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吗……”
面对弗兰的夸奖,那希伦斯保持警惕:
“…但我没那么厉害,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罢了。”
“你这样说就太看不起自己了。其实不止我一个,在宿舍委员会内部许多人都对你有很高的评价。如果我们之间的交流能多些,各自的印象也会改善。”
弗兰继续说道。他眼神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向前凑去:
“那希伦斯同学,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可以吗?”
“…好的?”
“虽然这样直接问可能有些冒昧,但不知……能否请你加入我们宿舍委员会?”
就在这时,台上乐队的演奏突然停了下来,刚刚演奏完毕的是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La
fille aux cheveux de lin)。乐队指挥开始调换位置,台中央的黑管独奏手被一名小提琴手取代,下一首曲子马上就要开始了。
音乐的停止霎时间使四周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重,背景里喧杂声就如蜜蜂的嗡鸣一样令人不舒服。那希伦斯木然地看着弗兰,嘴巴微张,不知该怎样作出回应。
——这可没有被预料到啊。
…莫非是对方让自己乱阵脚的什么策略?那希伦斯开始在脑内思考各种可能性,却又难以得出一个结论,只能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乐队再度开始了演奏。
曲目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练声曲》(Vocalise)。
起伏显著的旋律,配合慢而不乏的节奏,再度缓下了因弗兰的发言而变得几乎凝固了的气氛。
“啊,抱歉,看来我还是过度直接了。请容我解释……”
弗兰摆了摆手,说道:
“出于对当前局面的考虑,宿舍委员会和学生会正处于两虎相争的状况。客观来讲,这对谁都不好,因为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虽然这种结果在政场上很常见,但我们毕竟还是学生,没有必要非得争个你死我活。再者,划分我们两个组织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我们的立场和理念。”
“这些我当然都知道。可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不,容我更正,不止我一个人,宿舍委员会的许多人都希望两个学生组织之间的恶性竞争能在明年大选前有个了结。我认为越早越好,因为那样我们就可以将精力放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这点我也同意…不过,就现在来考虑这样都已经算是常识了吧。”
那希伦斯说道:
“学生会和宿舍委员会之间的芥蒂,虽然我不是太清楚,但看来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塞巴斯顿学长的行事方式固然有问题,但再怎样也轮不到爱德华来管吧?”
“你说的对,我同意你的部分观点。”
弗兰点头说道:
“可是,爱德华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与塞巴斯顿不同,他是真正在为作为学生的你和我着想……抱歉,这好像有点言重了,请不要将其往不好的方向理解。”
在注意到自己失言后,弗兰清了清喉咙。
很显然,对话现在已经到了核心的部分……关键就在于,接下来要怎样发展了。
“我想说的是,不管你承认与否,塞巴斯顿学长近些时日引发了不小的一阵争议。因为他鲁莽而不负责任的决定,许多的校队和部团都受到了负面的影响,对此学生也是叫苦不迭。”
“虽然你可能觉得我们身为竞争的对手,没有资格对你们的政策指手画脚……”
海伦这时插话进来说道:
“…前一阵子有一份学生问卷调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嗯,因为学生会有参与回收和分类,所以我记得。”
那希伦斯点头答道。
如果要说学生会表面最主要的工作是什么,那就是接手处理这些以学生集体为中心的活动和调查的各个环节。虽然这是十分枯燥而乏味的差事,但考虑到除此之外、不为人知的另外一套主要的工作的危险性,那希伦斯也就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在那份问卷调查里有一道问题,是专门用来调查学生对于接下来选举的意向的。根据回收的问卷中有效数据统计,大约百分之七十二的学生选择支持宿舍委员会,而只有百分之二十五不到的学生支持学生会,其余的百分之三选择不发表意见。”
“学生会现在的支持率可谓是塞巴斯顿学长上台以来的最低点。显然,大家对他的不满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去的。照这样下去,若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选举,最后的结果会怎样自然也不难猜测吧。”
弗兰接过话,继续说道:
“再过几天,下学期正式开始时,学生组织就要递交竞选团队名单了。如果要是就让事情这么顺其自然发展下去,那希伦斯同学,你肯定只能与名为学生会的朽木之舟同沉落。这对不论谁来说都十分不利,我们宿舍委员会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毕竟不让优秀的人才尽其所用才是真正的浪费。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别让自己随波逐流被不必要地淘汰了。”
…虽然言中之意有些明显,但弗兰的话总归还是有道理的。
竞选团队的名单一旦递交了,在非常情况下是不可更改的。这就表示,如果那希伦斯所在的学生会落选了,他不能在事后申请加入宿舍委员会的管理阶级,自然也就无缘政场。
“听了那希伦斯同学刚才的那番话后,我确定你肯定不愿意浪费自己宝贵的机会。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对你的赞同,要知道,比起学生会,宿舍委员会能赋予你更多的机会。”
弗兰继续说道,他的气势不亚于那些不辞辛苦登门造访的推销员。
然而……
——仅仅这样而已吗?
