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天之诗
第二卷 白鸟初鸣
第四章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踮起脚尖扒在窗沿上，透过钉着木板的窗户，我看到木屋的外面黑蒙蒙的，除了远处隐约的火光，剩下的就只有漫天的星群。木屋的门在把我们带过来的那几个人离开时就被关上了，眼下能把我和外面连在一起的就只有这扇窗户了。
“想出去吗？”阿隆的声音在身后问道。
我转过身，看到蓝吉身上散发着淡淡亮光，堆了差不多小半个房间的稻草在亮光中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阿隆坐在蓝吉的旁边看着我，昏暗的光线下他眼里似乎也有团亮光在跳动。
我点了点头。
“外面现在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如果吹风的话，瑟璃儿穿这么薄一定很冷，另外也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即使这样还是要出去吗？”
我想了一想，又摇了摇头。
阿隆笑了起来：“那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我再次点头，走过去靠着阿隆坐了下来，见他没有说话，我又扯了扯他的衣服：“阿隆，饿。”
阿隆伸出手顺着我的头发轻轻抚摸。一旁的蓝吉发声了：“可以找找这屋子里有没有吃的。”
“我已经去厨房确认过了，什么也没有。这个屋子应该失去主人挺久了，看这些稻草，那些村民肯定把这里当做了堆杂物的地方。”阿隆看着我说，手上的动作仍没有停下来。“话说回来，如果一直不吃东西会怎样？”
“那可不是好事，”蓝吉说，“瑟璃儿或你，你们中的任一个死亡都会算作未通过考验。你会被强制送出精神世界，而这个精神世界·米尔珈蓝以及你眼前的瑟璃儿则会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并且诗语之门也会关闭。对于现实世界来说，这种失败的潜入会对瑟璃儿的精神造成影响，可能是认知错乱、记忆变得混乱或干脆丢失记忆。即便某天你修复了和她的关系再次潜入，精神世界的本体也不会是眼前这个了。”
“那可不行，”低头看着我的阿隆说，“难得碰上她肯这么乖地坐这里让我摸头，消失了就太可惜了。放心吧，我们没做什么过分的事，那些村民应该会送吃的来的。”
“说到那些村民……”蓝吉沉吟着，“村里的年轻人不是一般的少，除了那四个像是负责治安的人，我看到的全是中年以上的人。”
“是呢，”阿隆跟着说，“那些人很敏感，甚至害怕提到拉提斯之堡。如果这两者有联系的话，我怀疑这个村庄的存在不是给我们提供帮助或情报这么单纯……”
蓝吉的书页微微颤动起来：“理在故意为难你？这孩子这么亲近你，有点难以想象理会反着来……”
“只是单纯的猜测而已，情报太少了，还不能下定论……”
外面突然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蓝吉立刻熄掉了身上的光落回地面，房间里又变得黑漆漆的。随着一阵脚步声，忽闪忽闪的光亮进入了我的视野，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孩出现在房间门口。他把左手的油灯举过头顶，目光看过来的同时念叨了一句“啊，在了在了”，这之后他来到阿隆和我身前，我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口袋。他先弯腰把油灯放到地上，跟着盘腿坐下，从口袋里拿出几个纸包放到我和阿隆面前，同时说道：“你们可得感谢我，老汉斯想让护卫队的人给你们送吃的，可那几个队员死活不来，要不是我，你们至少得饿到明天早上。”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阿隆说，随即打开一个纸包，从里面拿起一小块东西，“这是什么？”
“那个是米糕，上面那些颗粒是豆干，很甜很软的。”男孩边说边把剩下的纸包打开，“这里还有紫薯和煮好的蛋，哦，还有烤肠。”
“诶……这看起来不像是被抓的人应有的伙食呢。”阿隆说着把手里的米糕递了过来，我立刻接过来往嘴边送。
“你别怪老汉斯，他其实是很好的人，还有抓你的迪兰大哥，对村里的治安也一直很尽责，只能说你来的时机不太好吧。啊，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布鲁斯，你们叫什么？”男孩双手撑在面前的地上，有些好奇地看着阿隆。
“阿隆，遥远地方来的旅行者，这位是我的旅伴，瑟璃儿。”介绍声中我感觉男孩看向了我，于是边吃米糕边扭头去看他。这个叫做布鲁斯的男孩看上去十六、七岁左右，身上是一套浅色的布服，脖间套着一褶一褶的脖巾，脸庞清秀，鼻子上还有几颗小雀斑。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这才喉头吞咽了一下，转向阿隆问：“听说你们要去拉提斯之堡？”
正要把一个紫薯送到嘴边的阿隆停住了动作，他抬眼看向布鲁斯，表情看上去像来了兴致：“是的，你知道那个地方？”
