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茶水泼在白发少女的睡袍上，接着传来瓷杯摔碎的声音。茶水迅速地向下蔓延扩张，浸湿了少女身上的睡袍。沸水带来的刺痛感和灼烧感大片大片地扩张着。少女的双手绝望地颤抖着，惊恐的眼瞳中倒映着晏素素手机里的那封邮件。
“不，不……”周不疑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的喃喃自语变得模糊不清。少女右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她想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徒劳。
惨痛的回忆不自觉地一个又一个浮现出来。她想起了自己所经历过的无数次的失败，想起了自己所失去的珍爱着的人。
说到底，自己为什么一直偏好素白色的衣服呢？
只不过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越过千年而沾在身上的血污罢了。
少女看着红茶继续浸湿着自己身上的睡袍，那红茶如同千年前的血债抓住了她的衣角。她闻着血的腥味，那味道要将她扯进无尽的深渊中。周不疑的脑海里反复涌现一声沙哑的低吟，那低吟没有感情地循环着一个词：
“失去。”
与此同时，晏素素几近崩溃。她想起李柏出门前，周不疑曾提议让自己陪着李柏一起去。当时自己拿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借着老师的身份去盼望学生成长的希冀，藏着懦弱的自己。现在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无情地嘲讽着自己的选择。
“素素姐，请你抬起头。”周不疑依旧陷入在害怕失去的恐惧中，但是她还是尽力捡起了平静的声线。
晏素素抬起头，她才发现眼前的白发少女精神状况恐怕要比自己还差劲。晏素素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依靠周不疑，当和周不疑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就知道自己错了。此时白发少女的眼神，与自己在精神病院初见周不疑的时候一模一样。
周不疑解开在茶会中绑好的低马尾，白色长发如瀑布一样披肩下来，瞬间遮住了她的脸庞。她双目无神地对着晏素素的眼睛说道：
“圆点，你在听吧。”
“圆点，我弃子了，你赢了。我等下就会按照邮件上的地址赴约，用我换下柏酱。”
“圆点，你怎么对我都好。你那低劣的引诱人类自相残杀的手法，使我能猜到你喜欢人类的绝望，这种喜好就如同人类需要吃饭一样平常又不可或缺。”
“圆点，所以你很想要我这个玩不坏的玩具。对吧？一个永生的病弱少女，任人摆布地坐在轮椅上，肯定有很多让她绝望的死法。绳子，药剂，锐器，刑具……你想把什么东西用在我的身上都可以。虐杀我一次，等我复活之后，你还能换着花样继续取悦你自己。这些我都能接受。”
“但是，请不要折磨我重要的人了。”
……
晏素素已经断药很多天了，这种精神药物想要再次购买是需要向药店提交处方和有效身份证件的，而自己已经死在了昨日的校园，合法身份也就作废了。她听着周不疑的投降词，也不断地陷入无法挣扎的思想泥沼。
等一下，晏素素突然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同在泥沼中抓住了一根藤曼。
对啊，自己已经死了。
废弃的灯塔已经坍塌。坍塌之后的灯塔需要在意海浪和船只吗？
不需要。
说到底，自己是为什么笑着抵抗着自己的精神疾病呢？
她想起了给周不疑的咖啡加砂糖的那一幕，她曾想做那砂糖，在酸苦的咖啡中忘我地融化，再去改变咖啡的味道。
晏素素并不是砂糖，满身负能量的她应该会让咖啡更加苦涩才对。出事前的周不疑和李柏亦不是苦涩的咖啡，她们互相舔着毛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出自己的心魔。
晏素素曾经是为了他人，才笑着去面对最令人消极的疾病。就像在被废弃的灯塔中举起微不足道的火把，勉强重拾着它的职能。
她很爱老师这份工作，如果自己的病历被公开，离开学校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所以她笑着，痛苦地笑着，习惯性地笑着，直到死亡。
现在的她，也不需要再强撑着微笑了。
晏素素放下手机，她向着绝望的白发少女迈出了一小步。但是她的决心，迈出了一大步。
死亡让她失去了老师的身份，失去了与同事和学生相处的日常，她放下一切，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去直面自己的内心，去回想凌晨自己在日记本写下的内容：
我已经死了。
我想成为她们的动力，因为没有动力，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强忍着痛苦而微笑，是一件比痛苦本身更为痛苦的事情。
如果我所珍爱的她们未来有一天陷入痛苦与迷茫，却又因为需要用微笑和动力来面对困境的话。
那我便去做那砂糖。
晏素素走到轮椅面前，她将一只手高高举起，扇向周不疑的脸颊。
周不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脸上却没有感到被扇打的疼痛。晏素素的手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便抚摸起来。
“我真的很喜欢不疑酱呢。”晏素素温柔地安抚着周不疑的情绪，“还记得第一次在病房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怜惜着你被绳子绑出绳痕的手腕。”
“但是不疑酱很过分呐，我连续一周和你搭话，你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你还二十四小时带着那个耳机从未摘下，好像不愿意再听人间的话一样。”晏素素回想起在那间病房里的时光，“我没有放弃，反而我很好奇，是什么歌曲能让一个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去听呢？”
“没有这样的歌曲。”周不疑轻声回答道。
“是的，没有这样的歌曲呢。我捏起你的耳机线，才发现你的耳机没有插任何东西。也就是这一瞬间，不疑酱第一次正眼看了我呢。”晏素素默默回忆着初见周不疑的点点滴滴，她解开周不疑的睡袍并帮她换上新衣。曾经衣袍上那滚烫的红茶也凉了，这对周不疑不能受寒的身体来说，这更加致命。
“之后我就把不疑酱的耳机插在了我的手机上，那首歌好听吗？”晏素素说罢，便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哼唱起来：
“春日雨，夏蝉鸣。明天是个好天气。秋风起，雪花轻。海底看不见四季。”
略有跑调的歌声却让周不疑有所触动，她想起了自己度过的无数个春夏秋冬，想起了自己曾经踏过的那不论四季杀伐不断的乱世中的血泊，想起了自己的血色脚印所迈向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祈愿。
周不疑正视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污，慢慢地，那血污的腥味被茶香所代替。湿了她衣袍的，不过一杯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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