那希伦斯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端起了玻璃杯,将里面的葡萄汁一饮而尽。在不紧不慢地拿起纸巾擦擦嘴角后,他重新转回了弗兰:
“不论我的答复是怎样的,这种事情我还是不当场答复最好吧?”
“啊,当然,我能理解。”
弗兰点了点头:
“万事皆须三思而后行,我们知道这对任何一位认真参选的学生来说都是大事。请别着急,我们会给你思考的时间的。”
政场的交涉从来都没有绝对一词,而那希伦斯自然也没有办法当场给出否认的回答。两方都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在相互妥协的前提下象征性地碰了碰杯,示意这一轮的谈话到此为止。
“久等了,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菜来了。”
但不论结果如何,现在任谁都会很乐意见到伊尔,尤其是当他推着装满各种热喷喷的菜肴的小推车时。
…不得不说,他来的正是时候。
“……不用担心。”
趁着伊尔在上菜而挡住了自己和弗兰时,那希伦斯握住了杰希卡的手,凑到她耳旁私语道:
“我是不会答应他们的。如有任何情况,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只要宿舍委员会还是一个对你有威胁的存在,我就会继续与他们抗争下去……”
“那希伦斯……”
杰希卡睁大了眼睛。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欲言又止,然后像是将话咽下去了一样露出了微笑:
“…谢谢。”
于是,在平和的气氛中,晚餐按部就班开始。
今天的菜果然和平时的不是一个级别的。那希伦斯的马铃薯炖肉馅饼火候正好,土豆泥有如奶油一般细腻、入口即化,馅饼中的鸡胸脯肉十分嫩,再加上酱汁的调和,简直是无可挑剔。
……平日里,厨师都干什么去了?!
那希伦斯不禁在心里想道。他看了看身边的杰希卡,少女正聚精会神地用叉子小块小块地夹起馅饼放入口中,看她带劲的吃法就知道这道菜一定很和她口味。
——简直就像是小兔子一样啊……
少年在心中感叹道。
弗兰开始隔着桌子,和对面的校队闲聊了起来。他应该是那种不论怎样的社交场合都不会退缩的人,谈笑风生乃举手之劳,看来宿舍委员会里外交方面的事物也都是由他处理的吧。
…即便需要互相对峙,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都是一些有能的家伙啊。
爱德华也好,安迪也好,眼前的弗兰也一样,都各有千秋。
圣·乔治学院是一所精英学校。这表示里面的学生将不仅仅是身份显赫的,同时也将会是整片大陆顶尖的才子才女。
——今后也将会不断和这样的人交手吧?
那希伦斯拿起玻璃杯摇晃了一下,里面紫玛瑙般的液体来回翻腾。他异色的双瞳映照在杯上,红色的左眼显得更为深红,而蓝色的右眼则显得更为黯淡,让他霎时间甚至认不出自己来。
…宿舍委员会什么的、管它呢。
大脑总喜欢拒绝控制胡思乱想。那希伦斯挠了挠前额,打破自己的思绪,转向杰希卡,却发现她正在看着自己:
“哎、…怎么了,有事吗?”
“啊……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希伦斯……今天真是和平常不同呢,这身衣服很合适哦,而且举止也很绅士,到哪都受你照顾了……”
“有、有吗……今晚这种场合,各方面都正规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感觉很帅气哦。”
——哎?
杰希卡好像刚才小声地说了什么,但她又马上别过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所以不能确定。那希伦斯正为此犹豫不知怎样回复时,一个学生服务部的女生朝杰希卡凑了上来:
“请问是杰希卡·科恩维尔同学吗?”
“…啊,是的,我就是。”
“才艺表演环节马上就要开始了,请跟我到后台来吧。因为表演歌唱的只有你一人,所以乐队方面想请教一下伴奏有没有什么要求,直接去和他们说说比较好。”
“这样的话,那我也来吧。”
那希伦斯见状,连忙说道。然而,杰希卡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那希伦斯只要待在这里就行了。”
“多一个人总好一些,而且我是学生会的成员,他们不敢在我面前对你随便动手动脚的。”
“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而且,比起麻烦你再来当我的‘保镖’,我更希望你能在这里,作为观众听完我的歌。”
“……那好吧,若有什么情况,就赶快回来找我。”
见杰希卡如此坚持,那希伦斯只好答应,目送杰希卡离开。在旁人眼中,他的这些担心或许都会被认作是多余的,而他本人则会被标上保护欲过盛的标记。但在少年自己看来,自己做的甚至还远远不够,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杰希卡不用为任何风险担忧。
…当然,他多疑了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至少,在今天这种正式的场合里,他或许可以安一点心。
那希伦斯一把抓起假葡萄酒的酒瓶,将玻璃杯一口气盛满,然后以怎样也谈不上优雅的方式举杯一饮而尽。
“哎呀哎呀,虽然这不是真的酒,但即便是真酒如此的喝法也太暴殄天物了。葡萄酒是社交的礼仪之物,不是用来让人发泄的素材哦。”
一旁的弗兰看到了后,摇着头苦笑道:
“是在为杰希卡同学担心吧?没关系的,我不觉得今晚会有任何人去刻意找她的麻烦。”
“……那要不是今晚呢?”