布鲁斯脸上轻松的神色消退下去，变得有些沉郁：“这个村子没人不知道那个地方。据说那个地方是由一个很了不得的人建造的，深处存放着一块圣石，可以实现人的任何一个愿望。然而我们所知的也仅限于此了，话说回来这传言是不是真的我们也不知道，究竟从哪里流传开的也不得而知。那个地方存在了十几年，村里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十几拨人前去探查，但直到今天，那个地方内部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危险，这些都是未知数，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隆眼珠子转了转，说：“那些人没有回来？”
“是的。”布鲁斯用有些紧张的语气说，“进了拉提斯之堡的人再也没回来过，一个也没有。最初村里的人都认为这很正常，去的人都是不想待在这个偏远又什么也没有的村子，想往大都市跑的人，村里的人觉得他们只是实现了愿望，去了别的更好的地方而已。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渐渐感到不对劲。一些因为亲人生病或者其他身不由己的原因前去许愿的人也没有回来，村里开始流传起那里其实是个被诅咒的地方的传言，说被引诱而去的人都变成了怪兽。然而即便如此，仍不断有人铤而走险。能实现愿望这个诱惑太大了，即便不知道真假，也有值得一试的价值。而有的人纯粹是为了冒险，想成为第一个从那里平安回来的人，对于他们来说越是神秘的地方越有吸引力。然而这些人仍和先前的人一样，进去了就再也没能出来。最后老汉斯发怒了，宣布不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里，护卫队也是在那时成立的。”
“原来如此。”阿隆说，“难怪我一提到拉提斯之堡，那位婆婆的反应会那么大。去那个地方的绝大部分是年轻人吧？不安于现状，想去更好的地方发展，想一步登天，思想叛逆，也难怪村里剩下的大多是老人了。”
“是的。”布鲁斯接话说，“可即便这样仍不能完全阻止有人去那个地方，前几天……”他停下来摇了摇头，“总之老汉斯把你们关起来也是为你们好，哪怕你们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外人。马上就是荧河祭了，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出事了。”
“荧河祭……”阿隆重复着这个词，“你刚才说来的时机不太好原来是指这个，是为了祭奠没有回来的那些人么？”
布鲁斯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难过：“荧河祭的晚上大家都会在村外的荧河上放河灯，里面写上没有回来的人的名字，如果河灯一直到视野之外都没有熄灭的话，就说明思念的那个人在天国过得还好……”
“原来如此……”阿隆咬了一口烤肠，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情，“看来我们挑了个最不凑巧的时机呐。”
“你还要去那里吗？”布鲁斯声音急了起来，他扭头看了看我，“是因为她吗？之前进去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可他们最后都没回来，你们也会没命的。”
顺着布鲁斯的目光阿隆也看了过来。我正好又吃完一块紫薯，他抬手在我嘴边刮了一下，这才扭回头去说：“呐，布鲁斯，对于那个地方你是怎么看的？”
“诶？”
“能实现愿望的圣石，把人变成怪兽的恐怖诅咒，哪边是真的，哪边是假的。”
听到阿隆这么说，布鲁斯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去。“我不知道，”这么说着他又马上抬起头来，“但去的人没能回来是真的，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那更有确认的必要了。”阿隆说，“相信我，我们会活着回来的。”
“这不可能！”布鲁斯腾地一下站起身去，用急促的语调说，“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没人能从那里回来，老汉斯也不会放你们离开这屋子的！”话音一落他就朝外跑，跑了几步又返回来提走了油灯，这之后外面传来大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房间里一片漆黑。一小会后蓝吉变亮飞起来，张开书页说：“我感觉到那孩子有点奇怪，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想说服你倒更像是想说服他自己一样。”
阿隆“唔”了一声，把手里剩下的一小块紫薯扔进嘴里，说：“恐怕也是因为身边的人去了拉提斯之堡的原因吧，总之我们回头也要小心才行。”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蓝吉问，“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村子的情况，留在这里应该也打探不出更多关于拉提斯之堡的情报了。你要走的话，这间屋子根本不是问题吧？”
“是呢。”阿隆长出了口气地附和着。他微转视线，并没有特定地看着什么，只短短地思考了一下，这才说：“那就快天亮的时候离开吧，今晚就好好睡一觉养精神。”说完这句他转过头来问我：“瑟璃儿，吃饱了吗？”
