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法洛斯要塞。
领主马雷正在城堡的一处阳台上眺望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夕阳。血红的残阳将周遭的云朵浸染，天地相接之处，血红色的大地与天空竟然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这样的场面，唯有在战争中，身居高位的领主有资格得以欣赏。
至于其他人？
那当然是成为这景色的一部分了。
“领主大人。”衣着简朴的仆从登上台阶，向马雷行礼。
“怎么了？”
“禁卫骑士传来讯息了，他们定位到了古龙的位置。但是，即使和当地的佣兵团联手，也无法。。。无法拿下古龙。而且，伤亡惨重。”
“嗯。我知道了。”马雷把玩着手中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铜短刀，“下去吧。”
“是。”
仆从离开后不久，马雷最后看了眼血色的残阳，轻轻叹了口气，也回到了室内，任由落日的余晖无力地拍打着城堡坚不可摧的壁障。
咯噔，咯噔。
马雷的硬质皮鞋敲打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清脆的回音回荡在长长的回廊中。白发斑斑的领主踱步着，望着走廊沿途挂在墙上的肖像。
曾祖父，祖父，父亲。。。
这个走廊诉说着的，是法洛斯家族的辉煌历史。当马雷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自己的画像赫然出现在了墙上。
马雷驻足片刻，轻声叹息了一下，便继续向着会议厅走去。
还不够好。马雷非常清楚这一点。和自己的先祖相比，自己做的远远不够。
南境。
准确的说是奥茨维涅的东南边境，这里便是法洛斯要塞坐落的位置。而正是因为法洛斯要塞世世代代的牺牲与血泪，镇守下了这片万夫莫开的峡口，才使得奥茨维涅的南境能有如今的太平。
但，这些是属于自己先祖的荣耀，而并不是自己的。马雷并不介意自己是平平无奇的一代。受万人追捧的荣耀也不是自己所追求的。只不过身为法洛斯要塞的现任领主，南境的安全是自己不容僭越的底线。
马雷很清楚，比起自己的先祖，在杀伐果断，以及排兵打仗的谋略上，自己都显得太过幼稚可笑。
但是，马雷更加明白，自己生来便有的，最最强大的武器。
那便是，明白自己的弱小。
是的，这是全奥茨维涅公国的贵族中，唯独自己才拥有的武器。
明白自己的弱小，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武器了。
唯独在这一点上，马雷可以傲慢地宣布，自己是弱小的。
很讽刺，不是么？
但，正因如此，马雷在任法洛斯要塞领主期间，他是唯一一位在南境拥有调遣禁卫骑士资格的领主——这是几乎接近皇室的权力，在奥茨维涅的南境，仅马雷·法洛斯一人得已享有此特权。
是因为马雷的实力能够得到奥茨维涅皇室的认可？不，绝对不是。
马雷自己心知肚明，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的弱小，而在这样的基础上，马雷渴求着力量。
至少他努力争取着这份宝贵的兵力，最终也成功了。
就这么简单。
正是因为深知自己的弱小。马雷总在不断地往上爬，然后获得更多。这就是他与其他领主完全不同的区别。
当然了，越是往上爬，马雷就越深知自己的弱小。
这不仅仅是他自己就能知道的事情。
走过长长的走廊，马雷并没有急着前往会议厅，而是在一个就连门口都堆满书籍的房间停了下来。门牌上写着，“艾莎专用，勿扰。”
但是马雷并没有敲门，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推开厚重的红木门，马雷小心翼翼地跨过满地散落着的书籍，避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悄悄来到书堆中的一位少女身后。
少女似乎并没有在意马雷的靠近，只是将空了的茶杯往外推了推，然后继续埋头于书堆中。
只不过相比起满地的书籍，少女的体型就显得太过娇小了。加之巨大的尖顶帽，蓬松的斗篷和如瀑布般自由散落的蜷曲银发，书堆中奋笔疾书的少女应当十分惹人怜爱。
才怪。
恐怕在奥茨维涅，但凡任何人知道了在法洛斯要塞中，存在着这样的一个房间，马雷都会被众人推上绞刑架。
“你们魔女对书籍可真是甘之若贻啊。”马雷将茶杯重新倒满茶水，放在娇小魔女的身旁，然后和魔女并排一起席地而坐。“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娇小魔女的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有心思去欣赏落日。该说你到底是胸有成竹呢，还是没有危机感呢。”
