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天之诗
第二卷 白鸟初鸣
第三章
鼻翼闻到了阵阵清香，睁开眼，眼前是模糊而明丽的色彩。当意识到视界这么模糊是因为距离太近后，我撑起上身观察身前，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白色的花田中。举目远眺，花田外围是被绿草覆盖的小丘，连绵起伏直至远方。以蔚蓝清澈的天空为背景，一座浮空岛屿在缓慢流动的雾霭中若隐若现，仿佛自身也在移动着一般。这时从视野上方飘落的树叶拉回了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扭转身，我看到了从花田中浅浅冒起的小丘和正中那粗壮笔直的树干。一个黑发的年轻男子闭眼仰靠在树身上，黑色的礼服匀称贴合着身体，前襟露出的白色花褶随着呼吸在微微起伏。微转视线，又一本书映入眼帘，封面和略微张开的书页都没有内容，只静静漂浮在我眼前，仿佛在等候着什么。
“蓝吉。”我轻轻叫了一声。脑海里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自己在本能地确认什么一样。
“是的，是我。”书页微微开合，立刻回应了我。
淡淡的安心和满足感涌了上来，似乎只要这个声音在身旁我就不会受到伤害一样。我没有再回应，只陪着蓝吉默默地等候着。就这样过了一会，心底突然生起一丝细微的震颤，眼前的黑发男子睁开眼，撑身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的他脸上显出淡淡的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在看到我和蓝吉后眼里的惊异更是迅速扩散开来。他把我和蓝吉仔细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终于朝向我，似乎很艰难地吐出三个字：“瑟璃儿？”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旁边的蓝吉说话了：“阿隆大人，欢迎你来到精神世界·米尔珈蓝。”
这句话让男子的注意力转向了蓝吉。
“阿隆大人的姓名已经通过契约传达至精神世界的理。你是初次潜入，想必也是第一次见到我。我叫蓝吉，是这孩子的MORI，同时也是你的操作媒介。关于精神世界的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问我，只要是我知道或可以透露的，我都会回答你。”
男子认真听完蓝吉的话，这才露出释然的表情，微笑起来：“突然看到一本书飘在面前还开口说话，我差点反应不过来了，总之你就是向导一样的存在对吧？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是书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蓝吉的书页随着说话声一开一合，回答说：“MORI的形象来自于雷亚利安潜意识里最能代表自己的事物，或许书对于这孩子来说比较特殊吧。”
伴随着这句话黑发男子又把目光转向了我。“我居然不知道瑟璃儿还有看书的爱好，好吧，这是第一个新发现。话说这孩子确实是瑟璃儿没错吧？这样貌，这皮肤，这头发……可这是怎么回事？现实世界看起来有16岁的样子，这个……似乎只有10岁？还有，她看起来不认识我？”
蓝吉跟着转向我的方向：“这个我可以解释。精神世界是有多样性的，这孩子就是精神世界·米尔珈蓝的本体。在这里她的认知基本是一片空白，你可以把她想象成刚从培养槽里醒来的雷亚利安，这种情况下她不认识你不足为怪。”
“诶，多样性么？”这么说着的男子目光仍没从我身上离开。“也就是说恰好这个精神世界的她是这样子对吧？”
“是的。”蓝吉回答，“精神世界是雷亚利安潜意识的具象化，这个潜意识和潜入定律会结合形成人格，这个人格通常被叫做精神世界的理。这孩子现在的样子便是由理所设定。事实上不只是她，包括你，你们现在的形象都并非来自现实世界，来自瑟璃儿潜意识的认知这种说法或许更贴切一些。”
“还真是。”我看到黑发男子抬起手交替看着左右手，又埋头打量着身体，“我潜入前随便找了件衣服穿，现在变成骑士服了。说起来这两天的确在她面前穿骑士服的时候居多，平时我都不穿这玩意儿……”说到这里他又转向我，更探起上身靠过来，牵起了我的衣裙。“不过和我比起来，她这一身纯白的裙袍还真是选得太对了，没有杂质的表情配上没有装饰的衣服，还真是挺配的。现实里给我的感觉明明是恨不得把全身都包起来，精神世界里却是这个样子，我又要怀疑是不是她了。”
“阿隆大人，”蓝吉在一旁说，“人的内心都是复杂的，一些不敢承认或者不能接受的事埋得太深，就会让自己都看不透，在这一点上不管是雷亚利安还是人类都没有分别。”
黑发男子看上去像是小小地思索了下，这才说：“的确，或许是我对她了解不够深吧。”
“不，在这点上我觉得阿隆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刚缔结契约两天的雷亚利安，即使执行潜入，其精神世界会开放的几率有多低我相信阿隆大人多少能想到，事实却是你出现在了这里。虽然这其中有瑟璃儿努力的成分在，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建立在对象是你的基础上的，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被拒绝在诗语之门外了吧。”蓝吉用缓慢而切实的语调回答。
“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说完这句话黑发男子蜷起腿，把脸凑到了我眼前，“呐，瑟璃儿，我叫阿隆，能记住这个名字吗？”
