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人若是有暇,的确可以一游湖广,湖广山奇水秀,蔚为大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是不去湖广,委实让人遗憾。”游士任点头应道。
“是啊,只可惜当下时局维艰,我等身处各位,又如何能得此闲暇?”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此番若是能成功挺过这一关,你我才能奢谈其他啊。”
听得冯紫英说得沉重,游士任忍不住道:“大人,下官虽然来迁安不久,但是也曾听闻这一二十年里蒙古人偶有骚扰也不过就是在边墙附近,鲜有深入,纵然此番南下与往日不同,难道还能真正进攻县城?我听闻连卢龙、滦州和昌黎亦在备战,如此多的民众都聚往城中,所需花费巨大,这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还有蓟镇十万大军驻防这一线,难道就能熟视无睹?”
对于府衙这边的大动干戈,各县都是有些反应的。
以迁安为例,要修棱堡,就需要从城墙向外突出新建,而这就涉及到护城河的重新挖掘,迁安和卢龙乃至滦州护城河都是引滦河水而来,这个时候水量都不小,要改建,就意味着先要截断滦河引入过来的护城河,然后重新建设和改道,工程量相当大,但在府衙的坚持下,迁安这边也只能从命。
还有像将所有民众要么赶进山,要么迁入城,都涉及到极其繁琐的事务,这个县衙里几乎全数被动员起来了,一个个累得够呛,难免都会有怨言。
那这蒙古人究竟来不来,有多么危险,这个问题可能是无数人问过,还有无数人藏在心中,都在质疑蒙古人南下的规模和决心,以及蓟镇的应对之策。
这也是最困扰朱志仁和冯紫英的。
蒙古人什么时候南下,有多大规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南下,谁都不能说一个准确的情形。
兴许规模没想象的那么大,就是在边墙一带掳掠一番就回去了,又或者根本就不从永平这边破关而入,而走顺天府,冲着京师城而去,的确各种可能性都有,但是你敢赌么?
冯紫英不敢赌,而且以他的判断,蒙古人有极大的可能性会从永平府北面破关而入,而且机会沿着滦河南下,迁安首当其冲,卢龙也跑不掉,墨菲定律早就告诉了大家,最糟糕的局面肯定会发生,你越不希望如此,那么结果往往就是如此。
这种情形下,他也无法向所有人做出解释,还好有朱志仁的支持,这种以府衙发文形式指直接下令下边州县遵照执行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一旦判断失误,也很容易伤及知府和同知的威信。
不过此时冯紫英和朱志仁都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过得聊眼前这一关,一切都好说。
但游士任又不同,他是迁安知县,真正父母官,要守住迁安,还需要他的鼎力支持,冯紫英还得耐心解释。
“游大人,我理解你的不解和难处,这么多人突然被动迁进城来,而且一呆就是几个月,无论是哪方面的消耗都是绝大,给县城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乡间还用坚壁清野之策来对付蒙古人,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蒙古人此番南下比二十年前规模更大,除了察哈尔人外,内外喀尔喀十二部也已经附聚在察哈尔人身旁,所以迁安躲不过,卢龙逃不掉,要么我们就丢弃整个永平府逃到那边儿去,甚至连河间府都未必安全,那显然不可能,要么就是殊死一搏,打赢这一仗!”
