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这座大城市的小小一隅,仅仅是到来就觉得它总有一天会被大海淹没。
迷宫一样的社区,老旧的小巷与安静的住宅街,让我觉得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了这里。
凭着记忆和地图,在夕阳沉没的时候,我摸索着来到竹内的家前,发现窗门紧闭,灯光昏暗。
“竹内房间的方向是在...”
我沿着外墙,蹲下绕开窗户来到了房子侧面,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应该就在头顶,而且有一扇窗户。
观察着四周,排水管、空调外机、楼层间凸出的外墙。
“可以的,就像某些漫画里一样爬上去的话。”
我一手抓住管道,双腿用力往上一蹬,管道抖动着发出了一些声音,墙灰从上方洒落。
心跳迅速加快,万一被发现了,说不定就要去警局喝茶了。
幸好屋里没什么动静,我连忙又寻找着能抓住的地方,向上一跃...
不久后,浑身是汗的我终于摸到了二楼的窗台,好几次都差点摔下去,手指也已经酸到几乎使不出力气。
明明从地面看不算高的地方,真正上去了却发现自己离地面太远了,恐惧感也加倍袭来。
微风不断吹过,我忍住不去看脚下,用手轻扣那扇窗户。
“哗”
很快窗户便被打开,竹内的脑袋从窗口探出向下一看,那双眼瞪得滚圆,半张开的嘴说不出一句话。
“喂,出来吧...我可以带你下去。”
“祥司!?可是...我爸那里...”
她失去血色的脸颊向里一缩,似乎在害怕着,绝望着,双唇不停打着颤。
“快点,你难道想要放弃吗?”
“我走,妈妈要怎么办啊,爸一定会打骂她,都那么极端了...”
“找你我就已经全力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拜托。”
我很明白自己发软的双腿很难再做些什么,哪怕那无助的脸庞让我很想去找些其他办法。
“我,马上...”
犹豫了几秒后,她将窗户全部拉开,战战兢兢地伸出一只小手,然后,被我紧紧握在手中。
这时,我的腰间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主人,来电话了喵!主...”
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忘记把手机铃声给关掉了,以前绝不会有人打电话来的,自然而然就...
毫无疑问,这声音传进了屋子,我已经能听到脚步声迅速接近,急得把手伸向腰间,而与竹内相握的那只手并不能支撑住我的身体。
脚下一滑,我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只感觉风在我的耳边咆哮着,同时,还有竹内撕心裂肺的喊声:
“啊!祥司——!!”
视野里只有模糊的,满是星星的夜空。然后随着背部传来的剧痛,我眼前一黑,全身的骨头像四分五裂了一般瞬间没了知觉。
“混蛋小子!还敢来我们家啊!”
“为什么啊祥司!你都被这样赶出去过了!快点,快点跑,醒一醒!!我...”
似乎是信寿的骂声和竹内的催促声。
必须马上起来,不能被抓住。
我只感觉浑身发热,大脑战栗着把酸涩的信号发散向全身,勉强恢复了意识。
“等等,亲爱的,外套,外面太凉了。”
“走开里子!别烦我。”
尝试起身的我听见房门那竹内夫妻的声音,似乎是里子阿姨帮我拖了一段时间。
“...唔。”
感觉一阵头晕的我没办法马上站起来,只能像动物一样狼狈地爬着逃离,钻进草堆中,任由锋利的叶片割伤刺伤我的脸颊。
竹内还在看着我吗?真抱歉...
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我拼命驱动着四肢,一直到听不见喊声和骂声为止。
......
...
* * *
电话是夕纪打来的,之后打回去的我知道了她是像往常一样到我家,但发现我不在所以很担心。
“没事吗祥司?今天的声音太奇怪了!”
“嗯,没事。”
“你在哪里?平时不是不会出去的吗?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的。”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但我一点都不想,也不能告诉她这次的事,她一定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然后装作没事的样子。
“没什么,出去走走。”
“走走为什么会这么累啊,呼吸都很乱,声音也粗了一点。前辈,你知道我比很多人都了解你,所以...”
“不小心摔了,我马上回来。”
“诶?祥...”
我挂断电话,大口呼吸着。
一股莫名的压力缠上我的身体,沉到我已经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
身上数不清的小小伤口拖慢了我的脚步,走过凝冰桥时,月亮已经快升到半空。
我想夕纪应该已经回学校了,总算有了可以完全放空的时间。
可是,眼前在桥边静静等待着的少女却让我觉得自己又陷进了旋涡之中。
她的直觉太敏锐了...
“祥司!”