“阿隆。”我顺着他的声音回应。近在咫尺的他有着干净俊朗的面容和修长的眼睛，漆黑的瞳眸里隐隐能看到我的身形。我知道这是他的名字，于是点了点头。这之后他抿嘴一笑抬起了手，我不由得半眯起眼，感觉到头被他摸着轻轻晃了两下。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精神世界会开放了，她看起来一点抗拒的意图也没有。”蓝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说起来潜入的作用之一就是快速拉近骑士和雷亚利安的关系，毕竟精神世界的本体和雷亚利安自身关联很大。阿隆大人要是能把握住的话，潜入结束后和瑟璃儿的关系应该会拉近很多。”
“能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啦。”阿隆语调轻快地说，“潜入前瑟璃儿来找过我。她的父亲送来了一块结晶，她看起来迫切地想知道结晶里有什么。站在我的立场，我也希望帮她达成愿望，这样在见到那位教授时我也可以说‘这孩子就放心交给我吧’这种话，听上去很美对吧？”
“那我就期待你的活跃了。”蓝吉的声音似乎也变轻快了些。“那块结晶已经预先装载进了这个精神世界里，因为本次潜入也是初潜，除了结晶的事外，获得诗能力也是本次潜入的目的之一，下面就由我为你做介绍吧。”
蓝吉在空中划了个圈来到我和阿隆身前。
“为了验证骑士和雷亚利安是否真的互相信任，精神世界的理会设置一道考验，瑟璃儿获得诗能力的前提条件便是通过考验。”蓝吉说着，从书页里飞出的光点汇聚成一只羽毛笔。就像被无形的手拿着一样，那只笔在空中舞动，画出了一幅由光构成的地图。这之后羽毛笔指向了地图里一座较小的浮空岛。“我们现在在这里。这里被称为诗语之门，虽然根本没有看上去像门的东西，但的确是理指定的考验的出发地。”
跟着羽毛笔滑向了旁边一座较大的浮空岛。“这座岛的深处有个地方叫拉提斯之堡。那块结晶的内容就在这里，同时也是瑟璃儿接受考验的地方。”
“懂了，也就是和瑟璃儿一起去这个地方对吧？所谓的考验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阿隆问。
“很抱歉，我无法回答你。”蓝吉略带遗憾地回答，“考验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考验的内容也只有作为设定者的理知道。对于身为MORI的我而言，我能得知的只有‘目的’，而非‘内容’。理构建任何精神世界和设定任何内容都是有其目的性的，不过看起来瑟璃儿的理仍有其柔软的一面，在去往拉提斯之堡的路上我们会经过一个叫做荧河村的村庄，不论是情报收集还是补给看起来都是不错的场所，这或许是理为我们提供的小小帮助吧。”
“我懂了，看来精神世界真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不过我就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既然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出发吧。”阿隆这么说着爬起身去。我抬起头，他几下拍去身上沾着的几根草屑，朝我伸出了手。“来吧，瑟璃儿。”
蓝吉飞过来，我一手把他抱在了怀里。阿隆牵起我的手，我们走出那片花田，踩上了嫩绿绵软的草地。细小而不知名的虫类时不时跃入眼帘，空气中一阵阵地飘过泥土的淡淡清香。阿隆偶尔会低下头来看我，发现我在回视他的时候，他总会浅浅一笑。很快，连绵起伏的草丘走到了尽头，站在浮空岛的边缘，我看到了下前方巨大岛屿的轮廓，蜿蜒的河流就像从岛屿深处探出的一条白丝带，在岛屿的边缘抛洒下长长的水雾。一条淡淡辉光构成的坡道蜿蜒向下，把我们和那座岛屿连接起来。这之后阿隆抱着我，我抱着蓝吉，宛如行走在清澈明净的天空中一般，我们顺着坡道踏上了第二座浮空岛的土地。
西方的天空出现了一抹橘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走过一段下坡路后，我们看到了一条小河，一座四人宽的石板桥横跨河上，桥的对岸则是错落的木制建筑群。
“这条河叫荧河，这个村庄因此而得名。”过桥的时候蓝吉介绍了一句。
“好名字。”阿隆回应说。
我们进到村庄，顺着依地势而建的鹅卵石路慢速前行，路两旁是结构大抵相似，有着陡峻坡顶的木屋，有的直接临街，有的则在门前划出小面积的庭院。每个屋子的前庭都有着以立柱支撑，横向伸出的梁柱，长长的草幔搭在梁柱上，顺着街道把一家又一家串联了起来。草幔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方形的白色纸灯，偶尔微风吹过，纸灯就随着草幔轻轻摇晃。
“我有些佩服瑟璃儿了，这些房屋风格和灯，我敢肯定绝对不是东大陆有的，究竟是她脑中的什么让她创造出了这些东西？”阿隆一边观察一边神神秘秘地说。
“这一般来自于记忆。”我怀里的蓝吉回应道，“当然这种记忆并不仅指自身经历的事，看过的书，听过的传说，这些信息通过联想得到的东西也算作记忆的一种。”
“那我回头一定要问问她看过哪些书。”阿隆小声说。
我们来到了一个像是广场的开阔地方，原本只是偶尔看到的人影在这里一下子多了起来。已经是入夜时分，广场四角的坛台上燃起了火光，中坛里立着高高的木桩，上面也挂满了刚才见到的那种纸灯。
“阿隆大人，你有没有发觉奇怪的地方？”蓝吉问道。
阿隆突然转头看向另一侧，一个痀偻的身影从阿隆身后走了出来，是位穿着粗布，头上系着头巾的老妇人。她打量了两眼阿隆，目光随后定格在我身上。她略有些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好几下，这才眯眼笑起来，语气和善地对着阿隆说：“这位大人，你们刚来这里吗？”
阿隆也表情和缓地回答：“是的，请问这里是荧河村吗？”
