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攀附在右手上那像是泡沫一样密集且大小不一的褐红色肉瘤,终于在新的手臂完全长出之后,化作一朵朵雾白掺点翠绿的小花全数脱落。
手臂的復原时间延后了,眼睛的恢復速度却提前不少,原本预估要花上十天才能恢復如初的眼珠,在与使徒派屈克厮杀后的第八天就再生完毕。
那朵自失去右眼后就在眼眶裡扎根,时不时就晃动花瓣不停干扰自己视线的小小百合,也在不经意之间从脸上脱落,留下一抹彷彿道别般若有似无的轻叹。
我将这些为了协助自己恢復而从身上褪去的花朵仔细蒐集起来,将她们埋葬在俨然已经成为昆虫生态农场的后院裡。
自从伊莎的火箭将庭园旁边的后山森林烧个东倒西歪之后,大批大批说不出名称亦无法辨识的节肢动物纷纷大肆搬迁、进驻至昔日的谢维图拉尔领主宅邸的庭院,这些不请自来的新住民,令那些已经肆无忌惮的疯狂生长到几乎将近佩姬半个身子高的杂草,每天无论白天或是夜晚都显得好不热闹。
仍记得上辈子在地球有句俗谚是这麽说的──「现在他坟前的草都已经长的比你还高了」,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呢,望着那些只要稍稍蹲低就能够彻底隐蔽身形的草堆,抱着膝盖蹲下的我愉快地想。
卢克和我并没有打算剷除这些举家迁居于此的访客,在失去伊莎的现在,只要稍微感到一点寂寞就会哭到梨花带泪的自己,确实需要一点各式各样的喧嚣来填补伊莎不在的空虚。
将那些曾经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花朵安葬完毕后,我又一次站在更衣镜前检视自己身体的状态。
照镜子成了自己受伤这几天来除了哭以外最常在做的事情。
没办法,谁叫佩姬是个爱漂亮的女孩子,因此很在乎自己身上有没有留下难看的伤疤。
右眼虽然痊癒了,可是接连不断的哭导致两隻眼睛看起来一直都是红红肿肿的,伊莎在自己生命之中所佔据的份量是这麽的重,令自己很难将起伏不定的心情调节至有办法正常运作的水平。
有些时候,我会希望自己能变成台机械,这样就不需要为了那些迟早会面对的失去在那边痛苦不已──尤其是在伊莎的逝去自己毫无疑问地得揹负起最大的责任这一点上。
就在我擦乾眼泪准备将自己全心全意投入到剑术的练习上,好暂时逃离像是午后雷阵雨一样短暂且剧烈的情绪风暴时,一楼大厅那墨红色的大门被突然地打开了。
完全没料到会有访客到来这几乎成了废墟的旧领主宅邸的我连忙下楼,想要看看究竟会是谁来特地造访这乏人问津的幽森秘境──毕竟自家裡发生过灭门惨案,外加领主一家的遗体又被冰封在此之后,这裡就成了谢维图拉尔领居民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灵异圣地,在自己动身前去投靠卢克的这两年内,曾经回来过老家一次的他是这麽跟我解释的。
据说路经此地的人偶尔会听见瀰漫着寂寞的女孩歌声,大家都在谣传那是同样身为亡灵,却因为遍寻不着双亲而悲恸不已的领主女儿发自灵魂的惨叫……
老实说,当初我在听到卢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跟自己讲述这段谣传时,佩姬的心情还是挺複杂的。
那满溢着孤寂的歌声很有可能源自于伊莎,毕竟在自己离开谢维图拉尔领的这两年裡,有绝大多数时间她宁愿选择一个人独自住在这裡,也不愿回到她父亲──也就是现任领主艾格文的身边。
再来,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寻求卢克的协助所以踏上旅程,没想到会就此变成灵异传闻的一部分。
总之,眼下会到访这裡的如果不是为了寻求可供藏身之处的游民或是盗贼,要不就是因为灵异传闻所以特别过来挑战胆量的讨厌小鬼──
抱持着複杂的心情走下楼梯,抵达大门的我完全没料到来访的人会是妲莉。
妲莉是塔科特当年为了缓解塔米雅那低落的情绪所特地招揽进来的女僕。
年龄与塔米雅相彷的妲莉是妈咪的好朋友,也是整个家裡最开朗也最阳光正向的人。
性格热情活泼的她将笑容带给了因怀孕跟生产,导致情绪偶尔会陷入低落状态的塔米雅,也为有时会因为各种因素显得死气沉沉的家裡注入满满的活力。
在自己的记忆裡面,妲莉最大的特色是她那从不随着年纪更变的发型,即使过了二十五岁却依旧坚持选择双马尾作为自己招牌的她,俨然就是整个家裡最不受控制的那一个。
我还记得她动不动就将工作丢包给蔻妮菈偷偷跑去找妈咪聊天,结果被塔科特痛骂的那一幕,也还记得她用名贵的茶叶泡出了有如馊水的红茶,令我忍不住将喝到一半的茶水通通吐光那一幕,更还记得当自己仍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时,妲莉为了逗弄我而作出许多古怪嘴脸的那一幕──
妲莉并没有死在两年前那齣惨剧之中,为了和男友约会选择事先请假的她,恰好避开了来自幕后黑手的算计。
如今的妲莉所带给人的感觉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
头发和塔米雅一样是棕褐色的妲莉,放弃了她即使面对多年嘲笑也不肯退让的双马尾,挑选了与塔米雅类似的外翘中长发并绑了个乾淨俐落的蓬松马尾作为现在的发型。