“这个时候着急也改变不了什么呀。”马雷为自己也倒了一杯红茶，袅袅的水汽幽幽上升，映射出了书房内暖色调的灯光轮廓。“况且不是有你吗？多亏了你留的后手，那些征战沙场的禁卫骑士才能保住小命。”
“哼，我是谁呀。既然你这么悠闲，那就去给我带孩子去。肖恩和曼登今天的单词你去帮我抽背了吧。”
“那不成，禁卫骑士已经等着了。”
“那你还在这里偷闲！”艾莎嘟着嘴问道。
“不急，亲一个。”
“还闹！走开走开~”魔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马雷推出了自己的房间。
马雷还来不及转身，厚重的木门砰的一声便自己阖上了。只留下马雷和走廊中的鲁道夫大眼瞪小眼。
“你们小两口子可真够恩爱啊。”鲁道夫把玩着手里的头盔喃喃道。
取下头盔，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才发觉这位年轻骑士的暗红色卷发和棱角分明的脸庞竟然相得益彰。
“去去去，羡慕就自己也找一个。”马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哈哈，失敬失敬，我可没有领主大人这么大胆，竟然连魔女都敢娶。”
“哼，要是没有艾莎给你们提前做的火龙徽护符，你们今天恐怕都要变成烤肉！”
“你说的倒是，艾莎大人制作的护符确实非常神奇。。。只不过。。。事情还是有些超过我们的预料。”鲁道夫递出一枚早已被烧的熏黑的护符，上边因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橙色的诡异痕迹——似树根四处蔓延，又似血管，奔流不息，蠕动不止。只是早已没了温度，才得以安然躺在鲁道夫的手中。
马雷皱着眉头仔细观察了一番，点了点头：“情况我听说了，戈夫亚那家伙现在人在医务室，对吧。我们直接去见见当事人比较好。”
“嗯，走吧。”鲁道夫与领主并排走在一起，急匆匆地往医务室走去。
下到城堡的二楼，暖色调的红木装饰与巴洛克风格的浮雕装横被纯白的墙壁与大理石地板取代。精心栽培的康乃馨整齐规律地排列在走廊的两侧。
身着洁白制服的人在这一楼层来来往往，路过马雷与鲁道夫时，也只是匆匆欠身便继续赶路了。
“今天这地方可真忙啊。”马雷说道。
“不然呢，你以为我报告的伤亡惨重是跟你闹着玩的？”
“不，不对，有勘误。”马雷抬手打断道。
“还能是啥？”
“只有伤，没有亡。”
“行行行，不过戈夫亚那家伙也差不多了。他在114号房间。”鲁道夫在走廊上悬挂的记事本上匆匆写了几笔，便向病房走去。
推开病房的房门，一个壮汉被绷带给绑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了鼻孔等地方方便呼吸。他的右臂以及躯体的一大部分地方都不翼而飞，违和的凹陷显得格外瘆人，但神奇的是，他的胸口仍然在平稳地起伏，这说明他至少还活着。
“看见了没，这就是接了你发布的狩猎古龙委托的下场。”鲁道夫坐在戈夫亚的床边上，顺手帮戈夫亚紧了紧被子。“这家伙和那条龙打的可叫一个刺激，差点没把那片树林给拆了。不过我想你最担心的应该是相邻的几个村庄，对吧？那几个村庄都属于你的领地之内的。”
“呵呵，要是这家伙真那么做了，那他可别指望能从我这里拿到半毛钱。”
“嘛，这不是重点。我们来说说这个。”鲁道夫挥了挥手，招来一名炼金术士，将一个透明器皿放在了一旁的台子上。
“这，这是。。。？！”马雷睁大了眼睛，端详着器皿中的东西。
一条手臂。
准确的说，是一条近乎透明的手臂。透过光线，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臂中的血管，骨骼，神经脉络，甚至依稀可以看见仍然在跳动着的脉搏。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透明的。只能够通过透光的强弱，来区分这个奇异事物的脉络。
而更加惹眼的便是，这条断臂，似乎还在器皿中燃烧着。只是当马雷将手放在器皿上时，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温度。
“这就是那只古龙的火焰么。。。”马雷喃喃道。“真是神奇。”
“戈夫亚和古龙战斗的时候，选择自断手臂来解放曾经他在璟岚国学习到的秘术。但是哪知道那条龙也够聪明，马上就看出了端倪，用它的火焰又悄悄地把手臂给接回来了。。不，或者说，是放任火焰灼烧戈夫亚，然后让火焰修复了戈夫亚。”
