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小姐，还在想着离开这里吗？」
亚尔吉特伸手理了理头上夺目的金发，用着轻浮的语气，对着站在圣堂的窗前的那位白目少女说。
「……我，不是什么圣女……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还得回家，不然……提亚他，会担心的。」
将手放在胸前，少女细而长的眉毛蹙在一起，脸上涌起担心的神色，唇瓣颤抖着。
她无瑕的双眸凝望着窗外，那洁白而透彻的双眼中不知映着何种风景，无神的瞳孔也不知望向何处，又或是说，是在望向不知身在何方的某人。
「请您安心呆在这里，我——亚尔吉特•赫尔基斯定会将他带到您的面前。」
亚尔吉特如此正言。
「不、不行！」
少女忽的转头，从喉咙中挤出的话语，如咆哮般愤怒但又如恳求般无力。
不能这样做。莉亚有种预感。
她的手臂垂了下来，低垂着的手指抓住了她身上那件华美而高贵的洁白长裙，褶皱也随之爬上礼服，且因少女紧握的双拳而加深。
她的嘴唇翕动，眼前浮出的提亚的身影模糊而令人怀念。她想见他，但决不能以这种方式再会，她很清楚。
即便如此，想说的话语还是在嘴角打转，数不清的想法还是填满了脑海，她只是这样无谓的犹豫着，不知为何的犹豫着。
结果最后，少女也只是说出了那宛若叹息的话语。
「……能请您，先出去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亚尔吉特对着她行礼，然后便悄然走了出去，顺带合上了门。
他在门前驻足。
此刻，他的心中正是那被忧愁所缠绕的少女。自从将她从自由都市带回神圣国以来，并成为他推荐人，让她成为圣女的候选人之一后，少女的心中便满是忧虑以及近乎要满溢而出的悲愁。
他不禁感到一阵揪心。
对于美的事物，人的赏识度是大同小异的。他觉得，莉亚正是她心中所追求的美的事物。亚尔吉特是个狂热的神信者，在感知到莉亚那如海般庞大的魔力量时，便对她是神的使徒这一想法深信不疑。
他相信，这样的她，定会让自己见到神的正体，为此，他愿意为此付出自己所有的偏执与强欲。
所以，他让少女成为了圣女的候选者，并成为了她的骑士。只为了近距离欣赏这绝美的少女。
而现在，公主正因一些无谓的繁琐小事而烦恼着，那么作为骑士的他，又怎能如此这般无所事事呢？应该排解公主的忧虑，帮公主解决问题才是。所谓骑士，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思及此，他的眼前变得明亮了起来。
门前，一头猛兽凝起冷眸而立，华贵的金发傲人似的飘起，猛兽，抿起了嘴巴。
★★★
自西克维亚娜的冲突发生以来，已经过了五天。
破败的市街上逐渐有人影涌现，他们无不狡猾市侩，眼带绝望而又尚存贪婪。
我在市街上搞到一把较为称手的匕首后，我们便筹措着前往希斯托尔。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亟待解决。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熟悉的动物，不，也许不该称为动物，按通俗的来说，应该叫做「亚人」才对。
说是熟悉，但我与他们也只有一面之缘。
那是在西克维亚娜战争爆发之前，我与菲丽丝前去巴尔费德的宅邸前，所见到的两个狐狸亚人奴隶。
我呆愣地凝视着那个被另一个亚人男孩护在身后的亚人女孩，那棕色的眼瞳上像是被抹上了污泥，她的瞳孔飘忽不定，从中流露出的是同莉亚别无二致的无助与脆弱。
站在原地，我出神地望着那对亚人兄妹。
倏然，一种恍惚感猛烈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有种强烈的感觉。
感觉眼前的不是别的谁，就是从前的自己与莉亚。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一旁，菲丽丝晃着一头如丝绸般的银发，将那双赤瞳投向我。
问我是怎么回事？不禁有这样的疑问。我一面故作沉思回避着那双赤瞳，一面用手指敲打着挂在腰间的匕首。
「啊，一切办法的前提都是要有钱不是？我们现在身上身无分文，就算再有能耐也无处施展。」
说完，菲丽丝少有的面露难色，想来，像她这样的贵族小姐很难体会到这种为钱所困的窘境吧？我可是每天都会为自己的生计发愁的小人物啊，这样的我为什么能和她并肩而行？真是有点可笑。
「那，先在这里呆上一会，王国那边很快就会派兵过来，到时候再跟着他们离开，之后再做打算。」
「虽然很不甘心，也很焦急，但，也只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扭紧了眉毛，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对话陷入了死寂，而这死寂，却被一声长嗥撕裂。
长嗥从前方小巷的深处传来，紧跟在那声长嗥之后的是两个摇晃奔跑的娇小身影。
「该死！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继而一声粗鲁的吼叫紧随其后，随之还有几声不快的附和。
身影从黑暗中向我们跑来，一名亚人男孩牵着一名亚人女孩的手，一边奔跑一边发出长嗥。
脸庞在光线的映射下逐渐清晰，而在那被光线覆盖的脸庞上，在那被恐惧掩盖的脸庞下，我窥见了她。
她是谁？
我也不清楚。
只是，有种难以平复的冲动在咬啮着我的心脏，不断啃噬着我的理性。
所以，我动了起来。