双颊总是由于生气而显得圆润的她,如今也因为岁月的变迁看起来消瘦不少。那不大不小,但用来迷惑异性倒是绰绰有馀的双眼也褪去以往的纯真,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淡淡忧鬱,以及对世界充满失望的迷惑和不甘──
就如同自己完全没料想到访客会是妲莉一样,她可能也从没想过佩姬会出现在这裡。
我望着她,她看着我,两个人一时片刻都挤不出半句话来──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妲莉,热泪盈眶的她一脸不敢置信地摀住嘴,一边呢喃着「大小姐」一边用力抱住了我。
「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太好了,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妲莉湿热的眼泪打溼了我的肩膀,自己却一点也不在意。
我难看地抽着鼻子,阔别许久的重逢令自己再也无法掩盖心中的寂寞。
自己对于妲莉的感情虽然没有像塔科特和塔米雅那般无可取代,可是她毕竟是看着佩姬一路长大的家庭成员之一,在自己十岁的生日宴会上,也是热情开朗的她最先拉响庆祝的礼炮,妲莉的冒失与笨手笨脚为自己的童年带来了许多笑声,是我珍视的家人之一。
我用力地回抱住她:
「妲莉妳怎麽会过来这裡?」
为了确认眼前的少女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小姐,妲莉用手捧住了我的脸颊:
「我呢……每隔几个月就会回来一次看看大家……」
跟自己一样不停抽着鼻子的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相逢破涕为笑:
「毕竟被冰在这裡的老爷、姊妹还有夫人和大小姐都是我的家人啊!」
好不容易终于噙住泪水的我望着妲莉缓缓点了点头。
我觉得自己终于又找回了一些丢失的碎片,像是缺片的拼图一样空空荡荡的心又有一处被悄悄补上。
我不会再让她们从自己生命中消失了,绝对不会──!
妲莉和我一起坐在大厅的餐桌喝着茶,由于她的泡茶技术实在令人敬谢不敏,因此这共享心情和甜点的小小茶会是佩姬所一手包办的。
妲莉原本似乎就打算要在弔祭大家之后吃些点心平復心情的样子,所以事先买好了数量丰富的饼乾、甜点和品质还算可以的茶叶来准备犒赏自己。
当然,这些东西最后都被谢维图拉尔家那名蛮横不讲理的金发大小姐给通通抢走,还强制可怜兮兮的被害人一起参加这场无论甜点或是茶水,全是都是从别人那裡强制徵收来的古怪聚会。
我热心的为妲莉沏茶,因为无论自己茶泡的再烂,都有办法泡的比她好喝是铁铮铮的事实。
实际上自己一直很怀疑妲莉是不是总在泡茶时偷偷加料,才有办法将茶叶转化为难闻的馊水,就像添加许多古怪原料导致最终搞砸一切的炼金术那样。
「佩姬大小姐真不信任我呢!」
咬着饼乾,妲莉嗤嗤笑着。
我摇晃食指,同时闭着一隻眼睛──右眼能够恢復正常真是太好了,由于失去了一颗眼珠的缘故,之前想表现的俏皮一点都没办法──
「我正是因为信任妲莉所以才决定自己泡茶的唷!」
穿着类似孕妇一样的宽松裙装的妲莉用手遮住了嘴:
「这种信任还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呢。」
「谁叫妲莉总是泡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嘛!」
顺着前倾的动作将手肘放在桌上,并用手背托住侧脸的她,此刻正一脸恍惚的将点心塞入嘴裡:
「这没办法。」
看起来非常疲倦的妲莉接着说了下去: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当女僕的天分,还好塔科特大人愿意收留这样毫无用处的我。」
她不算长也不算短的睫毛随着眨眼微微晃动:
「在老爷、夫人和姊妹们过世之后,我曾经尝试去其他贵族家裡应徵女僕的工作,但笨手笨脚的我总是一下子就被他们给轰了出来──当然,愿意收留我的贵族也不是没有,但他们并不是需要女僕,而是想要一个随时可供发洩慾望的蠢笨女孩罢了……」
妲莉越说越丧气:
「儘管看起来比同年纪的女性要年轻一些,可我已经要满三十岁了,再过不久自己就会连作为娃娃给贵族们玩弄的资格也没有……我真的很怀念塔科特老爷、塔米雅夫人,还有与蜜莉妲跟蔻妮菈姊妹们一起共度的时光,即使当时她们每天都在嫌弃我笨手笨脚,她们依旧是我的好姊妹,好朋友,不会像那些讨厌的傢伙们整天只想拿我当发洩愤怒的沙包。」
怔怔地望着妲莉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不只是自己,就连妲莉都过得非常辛苦,她这些年所遭受的委屈一点也不比佩姬少──
就在这个时候,才刚整理完杂物间的卢克从二楼走了下来。
自己跟妲莉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对听力极佳的卢克来说,要仔细将每字每句都听进耳裡完全不是问题。
笑容总是蕴含着阳光的卢克走向餐桌,以类似鼓掌的动作拍掉手上的灰尘: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来雇用妲莉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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