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早上了，太阳都晒屁股喽。”
“……起来了，炼央。”
“炼央，快起来上学！”
总觉得听到了循序渐进的催人起床模式。逐渐加强语气，那是母亲一直以来的做法。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甚至连躺着这一点都没有具备。天花板上不是寻常见到的灯，是一个电线暴露出来摇摇欲坠的吊扇。地面铺设的不是地板而是大理石。没有窗帘，刺眼的光线直射下来，碎裂玻璃的尖块插在窗框上。似乎是木板的东西分裂成无数小块躺在地上，我琢磨了一会，觉得那是加装了隔板的办公桌——被拆开的。
不是家里。
原来不是家里啊。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在家里呢？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这就起。”我下意识答道。
“……嗯？”
传来了响应，声音来自面前的女孩子。我发现不觉说出了梦话，有点尴尬。
女孩穿着奇怪的男式风衣，下摆几乎拖在地上。看起来很鲜明的银发套在领口里不知道有多长，浅蓝色眼睛亮晶晶的。她身边有一堆快熄的火，还有不知道什么材料堆起来的简陋烧烤架。那一块肉已经去了毛皮穿在一根棒子上，此刻看得出已经烤熟，油水不时滴入火堆中发出啪滋一声，蹿起一小点火星子。
真的生起来了啊。
“你怎么生的火？”
我很平常地站起来，却很不堪地大腿小腿一软直接倒下去。手没来得及撑住，下巴撞在地上，下半个脑袋都快碎掉了。我觉得有点丢面子，但她没有察觉到我的丢面子。
“……呐，就这样。”她指了指火堆。
说实话一个“就这样”完全无法让我理解她生火的技巧。换一个更聪明些的人来，恐怕也无法理解。
她的肤色有明显的西方特征然而又有些不同，白得病态，像是身体不好。手掌有没有做过粗活的那种细嫩感，因为沾染上的灰尘而发黑，还可以看见几个磨破的水泡。
“手磨破了，不疼？”我象征性地关切一下。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也象征性地说，“不疼。”
“你要怎么办？”我问。
这指的是以后的打算。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被废弃的区域里，总要一直向内地前进的。
虽然说人多力量大，我却不能确定她是助力还是妨碍。目前看来助力的可能要大一点，但我不能拿命乱开玩笑，必须进一步确认。
“不知道。”她说。
“我要去人多的地方，”我不喜欢她的态度，把生起的一点怒气硬压下来，“然后找一个勉强的身份安顿下来。如果可能，就找找家里人。你有家人吗？”
“也许。”
“也许？”
“也许。”
也许有亲人？这说得像是一个孤儿。也许那些亲人还活在世上的哪处，也许已经死了。这都无关紧要，但我还是想再问清楚，“你之前在哪里生活？”
“叫做马尔布隆修道院，”女孩想了想说，“莎利文嬷嬷她人很好。”
我顺着问下去：“那么那个莎利文嬷嬷现在在哪里？你找得到她吗。”
“我们把她埋掉了。”
“孤儿院的其它孩子呢？”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里一点悲伤感也没有，反而一直盯着烤好的腿肉，问：“你多久没有吃东西了？”
“三天。”
“喝水了吗？”
“还剩一点。”她说。是省着喝的吧。
没有吃东西，省着喝水。如果没有故意向胃里吞入气体，现在胃壁可能已经开始发生摩擦了。人不进食，只保持氧和水的供给，可以依靠脂肪等贮存的能量活五十天左右，但这个数据是理论上的。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不能活过那么久，有一个可能的因素就是因为胃壁摩擦出血。
我知道的一个人就是这样，他是我在半路上遇见的，那时他处于未进食的第三天。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就死在我面前。直到我出外回来发现他身上出现深色斑块，呼吸和脉搏都停掉，我才敢确定他真是死了，而不是睡熟。最后我还是把他埋掉，而不是吃了。我觉得如果真的吃了他的尸体，就不能再作为一个人而死去。
“……呐，L。”她忽然说。
我只树立起了应该叫她L的意识，所以等了很久才想起她也是在叫我。“什么？”
“不吃吗？”她指着烤肉说，像是要征求我的同意。于是我告诉她：“……吃吧吃吧！”她也没露出什么表情来，撕下一小条肉丝细嚼慢咽。我试着尝了一块。比生肉好得多，尽管没有盐味，不过早就习惯了。后腿肉肉质本身的嚼劲配上炙烤后的焦香，让人想要流泪。
太阳破开云层的时候我们决定上路。我们朝影子的方向走着，注意着有可能通往外地的大路，也不管要走到哪里。
这是我和她的第一天早晨，有着烤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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