毫无预兆的，空间中出现了一条细长而扭曲的银蛇。
「喂，提亚！你在干什么？！」
腰间的匕首已然脱鞘而出，手指紧扣着匕首的握把，妖娆的银蛇在空中舞动，描绘着象征死亡的轨迹。
猩红的血液被亮白的匕首带起，指尖传来柔软的感触，匕首毫无阻滞地掠过冲在最前面的男人的脖颈，顿时，这里盈满了死亡的味道与色彩。
「吉尔！可恶，你这家伙！！」
被叫做吉尔的人倒向一旁，其后的两人，猛然挥起手中的刀——
眼前，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随后是猛然而起的狂风。
银剑携着狂风而来，笔直的剑路将眼前的二人的身体，连同手中挥起的刀一齐砍断，鲜血喷溅在小巷的四周，涌起阵阵腥味。
小巷重归寂静。
「你这家伙，为什么擅自行动？」
「尽量放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
「哼，下不为例。」
菲丽丝的赤瞳泛起不快，眯起双眼瞪着我，不过这次很快就放过了我，将剑收了起来，也许是先前对她顺从的缘故吧。
心里松了一口气，幸亏敏感的她没有追究这件事，不过以后还是要更加谨慎些，不能碰了龙的逆鳞才是。
收起匕首，我转身面向瘫坐在地上的两名狐狸亚人。
但这却让我更加的难以压抑心中的思绪。
我呆愣地看着他们，不发一语。
「嗯？怎么了？」
一旁，菲丽丝的声音将我的意识重新拉回。
「不，没什么，只是，有些在意的事。」
我理了理心绪，在心中挑选着词语，舒缓语气，向着他们说道：
「好了，已经没事了。所以，你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
「嘎……吼吼吼……」
我的发言换来的是一声象征敌意的低吼，亚人男孩低伏着身子站在亚人女孩的面前，一只手挡住了亚人女孩的面容。
「放轻松，伙计。你也看到了，我们不会对你们不利。」
我一面用缓和的语气对眼前散发着敌意的亚人男孩说着，一面用视线的余光看向菲丽丝。
她似乎对此兴致缺缺，正注意着周边的环境，并且看起来无意干涉我的行为，于是我更进一步的询问那两名亚人。
「所以，你们的主人呢？你们是奴隶吧？」
「……」
「……没有主人。」
从他的身后飘来的话语，听起来是那样的虚幻。
「舒、舒娅！别出声……」亚人男孩听到后，不禁惊呼出声，也许是在意我们的存在，又将声音压低。
「哥哥，他们救了我们，应该感激他们才是……」
「可、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意图……」
亚人男孩面露难色，看起来很纠结。
「既然你妹妹都这么说，放轻松，伙计。」
「嘎……吼吼吼……」
毛发再度耸立起来，虽然银灰色的皮毛附满了污泥，但在那落魄当中，仍可窥见属于其种族的傲气。
「还在磨蹭什么，提亚？我们时间不多。」
一旁，等的有些不耐烦的菲丽丝传来催促的话语，我顺声应和，接着走到她的身旁，低语着。
「我要把他们带上，把他们也一起带去希斯托尔。」
「喂，你在想什么？你以为王国的士兵会允许带奴隶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这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不，不如说反而会使我们的计划成功。打从一开始，我就没说过要依赖王国的士兵。」
菲丽丝眼带疑惑，她看向那两名亚人奴隶，接着又说「你打算怎么做？」微微勾起嘴角，我回应着她。
「啊，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是个恶棍。自私和狡猾，是我这个恶德之徒的本性。」
抽身从菲丽丝的身边离开，我走向那两名亚人奴隶。
「好了，我们来做笔交易怎么样？我们打算去希斯托尔，而在那之前，你们一切，都要听我的，怎样？」
「……那些都无所谓，只要你能答应我的条件。」
「哦？什么条件，回到故乡？」
「我们已无家可归。」
「那是什么？」
「我要的是，王国弗里尔德的毁灭。」
「……你这小鬼真是贪婪，这可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我大可以放弃这场买卖。」
「随你。」
我看着眼前的亚人男孩，心里竟有种悸动，那是来自灵魂的颤动，是种异样的共鸣。透过那污浊的瞳孔，我能看到，他眼中倒映着的，是同从前的我别无二致的，沟鼠样的懦弱，野犬样的癫狂。
啊，真是可笑。
「好吧，这可会是一笔大买卖。」
我掩藏笑意，只将嘴角微微吊起，然后将右手向着他伸出。
「来吧，抓住这只手，一起打碎这狗屎一样的命运吧，共犯？」
他的手缓缓递出，指尖在接触到我的手指时，却如触电般回缩，他开口说道「还有一个条件，保护好我的妹妹，这是所有的前提。」
「那是当然。」
亚人男孩的身后，被唤作舒娅的亚人女孩用手轻拉着男孩的衣摆，眼带不安。
随后，亚人男孩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手中传来的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有的粗糙以及厚重，我面带笑意，接着用力地回握他。
「提亚，就只是提亚。」
「威尔，就只是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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