我点了点头，阿隆随即站起了身。把没吃完的东西包好放到一边后，他把我抱到了厚厚的稻草堆上，跟着在我身边躺了下来。
蓝吉飞过来熄掉了身上的光。蜷缩在阿隆身边，我很快沉沉睡去。
……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身边的人有所动作，我的双手下意识地抱紧了些，这之后有什么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瑟璃儿……瑟璃儿……”
勉强睁开眼睛，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让我忍不住又闭上了眼。阿隆就在身边，除此之外房间里似乎还有别的气息，一个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不……出声，跟……来……”
阿隆的手臂从我双手间抽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什么被塞到了我怀里。一小会后，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一只手探到我背后，又一只手穿过我的后膝，只感受到浅浅的力道，我就感觉自己被阿隆抱了起来。紧密的脚步声让我知道了前面有两个人，跟着吱呀一声，迎面袭来的寒意让我一哆嗦，忍不住完全缩进了阿隆怀里。轻微的颠簸中，脚踩在枯树叶上的声音开始有规律地划过耳畔，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阿隆突地停住了，我听到前面的人似乎转过了身。
“这家伙叫珍妮，我从小的玩伴。就在前几天这家伙的弟弟跑去拉提斯之堡，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说话的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布鲁斯。跟着另一个人也说话了，是个女孩的声音：“请带上我们，我想救让……才过去几天，他一定还活着。”
我感觉到头顶的阿隆微叹了口气，这之后他说：“虽然很感谢你们把我放走，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布鲁斯，那里很危险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这么快就忘了？”
布鲁斯沉默了一阵，又低又缓的话音这才响起：“出事那天我就想去了，但珍妮一直拦着我，昨晚给你们送东西其实是我主动申请的，是阿隆你让我下定了决心。我和珍妮的爸妈都不在了，对于让，我一直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弟弟，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救他。本来我不想带上珍妮的，但是她说要去就必须带上她，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和我一起。阿隆，觉悟我们已经有了。至于身手的话，我的剑术还不错，珍妮的弓射东西也很准，我们不会拖你后腿的，人多一些机会也更大一些。”
“不，我的想法正好相反。”我听到阿隆说，“非要直白地说的话，我觉得你们的实力还远远不够，带上你们风险只会变大不会变小。”
对面的声音噎住了。
“事实上我的打算也是今早离开的，感谢你们没有让我做任何破坏就达到了目的，现在我要出发了，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回村里去吧。”
我感觉到阿隆再度迈开了步子。走出一阵，蓝吉的声音在我怀里响了起来：“阿隆大人，我觉得话可以说得委婉一点……”
“是么，”阿隆回应道，“我倒觉得不能心软。对于那对少年少女来说，失去弟弟的悲伤只会持续一阵，要是连自己也失去了，就连悲伤本身也体味不到了。”
蓝吉没有再回应。感受着阿隆不疾不慢的脚步和传递过来的体温，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到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了。阿隆把我放了下来，环顾四周，我们正处在一片绿意盎然的丛林中。阿隆找到了一处不大的泉池，在泉池边上我们开始吃昨晚剩下的食物。看到我卷起树叶舀水喝却把水洒到了身上，阿隆一阵哈哈大笑，跟着托起我的下巴，把他手中的树叶递到了我嘴边。
这之后我们继续前行。天空很快变成了昨天见到的那种蔚蓝，阿隆牵着我的手，在从一片茂密的植被中钻出来后，我们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用石头砌成的建筑，它静静矗立在翠碧色的湖泊中央。建筑的外壁上爬满了藤蔓，有些部分已经枯萎脱落，留下斑驳的痕迹。阿隆牵着我，我们顺着一条平铺在湖面上的石路走近了那座建筑。来到巨大的石门前，我看到门右边的一部分已经垮塌下来，碎石和灰渣堆得比我还高。随后阿隆抱起了我，踩着黑灰色的石块，我们从错开的门缝中间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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