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与夜晚的交替一般会在几分钟之内完成，几分钟后这前方的田地就会被漆黑所遮蔽，看不见一点光亮。
这里的油菜花并不高，让我能发现前方不远处在绿色海洋中艰难前进着的少女。
“夕纪！”
我叫着，从田间小道抄了近路迅速接近，然后扎进了油菜花丛中，不顾尖锐的枝叶，大步向前跨去。
“为什么还追过来啊！明明选了她！”
“不是这样的，夕纪，你听我说啊！”
也许那短裙下的双腿已经被割出了无数伤口吧，但她仍拼命往前走去，仿佛那疼痛只存在我心里一样。
“说什么啊！都到这种时候了，为什么还要接近我啊！做出选择的人是你，慢慢把我从身边推走的人不也是你吗？”
“没有啊，我是在为你...”
“闭嘴！我不要听你这种自私的说法，自顾自地拒绝我，远离我，瞒着我，嘴上说着我很重要 ，还这么对我，骗子...大骗子！呜啊——”
紧跟着那高扬的语气，哭喊声顿时让我握紧的拳头又卸了几分力。
原来，一直在想着不要给她压力的我，不知不觉地就在抗拒着她啊，对她那突然涌来的好意，我自说自话地拖延着，而她却一直在包容着我。
最后，却让她看到了这一幕。
“夕纪，我会好好解释的！”
我又开始了前进，就快要追上她了。
“解释有什么用啊...我都知道的，都了解的！你不就是还放不下纱衣吗？工作工作工作，一次一次这么说，不就是为了她吗！？我已经放下了，你为什么...呜...会这样...”
“......”
我这么努力坚持着，忍受着众人的轻视，同行的迫害，别人的辱骂，以前的我一定早就跑了吧。可是为了什么呢？
在复杂的原因中，的确还存在着纱衣的身影，我无法否定，就算也有回报她这些天的照顾的原因，现在说出口也会像假的一样。
但，我依然上前握住了那瘦削的手臂，比往常要更娇弱细嫩一些。
“前辈，我知道的，你肯定想对我好，不想让我伤心所以瞒着我做了选择，她对你的工作也会更有好处，我都知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我就是太心痛了，所以这么任性...”
“夕纪，对不起。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应该对你坦白的，这其中的误会，还有我要做这些事的理由。”
我尽力挽回着，也对自己迟钝到没发觉她给的暗示而感到后悔，如果不说清楚的话，任何事情我都没办法去好好做吧。
对我来说，她确实已经有了这么重要的地位，明明是我能抓住的，这么好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听进去。可能...现在不行，祥司。”
“能给我一次机会吗？以后，什么时间都可以，只要你说了，任何事都不会挡住我的。我们，至少还可以说话的吧。”
不希望能有多好的关系，只要让她知道这是误会就行，哪怕以后我没办法再和她说话，我也必须向她说清楚。
我有着这么做的责任。
“...嗯。那，放手吧，不然的话就不会结束了啊，今天是不会有结果的...再笨也能看得出来吧，前辈...”
“我知道了。谢谢...”
哪怕心里有多少种沉重的感情，我也只好强迫自己松开手。
她转身，在白天最后一丝光芒消逝前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那张花掉了的脸，在落寞与崩坏中，却仍释放着些许期待。
但很快，漆黑便包围了我们，只剩那一阵一阵的虫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淡香与温暖也从我的身边消失，我只好拖着小步朝家里走去。
还亮着灯的小床边，竹内凌乱地披着睡衣低头坐着，发现我来了才勉强支起上半身，说道：
“这个样子，她没回来啊。”
“......”
“我本来想跟她说一声谢谢，结果因为我的事情把你们弄成这个样子。”
虽然一点都不想和她说话，但她也是被逼的，这件事，如果错的不是我和她，那又该是谁或者什么东西呢？
思考着，我问道：
“家里，能解决吗？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都这样了，我必须要有自信把所有事都解决了！”
“也就是说，不再需要我去了啊。现在的你一个人也能行的吧？原谅我太累了，抱歉。”
“嗯额，我知道。”
从床上弹起的她踮起脚直直端详着我的脸，几秒后又从我的身边溜过。
浴室想起水声，不久后她便握着湿毛巾走到我面前把双手一摊，“喏，擦脸。”，这么说着。
哪怕是现在，她也不会帮我擦脸，明明现在，是她的话我也没有力气拒绝的。
“我以后是不会帮你擦的，竹内。”我说。
“所以自己擦啦！反正你也不想让我帮你不是吗！？切。帮你准备湿毛巾已经是大优惠了，好好享受吧！”
她把毛巾往我胸口一按，转身去床上检查起了自己的衣服。
是我被拒绝了啊，不过她也再次强调了自己仍然是在意我的，不是单纯地在利用我。
“谢谢。”
“谢啥？你一个人在家过两天吧！等我回来以后，有什么要我做的，要我说的，全都听你的。因为我丢掉的，我会全力捡回来的。”
只是，果然我们之间还是该保持在最舒服的距离内，那件事并不会改变什么。
“嗯，我等你。”
说着，她抱起衣服往浴室走去。
......
