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地铁中气氛凝重。偌大的车厢里只有甜美的报站音，以及列车的呼啸声。
三个女孩沉默地所在彼此的座位上，窗外的隧道应急灯在车窗上拉出疾驰而过的光带。
潇潇很局促地用手抓住膝盖，不敢面对千羽的目光。
千羽率先打破了沉默：“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喵，”潇潇背后直冒冷汗，躲避千羽的目光，“我失恋了……这个作为意味深长的结尾难道不是最合适的喵？”
千羽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他呢？”
“他？”
难道这个故事里还遗留了某个没有交待的要素吗？
“我哥。”千羽的身体略微前倾，“他呢？”
潇潇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向千羽。她看见了那双哀伤的金色眼睛，那家伙的眼神就像伦敦大雾中的煤油灯般摇曳得如此无力。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她明白，她明白的千羽也明白，关于那个男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说喵千羽，你觉得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潇潇将头扭向一边，“从多数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就算你多么喜欢梦里的那只蝴蝶，等梦醒了之后它始终还是庄周对吧？”
“……”千羽用手抹了一下眼睛，“那种事情——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不然你要让我怎么说？‘我亲爱的哥哥其实只是某个人的影子与梦，而真正的他本人是一个谜语人加杀人狂，而且他现在还停止了时间，成为了故事里标准的大反派’？这样么？”
“哈哈，那好像也没有太糟糕喵……至少他不会想用刀砍死你吧？”潇潇苦笑，“我可是差点被我的暗恋对象砍死了喵，现在内心还隐隐作痛呢。”
两人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这次发话的是爱莉：“那我的妈妈呢？”
到站音从喇叭灌出，预示列车还有两站就要到目的地了。
“这一站下吧，我带你看一点东西。”潇潇咳了一声，接着转对千羽说道，“你也能回想起吧？当太阳的光没法再落到新世纪大厦上时，这一天就又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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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牵着爱莉的手，跟潇潇一起经自动扶梯走出地铁站。
千羽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她很努力地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却只能狠狠地咬住自己的牙齿。
“所以说许笙就是方大同，方大同就是许笙？你想表达这个意思是吧？”
“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么？其实你换一个角度看也是可行的，”潇潇摇头，“不能这么粗暴的定义吧。就像我暗恋方大同喵，难道我也会暗恋许笙？许笙肯定不会一刀砍死我，但是方大同就会喵。如果你接受一个不那么严谨的说法——更像是一间房子里的两个住客喵。”
千羽扶着爱莉的后背，示意她跟上自己的步伐：“我一点也不关心方大同，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刀捅死他；我比较关心的是房子里的另一个住客现在在哪儿。”
“谁知道呢？可能被煮熟吃了，也可能被扔到了什么地方关起来——当然我比较相信是后者。”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潇潇愣了愣：“问这么多干嘛？我是长者喵，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喵？你识唔识得？”
“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那怎么可能，我只能说I have a plan，而且一定会奏效；但鉴于这一次轮回没什么时间了，所以等下次轮回我将在清晨敲响你的窗，再徐徐从长计议。”
三人走进一间综合商业体的旋转门，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潇潇看了看地图，然后由电梯上到了第80层的观景台。
千羽眼看时间还不算晚，顺手给爱莉买了一支橘子味雪糕。