冯紫英语气坚定恳切,不容置疑,让原本还有些疑虑的游士任也无话可说。
“既是如此,下官也无话可说,大人有什么安排,就请吩咐,只要迁安百姓做得到的,我们全力以赴。”
“游大人有此心就好,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一旦蒙古人南下来了,在迁安就要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这其中协助守城的民壮和民夫都要安排好,后勤保障更要一一到位,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冯紫英目光望向西北,“其他一切,就交给我们了。”
城墙外左良玉正指挥着自己训练出来的拔山左营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这操练,行进,据枪,半蹲,射击,然后再前行,再举枪射击,……
经历了几个月的苦练,在哨官们的皮鞭棍棒下,这些士卒的操练已经有模有样,就是不知道在真正面对蒙古人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其中一部装备了簧轮枪的士卒动作显然更为娴熟轻松,当另外四部在打出三轮射击时,装备了簧轮枪的这一步已经能够完成五轮射击。
这除了簧轮燧发枪本身就更便捷外,也还因为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把这些民壮中头脑最灵活,训练最刻苦的士卒挑选出来,优先装备了簧轮枪。
游士任的目光也随着冯紫英的目光放在了城外训练的士卒上。
矫健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动作,尤其是在据枪,半跪,射击,起立,行进,这一系列极具美感的动作演示下,哪怕是游士任和城墙上其他迁安官吏士绅们,都不得不被这种来自于近代操演规制训练出来的队列动作所震撼。
这也是冯紫英有意如此,不这样不足以坚定所有民众的守城决心。
“对了,从榆林那边运来的货物安置好了么?”冯紫英转过头问左良玉道。
“大人放心,已经放置好了,专门有一个队十二个时辰轮流守候,闲杂人不得进入十丈之内。”左良玉沉声道。
游士任有些好奇,但是他也知道问也不会有答案,干脆知趣地不问。
从迁安到榆关,冯紫英在视察了榆关港的建设进度之后,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到昌黎,在昌黎布置了防御之后,又绕道滦州,检查了滦州的防御体系建设。
滦州依然效仿迁安进行了城墙改建,修筑了部分棱堡马面,但是不及迁安力度,毕竟迁安的风险性更大,而滦州则躲在了卢龙背后了。
这一趟跑下来,冯紫英心里也才有了一个数。
按照初步预定的计划,左良玉会率领拔山左营三千三百多人将负责迁安县城的守卫。
与此同时冯紫英也把罗一贯的三部骑兵放在了迁安。
其中一部驻扎与城中,可以随时出击,一部放在紧邻建昌营的北面,这里已经属于山区,地势崎岖复杂,而罗一贯的骑兵对这一区域十分熟悉,正还可以游击。
这里距离迁安城也不过三十里地,如果建昌营没有西撤,当然可以与建昌营唇齿相依,背靠大树,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
冯紫英很清楚建昌营现有兵马恐怕不会驻留在原地,而极大可能要西撤防御顺天府,那么罗一贯的一部骑兵就可以驻扎在建昌营,作为策应,迫使蒙古人在围攻迁安时不得不考虑来自北面背后的突袭。
还有一部则藏身于滦河以西,与迁安县城隔河相望,因为有滦河相隔,蒙古大军不能轻易渡河,若是小部渡河,罗一贯这一部可以缠战,若是蒙古大军渡河,他则可以直接撤往西面榛子镇,甚至撤入丰润地界。
不过这一部因为和蒙古大军要保持近距离接触,同时要给围攻迁安的蒙古军造成威胁,所以很考验带队军官的指挥能力,罗一贯准备亲自指挥,另外二部则由各自把总率领。
踏入自己的同知公廨中,冯紫英目光放在了面前的沙盘上。
这是一具整个永平府的地形沙盘,准确的说是永平中北部的地形沙盘,相当粗糙,但是也基本能把永平地形地貌勾勒出来了。
这是冯紫英交代给吴耀青的任务,花费了吴耀青相当大的精力。
虽然他不是带兵大将,但是此番永平保卫战关系重大,而且在缺乏蓟镇兵的支持下,整个永平防御任务实际上就是压在他身上。
朱志仁是什么都不懂,索性就全权放权给他了,这样也好,也免收掣肘,真正到关键时候更麻烦。
沙盘很粗糙,大体上是按照兵部舆图的形状来制作的,但是也结合了吴耀青带着的一帮人几个月来的辛苦测绘所得。
冯紫英对测绘不懂,但是他看到了徐光启和利玛窦翻译的《几何原本》。
这应该是对测绘这门学科有着重要意义,同时还听说徐光启在主持编写《测量全义》,这也应该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会对未来军事测绘有着巨大的价值和意义。
但现在他还只能让吴耀青他们用较为原始的办法来进行一些描绘,嗯,应该是连测绘都算不上。
他也打定主意,在结束了这一战之后,无必要去天津拜会赋闲在当地实验马铃薯和番薯的徐光启,这应该是这个时代最具有科学思维的学者,只不过他的思想见解在这个时代却显得格格不入,但冯紫英相信只要有机会,此人定能绽放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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