云雾笼罩的天空一样氤氲而不清明。
肩头的落难者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冰凉的皮肤依然在海水中不断散失着温度，如果再不上岸，恐怕这个人会有生命危险。好在他呛水并不多，并没有失去呼吸，心跳也没有停止，这样就免去了最麻烦的心肺复苏了。
把他带到岸上后就赶快溜走吧。说不定比起回到陆地上，呆在海里更安全一些，毕竟凭借控制水流的能力，在海里填饱肚子至少不成问题。
没过多久，海水越来越浅，就算沉到底也不会淹过头顶。脚底便传来了被水浸泡的细沙独有的那种软糯的触感，踩上去非常舒适。
等等，我的脚……不应该变成了触手才对么！？
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下肢，的确是人类的双腿。
我在什么时候……变回人类了？
我一边在越来越浅的海水中漫步，一边用左手检查着全身上下。
我变回来了，但没完全变回来——作为男人最重要的老二没变回来。
一阵天旋地转的崩溃感席卷全身。
让我回过神来的，是肩头越来越重的负担。走着走着，海水已经不及小腿的高度，细碎的水沫绕过我一双白净的小脚，冲刷着丝绸般洁白细腻的沙滩。
失去了水的托浮，我只能连拖带拽地将落水者弄上了沙滩，连撕带扯地脱掉了他那透湿的棉外套，只剩一条银色的项链挂在脖子上，然后就把他仰面丢在那里不管了。
我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身体。
洁白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纤细的手臂没有了男人雄伟的肌肉，腹部与大腿的肉肉也柔软而紧致，无论怎么看都是纤细的女孩子的模样，丝毫没有海妖的痕迹。
以及无法忽视的深紫色中长发，沾满了水后头顶沉甸甸的。
此时的我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是我头一次近距离观察女孩的身体——而且还是自己的。
不知是如何变回人类模样的，但既然呆在海水之外，我……总得找点穿的东西！
第一反应是扒掉被我救上岸的落水者的衣服穿上，但这个念头立刻被我否决了。万一不小心把他弄醒了，我……不就被看光了吗！
环视四周，大概是退潮时分，碧浪与白沙延伸向远方的海雾之中，难以分辨终点在哪里。挺拔的海蚀崖蜿蜒曲折，与海中的礁石遥相呼应。
脚下的沙滩被海浪反复浸润淘洗，沙子细如尘，白如雪，星星点点地镶嵌着五彩斑斓的贝壳碎片，踏上去痒痒的，有些硌脚。
唯一的人造物是一只搁浅的木制大船，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般倒在海滩上。我走上前，细细打量着那艘船。
船外形似乎有点眼熟——貌似正是昨夜与黑色海妖搏斗的舰船中成功逃脱的两艘之一。船组成船只的木头看上去很新，并未因长期的海水侵蚀而朽烂。船底的蒙皮也几乎完好无损，没有严重漏水的迹象。之所以搁浅在这里，或许是因为昨夜的风浪太大，或者船舵被弄坏了。船上原本的人员早已不见了踪影，大概已经上岸逃生了吧。
白色的船帆浸在海水中，脱离了桅杆的束缚，自然地舒展开来，随海浪漂一起一伏。船帆上面秀着大大的盾形纹章，盾徽的中间是一朵充满美感的盛开的白百合图案。先前见时，船帆在风暴中全部牢牢地收住了，因此我并没有注意到上面到底画了什么。
不过，不论那个纹章象征着什么，它都属于我了。
因为除了这块船帆，没有别的可以裹住身体的东西了。
我伸出双手，牢牢抓住浮在水中的船帆，使出全力，试图将船帆撕成合适的大小。
然而帆布的强度超乎了我的想象。
上下牙咬的紧紧的，纤细的双臂使出吃奶的力气，直到全身发颤，也丝毫没能撼动这块帆布一分一毫，就连一根线头都没有扯断。
到底是这船帆太结实了，还是我的力气太弱了？
用力无果，我狠狠皱了皱眉，一把丢下手中的船帆，一屁股坐在了浅浅的海水中，激起了一朵小巧的水花。
如果我还保持着海妖的模样，就可以用触手的利齿把这该死的破布给裁开了……
正当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那，令我惊奇的事情发生了——伴随一股暖流穿过全身，双腿的骨骼开始软化，最终分裂为十条乌贼一样强壮的触手。
我再度变成了海妖。
触手的力量远胜双臂，利齿轻松刺穿了船帆，三两下便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趁势将整个纹着白百合图纹的部分全部扯了下来，得到了一块近似方形的帆布。
我将扯下的帆布披在身后，将两个角拉到身前，绕过颈部，在胸前牢牢系上一个结。
作为披风大小刚刚好。
正准备离开浅水回到沙滩上时，一种非常别扭的感受提醒了我——触手似乎并不适合用于在陆地上行走。
我尝试着像活动双腿一样用触手行走，却发现脱离了水后触手的实用性远不如人类的四肢，几条触手胡乱用力，也仅仅是向前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这时我才认识到了脚的重要性。先前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类的形态，现在变回了海妖，到底该怎样才能再变一次呢？
然而就在我有这样的念头时，身体便发生了变化。又是一股暖流，下半身的触手相互融合，我重新获得了人类的双腿，小腿刚好从帆布披风的下摆露出来。
原来我可以凭借自己的意识自由切换形态！
这一发现使我兴奋不已，迈开两条洁白的小腿，噌噌噌地在沙滩上跑了起来，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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