观景台的边缘有几个望远镜，潇潇朝正对新世纪大厦的那一个走去。
无论是谁都必须承认，新世纪大厦很影响市容，看着像是野鸡设计师拍脑袋想出来的杰作。
这座大厦在修到五分之四时用光了预算，而老板坚持要修“特区最高的大楼”，所以再往上的部分修成了比下面的圆柱体小三分之二的小圆柱。总算以这种取巧的方式完成了指标，但酱油瓶一般的外形处处透露着妥协的无奈，小圆柱状的最后五分之一也被戏称为【瓶颈】。
“喂，借我几块钱。”潇潇伸了个懒腰，朝千羽摊开手掌。
千羽拿出手机，找到微信转账的界面。
“我说的是零钱。”
千羽从钱包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我说的是硬币……喂喂，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
“要硬币做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都没见过这种观景台望远镜了么？”潇潇抱怨着接过千羽重新翻找出的一元硬币，“投几个硬币就能看看远方，顺带偷窥帅哥美女。”
“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这玩意儿不能扫二维码？”
“你看看这栋楼很高吗？”潇潇投入硬币，移动把手，开始在视野中寻找什么。
“挺高的……”
“但周围的楼更高。观景台的意义就是一览众山小，这栋大厦刚修好的时候确实是这一圈儿最高的楼。”潇潇停住把手，似乎在仔细观察某个地方，“开发商给这儿的平台整成观景台，顺便学国外安几个投币望远镜。结果你也看到了，这种特区发展太迅速，过几年就盖起了更高的楼，这个观景台也渐渐被人遗忘，成了个普通阳台。望远镜也没人维护，自然也就不可能添加扫码支付功能了——喏，你看，能用的望远镜其实也就只有两三个，其他的早报废了。”
千羽和爱莉一人一边凑近看：“所以你在找啥？”
潇潇皱眉道：“方大同的住所。”
“怎么可能找到那种东西？哈哈，罪魁祸首住在你能找到的地方，这不是纯纯扯犊子？”千羽不以为然，“怎么说也至少得是个郊外古堡，或者是隐藏的军事基地这种级别……”
爱莉举起手中的橘子味雪糕表示赞同。
“喏，你看，”潇潇让出望远镜的位置，“新世纪大厦五分之四位置的那个烂尾大平台，有个突兀的二层小楼，看到没？那小楼背后不远处就是【瓶颈】。”
爱莉和千羽凑到一块，总算是看到了那栋欧式的小楼。
“我的天……真的是在那种地方？”
“不然呢？”潇潇摆出苦瓜脸，“方大同在这个回环世界里就是【管理员】，他想在哪里扭曲现实的规则，完全依据他本人的想法。哪怕他把家安在特区政府门口，这一点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二层小楼的样式相当复古，仿佛从中世纪的油画中剪出来一般。
“那栋楼的样子，正是上上次炼金术战争方大同一行人的据点喵。”潇潇苦笑，“这家伙算是永远没法从那儿逃出了喵。几百年了，他的心还留在那个地方。”
“但是，我的妈妈呢……”许久没说话的爱莉终于困惑地提问了。
“噢，那很抱歉你的妈妈这会儿可能暂时不在那个地方，”潇潇摊手，“但早来一会儿的话，你就能看见你的妈妈乖巧地坐在小楼前的草坪上，给方大同当模特画油画呢。艾娜本就是方大同仿照他挚爱的面容制成的炼金造物，所以当然也可作替代品来满足他对过去的思念。”
“那……我妈妈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可能方大同和艾娜正趁清仓大甩卖去购物中心买晚饭吧，也有可能在客厅里玩马里奥赛车。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喵。”
太阳光逐渐变得昏黄。
火红的圆盘向群山下沉，阴影从马路开始攀爬，逐渐缠上新世纪大厦那伟岸的身躯。
“看来快到那个时候了！”
潇潇掀下帽子，露出猫耳。她如同一个绅士般，行了个深深的、滑稽的脱帽礼。
“在下一个【今天】的早晨，我会如约来找寻各位。”
三人在晚风中无言面对，然后没绷住一起笑了出来。
“谢谢，我好久没这么轻松了。”潇潇正色道，但依然掩盖不住嘴角的笑，“有人和我一起面对这该死的世界可真好。”
在女孩们如释重负的笑声中，新世纪大厦的【瓶身】、【瓶颈】还有【瓶口】依次沉入阴影中。
如约而至的钟声从不知何处敲响，震得人近乎要魂飞魄散。
不知道为什么，千羽仿佛听到了某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咆哮听着如狂怒也像是绝望的嚎啕大哭。
那是谁啊？
她没法再去寻找咆哮的来源，因为世界被撕碎然后扔进了时间的回环中。
为什么轮回的一天不是24小时呢？那样她还可以跟潇潇还有爱莉一起吃大排档，在深夜里交流感情，然后被碾进下一天的早晨，想想就觉得带劲儿。
“真是的，到底为什么不是24小时？”
没等她细想，这一天就随钟声的回音一起结束了。
寂静。
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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