“嗯。。。我记得艾莎曾经提到过一种火焰。祂来自太古，隶属于古老的大地，这种火焰憎恨一切完美的生命，却是那些残破弱小生命的守护神。。。和如今的情况有些吻合啊。。。”
“所以呢，这条龙要是那天不高兴了，把我们南境一把火给点了怎么办？要我们都变成残疾才能保命？”
“不，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马雷斩钉截铁地说道。虽然这位领主身形瘦小，但是在说出这句话是，以然隐隐之中藏有身为一方领地之主的威严。“鲁道夫，你觉得我们法洛斯要塞的啤酒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为什么问这个？”
“除了你以外，其他的同袍应该也很喜欢，对吧？”
“是的。”
“除此之外，这些啤酒也会运送到附近的村庄中售卖，即使是最穷的农民也喝得起。”
“呃，所以这和那条龙有什么关系？”
“如果那条龙把我们的领土给点了，那恐怕就没有你，那些村民，还有我们，都喝不了好喝的啤酒了。。。这是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吗？！”
“道理就这么简单。这片领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向往。我的工作就是确保尽可能多的人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虽然我也没有能力确保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就是了。”马雷叹了口气。
“。。。我明白的。。。那这条龙，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和艾莎继续想办法。这段时间你们就先抓紧时间休息好了。”
“您愿意照顾我们的感受我倒是很高兴啦，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下你，古龙的巢穴已经暴露了，那么，它很可能会转移。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并不多。。。唯一的机会。。就是那条龙还带着小孩。”
“你说什么？！”
“呃。。。那条龙。。。带着小孩。。。人类小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马雷似乎灵光乍现，连连点头。“那些小孩就是以往被村庄献祭给什么山神的吧？”
“是的。”
“我就说嘛。我曾经悄悄派宫廷刺客寻找过这些小孩子的下落。不过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原本的计划是如果能找到，就由我们法洛斯要塞收养了，以后也可以培养人才，顺便还照顾了村民的面子。”马雷捋着自己的胡茬自言自语道。“但是没想到竟然是被这只古龙捡到了啊。。。好消息，好消息。”
“原来你这么担心那些小孩的下落吗？不过放心啦。古龙似乎比你更上心，开打之前似乎它就已经把那些小孩藏起来了。”
“不，不，鲁道夫。我高兴的可不是这个。”马雷摆手打断了鲁道夫，“朋友，思维模式打开，打开！明白吗？你的格局，小了。打开。”
“呃。。。你们这些当官的思维模式可真和正常人不一样啊。”
“你知道你发现的这个情报意味着什么吗？？”马雷突然凑近，小声地问道。
“啥啊？？”鲁道夫也同样压低了声音。
“这条古龙，这条古龙和它的力量。是可以被我们控制的。”
“啊？？？”
“我们可以控制这条古龙。”
“你没睡好吗？”
“去你的！我认真的！！”
“艾莎那点块头应该没法吸干你吧？”
“欠揍是不是！”
“马雷先生，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您，那是一条古龙，随便一个就是天灾级别的存在。我们禁卫骑士是处于敬仰您的威望，才愿意为您征战四方的。”
“但是你却说，它带着小孩，不是吗？”
“嗯，是这样。”
“如果龙真的做出了收养小孩的这一行动，那么，这就是龙的弱点。如果我们能够等到龙搬家的时机，也许可以借此控制住它。”
“。。。 。。。”
“鲁道夫，你也因该知道，我很弱小。”马雷突然收敛起了嬉皮笑脸的姿态，认真说道。“但这也是我唯一的武器。那就是我知道寻觅力量。并且我知道如何正确地控制这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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