少女向前伸展双臂,桥头的风将她的裙摆吹得发出阵阵声响,直到压上我的裤腿才总算安静下来。
她紧抱着我,仰起头。
“怎么会,好多伤啊。很疼吧,我去买了点创口贴什么的,我们先回去吧!”
那瞳孔中同样是一片星空,但却不是现实。阴沉着的我的脸成了天空,那点点伤口是闪烁的星星。
这样的存在还是我吗?
我想不通,或者说已经累到不愿意去想,于是别过脸说道:
“你又没回学校啊,社团有人会担心的。”
“前辈也已经两天没有教我画画了,我们说好的吧。”
“有那么重要吗?和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现实,和其他人比!”
“......”
夕纪沉下脑袋,一言不发。
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利用了一个很卑鄙的心结,简直就是在逼她离开自己一般,于是将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脑袋,说着:
“对不起。”
向大海涌去的水流拍打着桥柱发出阵阵噼啪声,我的手也被她摇着脑袋甩开。
“...祥司,我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想在这里说清楚。”
“等等...”
我虚弱的声音一定阻止不了她的决心。
不行的,这样的话不是反而被她抓住了破绽吗?还没到那个时候...
她还是开了口:
“祥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的时候明明我很不认同你,但现在,你对我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不知不觉就这样了!眼里就只能看见你了啊!”
“夕纪...”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的温柔还是为我留下了一条好走的道路,她只是在说着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逼迫我说什么。
“所以啊,你不想告诉我什么的话,我是不会去问的。说出来会让你不舒服,不自由的话,那就不说了。因为我自己也会藏很多东西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
“走吧走吧!我觉得一起睡在床上也没事啦,我自己是不介意的!”
她主动抓住我的手臂朝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让她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我却只是沉默着,思考着...
一起吃完她带来的饭,我看着她坐在床前小心翼翼地夹着酒精棉球在我的脸上摩擦着,又轻轻吹出气息减轻我的疼痛感。
股股甜香混杂着酒精味,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在经受着良心的拷问般。
我终于下了决定开口:
“傍晚我去找竹内了,我还是想把她救出来。我从她家侧面爬上去,见到她了,但是也摔下来了。”
棉球停了下来,冰凉的液体划过我的脸颊。
她的双眼短暂颤动了一下,又盯着自己的小手,似在用眼睛控制着它行动了起来。
“为了工作,是吗?听说很难找。”
“因为和爸妈断绝了关系,而且也有很多离职的记录。”
“这样确实...前辈的成绩也不算好,嗯嗯。但拼命也要有限度的嘛,还是有人会因为你受伤而心疼的。”
轻点脑袋后,她又吹了口气,然后收起棉球准备好创可贴,脸上现出一抹红霞。
“接下来是背上,把衣服拉起来吧,应该比较严重。”
“嗯。”
我转身卷起衣服,看不见她的脸,也让我更容易说话。
“那个,我妈病危了。昨天收到的消息,今天一天我几乎都在医院。”
“真的!?病危...这么突然,那阿姨有说你什么吗?你,会感觉很难过吗?”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突然加速。
“一开始感觉不深吧,原本以为我已经被抛弃了。但现在想想说不定是我抛弃了她吧,就算这样也没让她难受,反而很开心...”
“你的妈妈也很厉害。不过,她肯定会忍着不把难过给你看啦。”
回忆起妈妈的眼泪,我不禁同意了夕纪的说法。
“在她还撑得住的时候,我要把现在的工作,朋友,都带给她看,所以...”
“竹内是必须的,我懂你的意思了。要带她一起去见你妈妈,是吧?”
“嗯。”
她轻轻把棉球拿开,又贴上一张创可贴。
我想我的背上已经贴了快10张了吧,她的轻柔动作让我只感受到了舒适与温暖,就像是没受过伤一样。
“好啦!我今天也要去洗澡,你这伤就算了吧,今晚的浴室是我的了!”
说着,我听她发出“唔~”的怪声,像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啪嗒啪嗒地从柜子里取出睡衣跑向浴室。
我叹了口气,见她的脚步并不像往常那样轻盈,干净的白袜随着她脚尖的拖沓透出一丝肉色。
“夕纪!到时候你也要去啊,被说了那样的话。我也应该有回应才行。毕竟,你在我心里...也很重要。”
“嗯,嗯嗯。我要洗澡了!别偷看啊!”
似是掩饰害羞,她甩着睡衣遮住裙下红润纤细的大腿,溜进了浴室。
因为主动一方是她吗?现在我全身发散着的温暖,是那小小的罪恶感完全洗刷不掉的。
晚上,我与夕纪一起睡在那小床上,明明没有任何接触,我还是在脑中喊了近百次“要清醒!”之后才安心入睡。
第二天,像是在证明自己说的话,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一次送夕纪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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