“是呢是呢。”老妇人似乎看上去很开心，眼睛几乎笑成了一条线。“倒不如说这附近还有其他村子吗？没有啦！这里可是相当偏远的地方。村口的那条河看到了吧？从那条河的上游到尽头，再也没有其他村子啦！大人怎么会想到来这种地方呢？一定有什么事吧？看大人的衣服，还有带着的这位小姐就知道大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哎呀，真是难得呀，说起来有多少年没见过年轻人来这个村子了？久得我都记不住时间啦……”
老妇人越说越高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阿隆低头朝我这边看了看，发现我正看着他，立刻眼珠子动了动指向那位老妇人，眉毛也跟着一挑。这之后他转回去听那位老妇人继续说着话，又过了一小会，这才打断她：“咳，那个，我们的确是因为有事才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能向你打听点东西吗？”
“哦！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老妇人立刻止住了话回答阿隆，仿佛先前那一大段话根本不是说给阿隆听的一样。“说吧，你有什么都可以问我，要是没有吃的或者住的地方就尽管说，村子里都是好人，不嫌弃的话我家里也有空着的房间……”
阿隆只好再次打断她问：“我想问下这前面是不是有个地方叫拉提斯之堡，能不能麻烦详细说说那是个什么地方，比如外观什么样，里面有什么……”
阿隆的话停住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这才发现那位老妇人有些奇怪。她脸上的表情由呆然转为惊愕，又迅速转为漠然，这之后她用和先前完全不同的奇怪眼光把阿隆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又低声哼了一声，没等阿隆再说话就从来的位置走掉了。阿隆保持着说话时摆手势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这才低下头对我眨了眨眼睛：“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只是问了再正常不过的问题而已……”蓝吉在我怀里回答，“比起这个你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了吗？”
我环顾四周，发现广场各处的人都把目光投在了我和阿隆身上。他们不时指指点点，相互窃窃私语，脸上是要么惋惜，要么沉重，要么愠怒的神色。周围的光线似乎变得更加昏暗了，跳动的火光看上去有如人在张牙舞爪。我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不由捏紧了阿隆的手，低低叫了一声：“阿隆……”
阿隆蹲了下来。“我在这里。”他扶着我的双肩说。火光映照下他眼里沉静而带着力量，让我一下子平静下来。“站这里等我好吗？我过去问一问那些人。”
我点了点头。阿隆刚站起身，我的身后就传来一声断喝：“站那里别动！”
我转身看去，在我们来时的方向几米远的地方正站着四个青年。他们穿着同式样的服装，其中三个拿着剑向着我们，中间的人手里的长枪直插地面，一脸警戒地说：“你的武器呢？丢地上，踢过来！”
“我想你们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听到阿隆在头顶说，“我们只是普通的旅行者，你看我们这样子像带着武器吗？”
对面的人仔细打量着阿隆全身，又跟着看向我。有那么短短的时间他眼里的狐疑有所减弱，但很快他又绷紧身体，再度盯向了阿隆。相持了一小会后，从昏暗的路上赶过来一个人影，从四个人身侧走出来，是一个穿着灰色布服，神情冷峻的老人。
“我是这个村的村长汉斯。年轻的旅人，你不该带着目的来这里，更何况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打量过阿隆后，老人用洪亮而刚毅的声音说，“在重要的祭典结束前我要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以免你们做出伤害这个村子的事。你的任何辩解都不会被听取，等到祭典结束我再决定是否释放你。迪兰，把他们关到戈尔巴樵夫原来住的那间木屋里去。”
那个拿长枪的人应诺了一声。几个人慢慢逼近过来。我抬头去看阿隆，他用不易察觉的动作地朝我眨了下眼，然后便松开我朝对面的人举起了双手。这之后就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我和他在几把武器的挟持下和周围人的议论声中被带到了偏僻处的一座木屋里。
作者的话：本章有很多精神世界相关设定的解说。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概念便是“理”，理在这里有着“最根本的、不容打破的规则”的含义。如解释所说是雷亚利安的一部分潜意识和潜入定律结合后形成的一个创造、管理精神世界的人格。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潜意识只是从雷亚利安的本我中剥离出来的碎片，因此诞生出来的单个精神世界也只是雷亚利安执行潜入后生成的无数个精神世界中的一个。至于潜入定律，可以理解成是一个精神世界版的原始定律，比如里面的某一条就是精神世界的住民会无视任何有关现实世界或引起自身存在悖论的信息，所有涉及精神世界这个框架外的信息在传达时都会被过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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