“平日里的话,她应该会很辛苦。”
“也不看看是因为谁。”
“这话可有点刻薄了,那希伦斯同学。我有哪里让你觉得冒犯了杰希卡同学吗?”
“不是你……”
那希伦斯挠了挠头发:
“…我指的是你们这个整体,成日以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为乐,你们也真不知羞耻啊。”
“………………。”
弗兰暂停了一下,在经过片刻的思考后重新开了口:
“…你是在将杰希卡同学遭受的待遇怪罪在我们头上吗?”
“别说的跟我在冤枉你们一样,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来回答你的指控。”
弗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重新将身子转向那希伦斯:
“宿舍委员会讲究的是公平和公正,以及绝对的民主。我们要做的,是将权力——”
“——将权力重新移交到学生的手里,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了,请别废话赶快回答我: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做?”
那希伦斯不耐烦地说道。
就在不久前,宿舍委员会的拉票活动已经在校内各个地点展开了,很快不论哪里都能看到上来宣传宿舍委员会政策的相关会员们。这令想去快点到教室上课的学生们感到些许不便,那希伦斯也不是例外。
“我想说的是,我们宿舍委员会只是学生的代表而已,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绝对中立的。”
“绝对中立…?……那是什么意思,又在跟我玩文字游戏了?”
那希伦斯皱起了眉头。
“这个意思是,我们只会体现学生主体的思想,不会往其中掺入任何私人的元素和想法。换句话来说,我们是为了学生这一整个群体而存在的扩音器。”
这时,他的问题被另外一个声音回答了。
两人转过头看去,只见西服盛装的爱德华·卡迪诺正站在那希伦斯的椅子后面。
“会长…!”
“看来你和那希伦斯同学谈得很上劲呢,辛苦了。至于他的这个疑问,就让我来回答吧。”
爱德华一边说道,一边拉出杰希卡刚才的座位:
“能坐这里吗?”
“……请便。”
那希伦斯小心地答道。他开始在心里分析当前的局面,得出自己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而今天甚至可以说是在客场,所以在面对宿舍委员会的人……尤其是爱德华这样的时,要更加谨慎。
“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这么回答你:宿舍委员会只是一个让学生的声音得以被大众听到的媒介,其中不含一丝杂质。所以,在表达那些声音时,我们不会加以掩盖——若学生之间有摩擦,我们相信那是当事双方可以自己处理好的。杰希卡同学只是一个个别案例,但必须承认的是,全年级对她都很有意见,这点我们不能否认。所以,宿舍委员会只是在将这些意见表达出来,我们并没有支持针对任何人的欺凌。”
“……这置身事外的解释算什么?”
…好想笑。
那希伦斯感到面部一阵抽搐。
他想笑,但实在找不出爱德华刚才的话里有哪里可以算得上是幽默。
…只是单纯的、想要去笑的冲动而已。
嗯,要以言语来形容这种心情的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
那希伦斯质问道:
“爱德华,对别人用的那一套言辞,在我身上可行不通。…正经点,我在问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杰希卡?为什么要那么对待她?”
“正如我所说,我们只是——”
“——少废话。”
“那希伦斯同学,你先冷静。我想表达的观点并不复杂,只是你没能与我站在同一视角——”
“——上面的嘴巴是用来说话的,请别将它的功能和你下面的那张搞混了。”
……………………。
沉默。
那希伦斯与爱德华四目相视,谁也不肯退让。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希伦斯至少对四周的气氛还算有点认知,不想用脏话搞砸了圣诞之夜,故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表达。
“…………弗兰,检查一下他。”
“好的。那希伦斯同学,请不要动。”
弗兰说罢,一手抓住了那希伦斯的肩膀,另一手中则展开了一道小型的红色魔法阵。在那希伦斯能做出反应之前,他用这道魔法阵“扫描”了金发少年的周身:
“…没有窃听魔法或仪器的反应。”
“嗯,知道了。”
爱德华点了点头,重新转向那希伦斯:
“……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什么…?”
你不也才只有十七岁吗?那希伦斯忍住了这句反问。
“那希伦斯同学,你觉得这次选举算什么?”
爱德华凑了上来。他说话的口气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从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冷血的军官:
“是游戏吗?是玩笑吗?…还是什么其它的让你觉得这是可以随便应付过去的东西?”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在气势上逼下那希伦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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