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掉。
去世。
西归。
这么多形容死的词语，想来想去还是长眠比较贴切。
只是睡着了而已，但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会有早晨，也不会再有梦。
从此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你不再有关，你背后的门已经关上了，而你所在的即是【无】。
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死法啊？
被一杆长枪刺穿心脏，然后在再生的边缘挣扎着死去，湮灭在黄沙与尘土中？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会被如此对待呢？
许笙踩出丛林，慢慢走到星辰纱雾笼罩的湖边。
查尔斯仍然在弹着七弦琴，许笙也没有说话。
忧伤的曲调很快弹完了，查尔斯转过头来：“怎么？看到自己的结局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许笙深吸一口气，从岸边踹了一块小石子进湖里，“真是糟糕的死法。”
查尔斯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只烟，在一片阴影中点上：“每个故事都会有终点的，如果过程挺好的话，那结局也无所谓了。”
一点火红的光绽开在黄昏与黑夜交界的黑暗人影轮廓上，仿佛要把它灼烧掉。
许笙叹气：“你说得倒是轻巧——”
“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结局。指不定哪次用坏了，就会和前任和前前任一样报废，”查尔斯的剪影突出一口烟，“就算没用坏，也会老得很快，死了连尸体都留不下，还可以免去火化保护环境。”
“……”
太阳的余晖沉入了水中，满天都是沉睡的星辰。
两个男人的剪影在夜空下无言相对。
“对不起，言重了，”查尔斯干咳几声，笑着吐出烟雾，“总会有人继承我所拥有的一切的，对所有人来说，存在的只是查尔斯这个集体概念而已，我作为个体的结局是不重要的。”
“别说了。”
“就是这个意思。”查尔斯继续抽起了烟，“有的事情是禁不起询问的，越是询问就越是会站不住脚，这时只要沉默地走开就行了。”
许笙沉默着，感觉一阵没来头的火大。
——他很愤怒。
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
“别给我放屁了。”他不耐烦地问道，“你还记得到吧？你的上一任，他最后是怎样死的？”
查尔斯剪影上的那个小亮点变得暗淡了许多。
“我当然知道了。”
“我他妈也记得，每一帧都在我脑子里活得好好的，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许笙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老是这样……把自己当一个人那样对待不好吗？”
查尔斯侧过脑袋去，好像是在避开许笙的目光，或者真的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他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正切！你在那里偷听些什么啊！”
许笙这才反应过来那家伙在看女人。
哈。
哈。
哈……
原来聊感情还不如看女人重要吗？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塑料兄弟？
“我以为你们在说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所以特意离得很远。”正切近乎是瞬移到了两人的身边。
“烟头请不要乱扔。”她很诘责地看向查尔斯。
“天使这儿又没有这种规定……”
“总之请不要乱扔。”
“我就扔这里了，下次请你吃饭补回来……”
喂喂，什么鬼啊，为什么听着觉得你们好像是老熟人的样子。
许笙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慢着，总感觉你们之前认识的样子？”
“废话，我们两个可是天使和人类双方的交接员，肯定早就见过面啊。”查尔斯义正言辞，“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
“附议。”正切面无表情地点头。
很好，原来他许笙又是蒙在鼓里的那个人。
这么久来愣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看出来，这两人说不定早就当了很久的同事了。
脑补一下觉得超级刺激。
【表面上冷淡的天使正切和平凡的少年查尔斯燃起了恋爱之火，一场跨越种族的爱恋……“即使不被所有人承认也没有关系吗？”“我一直会守护你的！”下一集《禁断之吻》……】
究竟为什么会脑补出番剧预告的感觉啊。
打住，再往下就很危险了，笑出声来会对种族关系造成恶劣影响。
查尔斯把烟头抛向空中，正切很默契地伸出食指。
光线扭曲起来，一束很细小的亮光转瞬即逝，烟头被烧成了一缕白色的烟。
千羽也能办到类似的事吧——或者说，这种天使本身的能力，在千羽身上被包装成了【耀光】一类的超能力。
说起来……天使们会不会也一直在关注着千羽呢？
没有等他细想，正切就打断了他的冥思。
她吹了一口自己口上的烟，然后转身面向许笙。
“有一个人想见你。”她的虎牙在那一丝光亮下格外地白。
“嗯？”
————————————————————
走过湖边，踏过近乎荒芜的小路，将已经快要腐败的藤蔓和野草踩碎。
周围都是几近坍塌的竹架，以前那上面可能爬着一些葡萄啊或者花什么的，但现在只剩下满园的狼藉。
“请留步。”
两名天使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正切看了卫兵一眼，把一张纸条交给他们：“请确认，这是她的亲笔。”
两名卫兵看了很久才将纸条递回，然后然后退到一边，为三人让出一条道路。
许笙等得睡意浓浓，现在终于可以进去了，于是打起精神，待正切迈步他就往前走。
“请去吧。”
正切却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退到一旁。
查尔斯朝许笙使了一个颜色，示意他不要磨蹭。
“啥？就我一个人进去吗？”许笙揉了揉眼睛。
“是的，就你一个人！”正切小声催促，“别让她等太久了。”
许笙踩着拖鞋往前走，不住地打哈欠。
拖鞋碾过腐败的葡萄藤，一声干脆的声音响起。
啊真好，感觉整个人精神都提上来了。
许笙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前方。
无数穿着长袍的天使在黑暗之中看向了他，几千双金色的眼睛萤火虫发光般展现在他眼前。
很好，这样子立刻就醒了。
许笙吓得差点一脚滑倒，幸亏他抓住了墙上的一匹砖，这才没有在天使面前出洋相。
“啊对不起对不起……”
他尴尬地笑着道歉。
没有人搭理他。
天使们都把头转回去，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大概在坐着祷告。
那些白色的翅膀在夜晚的风中轻轻抖动着，仿佛在壮丽的星空下演奏一首哀伤的曲子。
这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在广场的中心有一座破败的宫殿。
为数不多的白色石柱已经被侵蚀得伤痕累累，藤蔓四处攀爬，在荒草之中还有倒塌废墟的影子。
许笙穿过那些祷告的天使，再走过一圈特意留出的空地，来到了宫殿的脚下。
这不是一座宫殿。
“这是……图书馆？”伊莉雅的声音在许笙的脑中响起。
那个女孩显得很急切。
许笙有些疑惑：“是——那座图书馆？为什么感觉和我在丛林里遇到的那座很像……”
“是的，”伊莉雅的声音有些低落，“或者说，你面前这一座才是原型。只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
是的，可以想象。
很久以前这该是多么壮丽的一座建筑，眼下却成了这般模样。
沧海终将会变成桑田，再古老的冰也有一天会化成水。
渺远的钟声敲响，从许笙的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老者声音：“请进去吧，最高执政官等候您多时了……”
“你说什么？”许笙惊讶地回头，“什么最高执政官？”
刚刚还遍地是天使的广场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灰尘与寂寞的大理石。
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都离开了，执政官不喜欢说话时被人打扰，”老者的声音好像是从天边传来，“请进吧，许笙先生以及——冯·伊莉雅。”
光粒汇聚成人型，虚幻的伊莉雅显现在了许笙身边，牵起他的手。
应该是某种炼金矩阵使得她的投影有了实体之感，许笙甚至还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
老实说，就像老妈子牵着她的傻孩子。
许笙犹豫了片刻，跟着伊莉雅踩上石阶，踏过满是灰尘的台阶。
“伊莉雅，你知道我们要去见谁吧？”
“嗯。我很熟悉的人。”
“那就没有必要担心什么了。”
大厅里回荡着脚步声，两人手牵着手向黑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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