“那我走了。太晚了痕迹会消失的，今天就要去开证明了，你放心。其实我现在除了有点疼以外，心里还是挺爽的！”
换好衣服站在门口的她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调皮地弯曲起双唇，藏在睫毛下的眼珠往上一瞥，弄得我有些不舒服，于是扭过头催道：
“...快走快走。”
“哈哈哈，我会发消息给你的，等着吧！”
谁稀罕啊...
我看着她慢慢走下楼梯，心里还是现出阵阵的孤独感。
明明已经一个人过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就破防了啊，人类真是神奇啊。
“夕纪...好不容易下决定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我轻轻抱怨着，也许今晚又会是个不眠之夜，但想想她所受的伤害，这又算什么呢？
“夕纪...”
......
...
* * *
我并没有选择在白天补觉，哪怕眼皮间已经开始打仗，我还是打算出门。
不知不觉就挤着地铁来到市立医院，抱怨着又去公园里走了好几圈消磨时间，终于等到了探病时间。
现在能听我说话的只有一个人，我那纠葛复杂的心结需要得到一份解答，不然之后的几天一定会活得像死了一样。
快步走过昏暗的走廊，无视了人们嫌弃的目光来到病房前，轻轻推开了门。
春季早晨那干净透白的阳光依然从另一侧欢迎着我的到来。
“妈，早安。”
我搬来椅子，刚准备坐下，却发现身边的床头柜上摆了一束淡雅的鲜花，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嗯，祥司。”
妈妈微微睁开双眼，或许是花束的作用，她脸上的皱纹都变得看不出来了。
“这个花是？有人来看你吗？”我问。
“是你爸，真是急，来送了花就走了，像是给陌生人扫墓一样。”
“爸爸！？但我...”
我确实是卡着访问时间来的，却没有发现那男人的身影。
“是你没理他吧。他也是，男人们啊...”
“......”
如果真的看到了他，我也不会去打招呼的，我能肯定。
“怎么，一个人？”
这次，妈妈没等我开口，她朝我稍稍侧脸，眯起的双眸朝下一弯，淡淡的唇抿成一线，只是浅笑着，却直直戳进了我的内心。
“嗯，我...那个...”
我拼命想要表达着什么，却发现泪水已经先于声音涌了出来，忍不住抽着鼻子，给嗓子留下说话的空间，但最后发出的只是“呜...唔额...呜呜”的，让人完全听不懂的呻吟声。
“会哭成这样啊，祥司。又搞砸了吗？真是，你是成年人。”
“我...为什么老是这样...会搞成这样...”
拼命抹掉眼泪，可马上又会流出新的。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承接着我的泪水，接着又延伸到我的后颈，稍稍用力让我弯下腰。
“等等说。”
她拍了拍我的脖子，让我向她的怀里倒去。
原来是这样。
我曾经不是很清楚的吗？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会接受的，好事也好坏事也好，她都会用自己的方法给我自由感伤的权利。
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来这里啊，害怕什么的，都是我自顾自地在误会她罢了。
脑袋被纯白的被褥包住了，这下不管是什么惨状，都不会再被她看到了，我尽情发泄着，悲伤着...
不久后，她松开了我。
“和那两个女孩子说清楚了吗？”
不用我多说，妈妈也许就猜到了我目前的情况，小时我经历过的事情，她已经看了太多次了。
“还没...”
“你啊，一直很在乎别人，但也太相信自己。以为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别人就会怪你，身边就会有自己不能控制的变化。但这社会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你这点又算什么？”
“我已经准备好去找她了...”
“如果是重要的人，就不要藏着什么。一直躲着，你们迟早都有会不能说出来的事情的。裂缝会越来越大的。”
“嗯...我一定会把所有事都和她说清楚，我真的很想和她和好...”
我点头，取了几张纸巾把鼻涕全都擤了干净。
“你自己不是知道吗？只有小孩才会莫名其妙跑过来找妈妈，真是。”
“我会想着，‘来找你就不会有事了。’这样。”
“好好长大吧，祥司。”
她面无表情地扭过脸，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但我却发现，她的心跳已经变快了一些，在偷偷高兴着。
尽管我们仍不太说话，但总感觉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很多。不，就像是从来没远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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